等到江瞳梳好她因为不安稳睡眠而变得乱蓬蓬的长头发,穿好运动衫下楼的时候,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到了九点半。
她风风火火地扣响1724号房间的门铃——是沙维尔的房间,在女孩子们的18楼之下。
这是一次六司内绝无仅有的集体休假,星取司大笔一挥批准了岁收部所有空闲人员的休假流程——连带着她一个幽冥司的也跟着沾光。休假的内容只有一个:来冰岛看花样滑冰。
1724屋里传来运动鞋哒哒落地的脚步声,“咔哒”一声响,门打开一个缝。
“可算来了。”男人的声音比在电话里听见的还要更加低沉优雅一些,他“哗啦啦”地解了防盗门锁,将门敞开来。
金发的男人已经穿戴整齐,估计是因为刚刚下去取了个外卖,头发有些糟乱,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深陷在欧洲男人特有的高颧骨之上,额前细碎的金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一米八左右的高个子让他看上去俊美修长,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与酒精的沉醉气息。
沙维尔·瓦尔西里·阿历克塞。六道司岁收部本届的大掌事,一个爱喝酒没事就打盹儿的21岁俄罗斯帅小伙儿。有个非常可爱的昵称叫做沙佳,但是本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太喜欢呢。
“睡到自然醒的感觉怎么样?”沙维尔调笑着给她开了门,江瞳习惯性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莫名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在沙维尔“哈哈哈”的大笑声中从男人的手臂和门框之间溜进屋子。
“培训临时取消了啊。”沙维尔锁着门大声招呼,“星取司本首昨天失踪了,长老没时间组织——这届的本首可太靠谱了·····你先进屋吃早饭吧。”
电视上播着新闻联播的转播,茶几上堆了两大袋肯德基外卖,外卖之后那个年轻的小姑娘正活泼地叫她“瞳姐”,一边挥手示意她坐她旁边。那姑娘漂亮的像个精雕细琢的洋娃娃,大波浪的完美金色卷发和蜜糖色的杏眼那样甜美又诱惑。
她是艾德勒·卡特耶娃,俄罗斯国家队这次星杯最年轻的女单花滑选手,任职于岁收部。
的亏她的这次国际赛事,再加上是她花滑历程的第一场国际赛事,这才让一直享有“工作狂魔”称号的星取司长老们心一软眼一闭,给所有轮休人员都签了假条来看她比赛。
江瞳走进屋子里,正好听见电视上一起谋杀未遂案件的追踪审理结果。电视里的记者用标准的英语播报着受害人现在的状况:“被害人莎拉·加德纳疑似受到精神打击,正在进行恢复治疗,后续情况将进行跟踪报道·····”
她挨着艾德勒在沙发上坐下,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正是粘人的年纪,亲亲热热地环上她的脖子。江白从羊皮纸袋里拿出一袋海皇星,把炸好的鱼肉撕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口齿不清地问:“最近冰岛不太平?”
“啊?”沙维尔挠了挠脑袋,“好像吧?我也不太清楚。”
艾德勒撇撇嘴:“最近的确。有两起连环肇事案,但是凶手总是杀人未遂。也不知道警署怎么搞····昨晚上是第三个人,还是未遂。再这样下去六司稽查组就要强制介入了。”
“还没抓到人呢?”沙维尔问。
“我看没有。”艾德勒答,“媒体上没有一点消息,他藏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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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最近治安有些问题,艾德勒依依不舍地被教练拽走之后,两人还是决定出去逛一逛。
因为雷克雅未克实在是可爱的小城。
冰岛盛产的东西很多。烟熏的鳟鱼和新鲜的三文鱼是海洋的馈赠,颜色各异体型优美的大鸟将天空整齐地分割,各种颜色屋顶的二层小阁楼是城市拼贴画的积木块儿,渡水千里,山海之外,冰川和平野轩傥濯濯。
名叫Hallgrimskirkja的著名教堂几乎是这座城最高的建筑。管风琴一样大面摊开的扇形钟楼高塔前伫立着西格松的深绿色雕像,钟楼后的教堂,白色的大理石结构泛着温和的冷光,细长的竖条玻璃里是柔软的橙黄色光线。那是几乎让人没法靠近的庄严典重感和可望而不可即的建筑美感,自然美感和神灵美感。
上一场雨的积水还留在街心广场。从水洼看倒影,天与地连成一片,钟楼和钟楼聚成永夜里的光点。
“我的天哪。”沙维尔感叹,“我感觉我在看科幻片。”
“网上说这有卖PUFFIN的木雕。”江瞳翻着百度百科指了指前头人潮挤挤的工艺品店,“这个PUFFIN是哪种海雀?”
“是机场宣传画上的那个善知鸟吧?”
“哦,郁闷鸟!”
“你非要这样称呼人家么。”
江瞳捂着围脖打了个哈哈。“你去替我买一个呗。”她看了看全都是人的店面,指了指手机上小巧的木雕照片,“今晚请你吃饭。”
“熏鳟鱼和酒,你想要啥就点啥。”
“·······”
最后沙维尔还是屈服于冰岛三文鱼和鳟鱼的许诺去那个挤破头的纪念品店排队付款去了。临行前他无不担心的嘱咐少女别到处窜来窜去,后来直接索性指着江瞳手里的地图,安排了碰头地点:“要不你上这个角等吧。那地方在这个时候一般没人去,你呆着还舒服一点·······你自己能去吗?好的你不能。”
做了旅游攻略的男人不得不再一次充当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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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维尔走后江瞳才得空环视四周。一条长走廊,走廊两侧花花绿绿的排满一人高的门,往前无限地延伸。
窗户狭小,透不进光。狭长的廊道在诡异的灰暗里沉默。
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一扇门,入手没有一点凸起,是画的,画得真像。一墙的真门假门打心底勾起了少女的探索乐趣,她不亦乐乎地从这扇门画开始往前摸呀摸,总算在第十七扇门的时候摸到了熟悉的金属质感。
她抬起头。金属镶边的木门,上头银光闪闪地镶嵌着一串圆体字英文:
Confessional(忏悔室)。
推开吧。
推开吧。
理智断裂的声音。
她轻轻推开忏悔室的门。
江瞳不信教,但毕竟去的地方多,对教堂内部的格局划分还是有所耳闻,不过这个忏悔室怎么这么大。她向内眺望,细长的玻璃窗将光线分成竖格,长椭圆形的结构把前方的十字架和自己所在的门口拉开很大的距离。
原谅我的冒昧。她双手合十轻轻底道了一句抱歉。
对众生与天地保持敬畏,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
“今日不是礼拜日,小姐为何来此?”
江瞳抬起头很惊讶地向前方望去。柯林斯罗马柱支撑起的中庭之上,穹顶诸神华美的衣袍和威严的面容在略暗的灯光之下显得诡谲又绮丽。白袍的陌生人站在礼拜堂最前方三道彩色玻璃之下,濯濯如月春柳。厚重的阳光在空气的折射里变得轻盈,七彩的光线飘逸在滞凝的庄严典重气氛里,一种安静的吟唱,一种诡异的和谐,一种清澈的乐感。
这场景太华丽了,江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实在没有料到都躲到这里来还能看见陌生人,思及此处全身的鸡皮疙瘩又抖了抖。
所幸二人的距离够远,此时的江瞳·还能在一身鸡皮疙瘩满脑子转身就走的感性念想里抽出一丝清明的神智,对着台阁之上遥遥地鞠了一躬:“并无大事,只是不喜人多之处,来此处一避。是我冒昧叨扰了。”
同一地区的教会神职人员有自我编制,一般不会在非礼拜日出现在公共礼拜堂,常驻教堂的白衣人信徒大多是在本教堂当值的小侍奉。
白衣人的语气依然温柔地莹莹作响:“您是亚洲人?”
“我是中国人。”
“那我想您应该是无神论者。”侍奉偏了偏头笑道。
“中国的信徒普遍礼佛。”江瞳答道,“我不信佛,但也····并不能算是个正统的无神论者。”
毕竟见过四方土地神奇的魔力与蜃的化虚圈轮梦境,一口否决是做不到的。
“您相信神的存在?”
江瞳笑。
“没有。”她答道,“我只是敬畏。”
比起敬畏信仰,更是敬畏人心。
白衣人报之一笑:“您对宗教的看法让我敬佩。”他说着举起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手指间长长的珠坠和十字架吊坠在彩色的视野里折射出剔透的光芒,“主会保佑您的。”
我这样说话,他也一点不生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祝福,女孩感觉浑身不自在。轻度社恐让她在维持面上礼貌表情的同时,心里不断叫嚣着停止这场在她看来没什么意义的谈话吧。那白袍的小侍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依旧温温柔柔地说:“那我便不留在此地了,小姐请自便吧。”他转身绕过训诫石和圣经台,转过一人多高的十字架耶稣雕像,然后——
不见了。
嗯?
那十字架之后有一扇门。
一扇门?
她可不记得刚刚看过这里的时候有扇门。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扇门,奈何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太清。双开门的实木门扇镶银点钻,华丽到近乎失真。
这地方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让人不愉快的腐朽气息,不会是个圈轮?江白在心底暗想。可是腕上的终端一点都没有想要报警的欲望,这里依然是现实,能量流转和方外别无二致。
要不先出去吧。江瞳想着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却听见忏悔室内蓦地发出沉重的捶打声:“铛——”
一个严肃的声音跟着响起:“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