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之门交替开着，悲总比喜来的时候长。
柠染柒突然想起莫凡最得意的那幅画来，画面满是乌云滚滚，中间仅有一丝阳光。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那喜悦原不过是乌云中乍现的一丝阳光。
莫凡与柠染柒都懂得，自己的人世经历早已让他们清醒而又麻木地生活着。柠染柒对红花精灵的怜惜是出于对少不更事的她的补偿，对生活满是幻想，纵使是输，也不惜为心爱的一掷千金，倾其所有，这份勇气惟有未历尽沧桑的心才能做到。
生活对众生公平的近乎残忍，它并不会因为你的祈求而有所改变。
莫凡的画展失败得一塌糊涂。
受重挫的莫凡变得歇斯底里，近乎神经质。多年的梦想毁于一旦，生活失去所托，失败后他几乎憎恨红花精灵起来，若不是她给他开了画展，怎会使他的幻想破灭，那时的时候还可以安慰说等开画展出名就够了，现在连这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前方一片荒凉，黑的让人恐惧，心里再也没有一丝光亮来。
红花精灵受莫凡无理脾气的迁怒，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竭力洞悉他的心思，曲意奉承。
然而，那份为爱而谦卑的姿态，更惹莫凡烦躁：“你能不能少扮可怜，少同情我。我是无能，我是没用，别装成无辜的样子来掩饰你的嘲笑！”
后来，莫凡渐渐爱流连外面的风月场合，他每次都浑身酒气回来。
那一晚的夜色有点怪，黑漆漆的一大片一大片，似被涂了重墨，星星闪着幽幽的寒光，教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一家昏暗的酒吧里，烟雾浓重，闹哄哄，乱糟糟的重金属歇斯底里的响着。莫凡在喝酒，脸上星星杂草，在灯光下投下阴影，颓废而堕落。
劣质的酒一杯杯地入口，辛辣的酒气上涌。那个黑衣人的出现很怪异，他坐在莫凡的对面，冷冷地看着他喝酒。一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却不宜多看，看久了便觉得阴冷鬼气，令人寒战。
现在那个古怪的陌生人就坐在莫凡的对面一言不发地看他喝酒，陌生人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细长枯瘦的手指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一种苍白的颜色。也许是灯光的关系，使得陌生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好似不见阳光的苔藓，阴暗，潮湿。
莫凡被他盯得心有点寒，勉强出声：“你是谁？”
陌生人伸手掏出烟，点燃，慢悠悠地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
莫凡大吃一惊，为陌生人的口气，不由得问：“为什么？”
天下掉下馅饼，有时并不是好事，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莫凡很疑惑。
陌生人抽了一口烟，脸上带着莫测的笑：“一本万利，只要你肯配合。”
莫凡追问：“配合什么？”
陌生人说出一个神秘的组织，这组织是个地下组织，是某个国家的有名的一个黑道提供资金来源，搜罗了一批高智商的博士专门研究神秘力量的存在，外星人，超能力者等所有的特异人士都是他们的研究对像。现在这个组织已经非常庞大，研究人员也利用研究的成果培育出一批超能力的异士来专门为组织效命，这些人分散到各地成为政客、商人、杀手等，通过各种管道为组织谋取利益。
莫凡听后脸有些白了，他明白陌生人的意思了。红花精灵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要他交出灵儿。
陌生人盯着莫凡面无表情地说：“该怎么做，不要我教你吧，你已知道太多秘密，所以只有服从的份，嗯，懂吧？”语气甚是冷森，与他随意地躺在椅背后的庸懒成了强烈的对比。黑色的风衣却随着他动作幅度加大而稍稍敞开，腰间露出锃亮的一角来。
莫凡却看清了那是一把冰冷没有温度的枪，酒气顿消。
声音冻在喉咙里结成冰，莫凡未泯的天良让他无法出声。
接下来是死寂一样的沉默在吵嚷嚷的酒吧里被淹没。
由于内心激烈的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来，莫凡对红花精灵不是不感动的，但那感动只是一瞬，结了厚厚人世苦难茧的心已是不容易跳动发热的了，激动过后又化为平淡。
要命还是要做人的良知？灵儿去了还有冯思思，女人多的是，不必为她赔上一条命。
陌生人向莫凡微微一笑，似乎觉察到他内心的变化，看见他点头后，满意地说：“你是个明白人。”
“多少？”既然已经无情，索性弄清出卖后的补偿。
“50万。”
又是50万！莫凡觉得自己的宿命里似是迈不出的一个门槛，终究要拌倒在这个数字上。
莫凡神色不定地回家，红花精灵见他回来，连忙拿过拖鞋，柔声道：“你吃饭了吗？老公。”
莫凡抬头看了一下钟，晚上十一点。破例很早回来。
看了看红花精灵一脸的期待，愧疚地说：“灵儿，下次别等我吃饭了。”
红花精灵勉强一笑：“你吃过了？那我自己吃吧。”
莫凡突然觉得她的笑如针扎在自己心上，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那我陪你一起吃吧。”
精美的白色素花的餐布铺在餐桌上，三菜一汤，重新热过，色泽仍是很诱人。柔和的灯光落在那精致的脸上，闪着白瓷般的光。灯下观佳人，似花非花，似雾非雾，朦胧迷蒙的美。
黄黄的月亮斜挂在天边，凄迷而哀怨。
莫凡心里不舍起来，怔怔地看她。
红花精灵在灯光下嫣然一笑，如洁白的花瓣在月色下一片一片缓缓舒展。
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落在那帮人手中会怎样呢？
莫凡如同最后晚餐里出卖耶稣的犹大抓着钱袋在不安，他心虚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找了千百个借口，却没有一个让她该死的的理由。
心中有事，夜不能寐，靠在床上抽烟到天明。灵儿不该死，难道自己该死吗？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为她放弃生命的，终于一横心熄了烟睡去。梦里却仍不得安宁，到处都是泼墨般大片的血，浓稠稠地散发着血腥气，不知是谁的血，正疑惑着，却见遇见过的那个陌生人托着抢瞄准自己狞笑着，大叫一声醒来，看了一下钟表，却才睡了二十分钟而已。
红花精灵被莫凡的惊叫惊醒，一脸惊慌问道：“怎么了？老公。”
犹被梦中的恐惧攫住，而恐惧的始作祟者正是她，她带来了一切厄运。自己事业的失败，生命的危险，生活次序都被打乱，忍不住不满地爆发。莫凡绝情地甩开花妖安慰的小手，气呼呼地下床。自己是个人，只要平凡人的生活，莫凡下定了决心。
莫凡进浴室仔细地刮了胡须，打扮利索焕然一新，吃过早饭，在红花精灵忧愁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柠染柒拿了皮包也正要出门上班的时候，看见倚在电梯旁神情萧索的红花精灵。
没想到她一大早会找到这里来。
她无精打采地说：“三木姐，男人若是变心该怎么办？”
已是八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九点上班，柠染柒一心想走，拍拍她失意的小脸，敷衍道：“变心还能怎么办？不是那颗心了，你还要它做什么？”
匆匆走下楼，红花精灵跟在柠染柒身后不语。
看来，她需要找个人好好谈心了。
柠染柒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叹气道：“小精灵，你开始来的时候姐姐早就告诉你人世不易了。”
红花精灵平视前方并不说话。
柠染柒继续说：“小精灵，红尘中的人是越来越聪明了。但有时太聪明的人会有许多阴暗自私的念头，很让别人伤神疲倦痛苦，你明白吗？人性是自私的，人人都为自己考虑，你是适应不了人的生活的。”
谁会为别人不计较地付出牺牲？
穿行在这钢筋水泥中直立行走的动物，人人都是对手，潜在的和非潜在的，直接的和非直接的，昨天的和今天的，现在的和未来的，到处都是你生存的竞争对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生存很残酷，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若是你连这个都弄不懂，那么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在父母的庇护下最好别出来。单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的，首先你得有不晓世事险恶的优越环境，还得一直保持下去不能发生变故，若你生活在风吹雨淋的外界和人群一起奋战时还能保持天真烂漫的话，那不叫纯，那叫“蠢”。
红花精灵忽地抬头问柠染柒：“三木姐，你寂寞吗？”
柠染柒向她看了一眼，吐声道：“小精灵，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喊寂寞的。”
生活里有太多的事需要自己操心，缩在沙发上端着酒杯发呆嚷寂寞的女人是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我没资格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消磨一些无聊的寂寞。
“三木姐，我换个问法，你爱过人吗？”
我爱过人吗？打开心扉，那上面的一颗泪里藏着谁呢？
柠染柒自己知道。
在她那陈旧的书里夹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书签：“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旁边又亲自加了一句正楷小字：“若是那花被践踏了，她虽又升到了高空，心里却再无欢喜。”
泛黄的书页在柠染柒面前呼啦啦地翻开，刺伤了自己的眼，抬头看了看淡蓝色的天空，硬把心底那股酸意逼了回去，不得不承认：“小精灵，三木姐爱过人也被人爱过。”
红花精灵一脸恳切：“结局呢？那结局呢？”
柠染柒知她想从自己的结局里获得心里上的安慰，但无法满足她的幻想，摇摇头淡淡地对她说：“傻瓜，我们世间的爱都是没有结局的。”
若是硬给个结局，那就是多年前那人没有任何先兆地不辞而别。曾经的海誓山盟恍若镜花水月一场空，又似美梦一场来去无踪，惟有留下红颜夜夜无眠伴孤灯。
没有人是先天成熟的，都是磕磕绊绊摔过后得来的经验。但摔过有什么要紧？谁是先知？谁没有在泥潭里过？重要的永远是当前而不是过往。
柠染柒甩了甩头发，把以前摔到一边，毅然往前走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早与迟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