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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强行同居一室

陆凝浑身凉飕飕地回了老宅,嬷嬷已在宅子外候了许久。毕竟是倒春寒的天气,林中寒气重,日午未至,晨露凝霜,少不了冻得人手脚发僵。嬷嬷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身子这才回暖,急忙将手里一直抱着的披风搭在陆凝肩上。

陆凝看着嬷嬷略显苍白的面色以及鬓发上的冰晶,心有愧疚,拍拍嬷嬷的手背道:“你年岁大了,不必如此等本宫,在屋子里暖着便是。”

“使不得。”嬷嬷垂首,“公主自幼是由奴婢照拂的,奴婢担忧公主,在屋子里也不得安生,还不如在此处候着。”

“你当知晓本宫此次出行另有目的,日后免不了夜夜外出,你若执意等本宫,本宫反倒缚手缚脚。”

“嘘!”嬷嬷谨慎地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陆凝噤声。

陆凝刚想到什么,宅子外的大树枝头乍然出现一道声如洪钟的男音:“公主夜出不归,巳时才回府邸,据打听,是与一李姓男子流连野外。”

陆凝猛地回头。

一个暗卫记录下自己所说的言辞后,不等陆凝出手,身法矫捷地跃出了十丈开外。陆凝再想阻止,已是来不及。目送暗卫的身影消失,陆凝神色复杂地看向身旁的嬷嬷。

嬷嬷很是自责,难过道:“方才奴婢没及时禀明公主,估摸是先前暗卫回宫的状态让他们有了警惕,这些暗卫学精了,今早这暗卫跑来府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打探一遭,就出了府。奴婢有意提醒公主,可还是迟了一步。”

陆凝叹气:“不怪你。”

她爹是何等心细之人,而今才提点这些暗卫,已算是对她的纵容了。让她爹知晓她与寻常男子过往甚密并不可怕,让她爹听说她去偷看虚云才可怕。说到底,她爹要是发起火来,打死的可是李婴夙,她还能落个清静自在。

借刀杀人,就是这么用的。

公主心情甚好,引着嬷嬷走进宅子里:“任这些暗卫去吧,本宫今后自会多加小心。”

“是。”

“劳烦嬷嬷替本宫准备热水,本宫乏了,要沐浴更衣。”

“是。”嬷嬷应了一声,将陆凝送回卧房,赶紧打来了洗澡水。

沐浴完,陆凝换了一身清爽的蓝衣,叫人在水阁之中备了躺椅。用过早膳后,她看了一阵书,在日光的照耀下,倦意来袭,就着躺椅睡着了。

嬷嬷命下人们放轻了走路、说话的声音,给公主盖好薄被,守在一旁等公主睡醒。

一日无事。

陆凝心知经过昨夜的闹剧,禅宗这几日必会加强戒备,是以也不打算再夜闯禅宗,整日悠闲地在府上弹弹筝,看看书,挥墨抄几页经文,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其间,在嬷嬷的操持下,宅子该修葺的地方修葺得规规整整,该换的物件也一件不留,与住进来时已截然不同。陆凝本就喜欢待在家中,如今看这宅子越发顺眼,便怎么都不肯出门了。就连走到门口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都会嫌路远,懒得非常有境界,也非常有个性。

一连数天,陆凝的心情都很不错,暗卫们也没什么事能回禀皇夫,来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以为能看见传闻里的李公子和公主卿卿我我,好告知皇夫,引来老丈人痛殴女婿。然而,这位李公子毫无踪迹,让暗卫们离去时个个神色落寞,仿佛错失了一亿两黄金。

没有李婴夙这个家伙碍眼,陆凝自是欢喜的,她见不得李婴夙搔首弄姿。特别是想起在众生相里发生的事,她就气得牙痒痒。就算世上女子皆将这家伙视为“男神”,到了她这儿,他也就是一坨垃圾。

陆凝是这样想的,李婴夙在她这儿吃了一回瘪,估摸着也想通了她不是他想撩就能撩的人,现在兴许正在苦思该怎么收回要和自己成亲的话。

一想到这儿,陆凝就怎么都收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开心了,没别的事干,就喜欢作画。在宫里时,她通常会多画几幅她爹她娘的丹青,让她爹也心情舒畅。父女心情皆舒畅,皇宫上下就会松一口气。因为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凑在一起发火,那场面简直太可怕了,堪比天上下刀子,还是能直扎心窝子的那种。

眼下出了宫,陆凝不用天天表演十八孝,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特别嘚瑟。于是她将宣纸一铺,笔尖一描,一名容貌绝世的青衣僧者跃然纸上。

听闻当年女帝陛下初见禅宗主持虚云时,也曾惊艳于他的相貌。所以说,审美这个东西,真是有遗传的。

陆凝心悦虚云,尤其喜欢虚云那自持稳重的样子,他身为禅宗中人,六根清净,自始至终不动情思。陆凝与寻常姑娘最大的不同,也是她的冷静与内敛,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那些感情被她深埋于心底,不曾浮于表面。

爱便是爱了,与他人何干?有没有回应,也丝毫不会影响她爱不爱此人。

他入佛门,她便修佛道,做他虔诚的信徒。他若出世,她就追随左右,行他所行之路。若要说唯一能斩断她情丝的,便只有哪一日,虚云对他人动了凡心,那她便也不再妄想了。

只是陆凝清楚,虚云是何等超脱之人,又怎会有动凡心那一日。

这在他人看来绝对能登顶当世十大苦恋的故事,于陆凝而言,却也别有一番意趣。

我们的公主殿下就是这么有个性。

一笔描完,青衣僧者的衣袂似在风中翻飞,陆凝满意地看看画中人,正要将笔置入笔洗,忽闻院墙上有一人说话:“陆姑娘好兴致呀,三月繁花竞艳,正适合笔墨横……横……横七竖八。”

陆凝僵硬地仰头一看,那矮墙上站着一人,青丝似泼墨,白衣如朗月,阳光当头照下,映得他眉眼生辉。他一只手负于身后,倜傥姿态用言语当真难以形容半分。他那含情的眸,那带笑的唇,那挺拔的身量,若非要说,那只能是大写的四个字:绝顶好看。

至少在旁人看来,他是绝顶好看的,瞅瞅一院子惊呆的嬷嬷、下人就能明白,嬷嬷已是双眼发直,下人们……当然,下人们多半是男性,可就连男性也都齐齐沉浸在这美妙难言的一幕中,可见江湖里公认的“美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陆凝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看到李婴夙就想起他脱衣服的模样,愣是干呕了一下。她冷冷地盯着他,道:“家主是想说笔墨横姿吗?”

“横滋?对对对。”李婴夙眉梢挑动,做出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这个天气,这种氛围,就适合横着滋那些墨水,竖着滋也行,只要能滋出一朵花儿来,就是本事。”

陆凝:这个文盲是认真的吗?

李婴夙说完,又暧昧地看着陆凝:“小别几日,陆姑娘可有想念李某?”

没有,真的,我只想一剑把你送上天。

陆凝眼里满是拒绝。

李婴夙不等她回答,自信满满地道:“我这张脸,很难让人不惦念。”

陆凝垂下眼睑,想打死这家伙替天行道。

李婴夙见她始终不答话,认为说中了她的心思,越发来劲儿,脚下用了那么一丁点的内力,想来一个天人之姿飘然落地,好让她感叹他的风雅气度,继而拜倒在他的白衣之下。诚然,他这么一跃,确实是挺令人惊艳的。可有公主在,哪能让他如此顺利。只见公主拿着笔的手轻轻一丢,那支紫毫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他的脚下。他一只脚踩在了笔杆上,笔杆一滚,他顿时重心不稳,跟着向前一扑。

陆凝:很好。

天人落地变成了恶狗抢屎,给李婴夙一点掌声鼓励。

李婴夙也不气恼,他大概摸清了陆凝的脾气,她就是见不得他自恋。要他改是不可能的,只能假以时日让这高岭之花慢慢认清现实。他爬起来,拍了拍白衣上的灰尘,仰起头,仍是笑眯眯地望着她。

陆凝猜测他是来退婚的,一时没赶他走,也不说话,就在水阁里望天望地。

过了一阵,李婴夙不请自来,走进了水阁。

陆凝先一步收好了丹青像,镇定地坐在了凳子上。

“承蒙陆姑娘那夜出手相助,我才能顺利熬过地气的侵袭。”李婴夙熟稔地坐在她对面。

陆凝不语。

“虽然那夜我也确实是受你拖累,才会身陷囹圄。”

陆凝眉梢一挑:“你那老相好……”

一听陆凝提起这茬,李婴夙赶紧换了一个话头:“为表我发自内心诚恳而真挚的谢意,这几日我在床上苦思冥想,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

看来他终于想明白了,公主殿下十分欣慰。

然而李婴夙不知死活地道:“我决定以身相许!”

陆凝身子一歪,差点没绷住形象跌坐在地上。

李婴夙就喜欢看她这种想手撕活人却拿他没办法的愤慨模样,一边心里喜滋滋,一边嘴上讨便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江湖道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实在深重,我洛府又没陆姑娘能入眼之物,想来想去,洛府唯一能让众人趋之若鹜的,也就只有我李婴夙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陆姑娘不必太过欢喜。”

欢喜?不存在的,陆凝现在只想打人。

她竭力维持着冷静,深吸一口气,耐心地打太极:“家主言重了,陆凝受之有愧。”

“怎么会有愧呢?我心甘情愿,你坦然接受就好。”李婴夙笑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他是爽了,公主也得竭力硌硬他一下。陆凝摸过炉子上温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根本不顾来客,幽幽道:“家主真是一个洒脱之人,自己的相好还被关在众生相受尽折磨,你却能在此处恣意行事,可见这世上薄情才是正道。”

李婴夙脸色一白,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握成拳。

陆凝一看他这神色,便知这话正中痛脚了。实则,单凭那天夜里那人的三言两语,她根本猜不出两人究竟是何关系,只是随口一说,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李婴夙眼皮低垂,许久没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间带着苦楚。

陆凝不是一个心软的主,堵得他哑口无言,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地品起了茶。

李婴夙黯然道:“陆姑娘的唇枪舌剑,李某算是见识了。”

陆凝波澜不惊。

“陆姑娘这句话很是扎心。”

“你的心若无愧,别人提及又何妨?”

“那心若有愧呢?”李婴夙坦然道,“那人确实与李某有些渊源,却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

“我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李婴夙调整了一番表情,坏笑起来,“可我得跟你说清楚呀,我保证,我就喜欢陆姑娘这种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女子。”

陆凝嘴角直抽。

“画重点,是要像陆姑娘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女子才行。”

谁想知道这个?

陆凝咬牙切齿。

李婴夙身子前倾,越过半边石桌,把脑袋凑到了陆凝跟前:“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为了遇见你,我守身如玉很多年。”

若不是碍于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她早就动手了。

李婴夙双手撑住下颚:“总归你我二人谈好了亲事,我也给你看过了身子……”说到这儿,李婴夙还适时地表现出一点点娇羞。

陆凝险些当场气绝。

“所以,从今往后,我必定会真心待你。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绝不在外边多抛一个媚眼,绝不看除你以外的其他女子。天底下最高贵的女人有什么,我也会给你什么。我会视你如珍宝,藏在心上,念在嘴里,捧在手心,刻进骨子。”

真是难为文盲为了骗她说出如此长的一席话了,陆凝默默冷笑。

若是换作虚云这么说,那陆凝顷刻就要满心欢喜地炸成天边的一朵烟花。又或者是换成一个普通的仰慕者来这般表白,陆凝也会耐心地打发两句,再亲自将人送出门。

可是说这话的人是李婴夙,他不仅是一个自恋得只能用变态来形容的男人,还是江湖耻辱,是一个战力低下的人,要来何用?当摆设吗?

公主特别不屑,以至于从来不翻白眼怕影响了形象的公主殿下居然翻了半个白眼出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这家伙打死,扔池塘里喂鱼,却听李婴夙用力拍了几下手,大门方向突然鱼贯而入一群洛府的家丁,两人一队,抬着箱子、褥子之类的东西。

他还真的要以身相许?陆凝顿感头昏脑涨。

李婴夙笑道:“你别惊讶,我就是这样一个行动如风的男人。”

陆凝:“……”

“等你和我相处久了,还会发现我更多的优点,比如审美高雅、气质无双、温柔贴心、幽默风趣。”

陆凝:“……”

“我进可撩花魁,退可惑人妻,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特别……等等,说归说,大白天的拉拉扯扯不太好吧?”李婴夙直觉不妙,心虚地瞅着拽住了他领口的陆凝。

陆凝脸黑如炭,死死盯着李婴夙道:“可有人对你说过一句话?”

李婴夙咽口水:“先别管什么话了,我方才来时身后可跟了一群姑娘,局势对你不利。”

说话间,宅子外突然响起女高音:“婴夙!婴夙快回来!”

“家主!你不能对我们始乱终弃啊!”

李婴夙眉眼弯弯:“听见了吗?你要是动手,后果可就难说了。”

“听见了。”陆凝郑重道,“所以,家主听过那句话吗?”

“什么话?”

“无形的吹嘘最致命。”

话甫落,李婴夙顿感一股大力将自己提起,然后被用力一抛,他就势如流星地飞出了老宅,脑袋朝下,直直地栽进了大门外的泥地里。

李婴夙:“……”

李婴夙翻身坐起,莺莺燕燕们急忙围过来热情地问候。

箱子、褥子随之被人扔出老宅,连同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那群无辜的家丁。

院子里的陆凝拍拍手,冷酷地转头,想着就此和李婴夙老死不相往来。孰料,李婴夙杀猪一样的嗓音猛地响彻四野:“陆凝,你这个负心人!我李婴夙是为了谁,那夜才那般拼命!就为你的私欲!我的身子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这会儿我受伤了,腰腿无力,你就嫌弃我了。你这个女人,为何如此狠心,如此歹毒?”

陆凝的脚下晃了晃。

院子里鸦雀无声,院子外冷冷清清。

嬷嬷抱住陆凝的手臂,冒死劝谏:“公主,冷静啊!出宫前皇上说了,不可伤及无辜性命!”

李婴夙无辜?

明明是他找死在前,她还不能给他挖一个坑了?

陆凝怒火中烧。

外边的莺莺燕燕们适时加了一盆火油,纷纷冲着陆凝破口大骂。

陆凝眉心突突直跳。

与此同时,蹲在树梢上啃玉米的暗卫也惊掉了下巴,玉米粒落了一地。

很好,公主的心态终于不平稳了。

嬷嬷见陆凝的脸黑得无法转圜,抱着她不肯松手:“这人是四大世家的家主,在江湖的势力根深蒂固,咱们现在人手不够,不适合与他产生正面冲突,公主!”

“你松开。”

嬷嬷摇头,说什么也不能让陆凝一时冲动做下错事。

李婴夙还在哭喊:“我将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你却如此反复践踏,我怎就这么命苦,看上了你这样的女人!”

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心知外头的家伙已经上了公主的死亡名单了:“公主气量大,肯定不会与他一般见识。奴婢去给您沏壶茶,您想喝什么?”

陆凝还没回答,李婴夙又道:“陆凝,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编写成话本,让江湖里的人人手一本,让众人都看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如何负我的!”

陆凝忍无可忍,用力拂开嬷嬷的手,转身就朝大门走。

嬷嬷捂住额头,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婴夙还在搜肠刮肚地组织惹恼陆凝的词句,嘴里呼天抢地,埋着土的脸上却是笑意满满。下一句尚未出口,他忽觉头顶的光线一暗,一抬眼,对上了陆凝那逆光且阴沉得瘆人的容貌。他一噎,陆凝面无表情地看看他,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

李婴夙愕然:“不是吧,你还要来一次?”他赶紧左右望望,寻思在这里被扔出去会不会撞在树干上。

旁边的姑娘们吼起来:“杀人啦!负心女杀人啦!”

陆凝一记眼刀飞出,震慑得四下静谧。随即,她冲李婴夙咧了咧嘴。如果单从表情来分辨,那应该是一个笑,可加上她那寒意逼人的目光,李婴夙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陆凝道:“你想与我同住?”

“是……”

“好,跟我来。”

李婴夙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的他被陆凝牵着走进了老宅。

直到门关上,外面的人才回过神来。美男轻而易举地被小妖精收服了,女子们抱团哭成了一堆。蹲在树上的暗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扔掉没啃完的玉米,跃到更高的枝头上,擦亮眼睛盯着宅子里的动静。居然被他撞到了“一个亿”,他感觉回去后可以在宫里横着走半个月了。

陆凝将李婴夙带到离她寝卧不远的一间偏房,推门走了进去。这房间处在回廊的末端,门口正对一堵墙,不通风也不采光,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原本是用来放置杂物的。嬷嬷打理宅子时,也未曾对这间房间的用途做什么更改,扔了些平日不用的东西在里面。靠右面墙的角落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床板已经腐朽了,中间断的断、塌的塌,根本没法睡人,灰尘虽是洒扫干净了,可墙角结着的蜘蛛网仍在提醒着李婴夙,这绝不是给人住的地方。

堂堂江湖世家家主竟被如此对待,简直让人气愤!

陆凝很满意这屋子里的环境,左右环望一圈,对门口的嬷嬷道:“你将这里整理出来,暂给家主落脚。”

嬷嬷心虚:“这……”

洛府一名家丁道:“我们家主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又脏又乱,还没窗户!”

“窗户吗?简单。”陆凝一挥手,气劲直冲房顶,掀翻了十来片瓦。

李婴夙:“……”

其余人:“……”

陆凝面不改色:“还有什么需要吗?”

家丁哽了哽。

李婴夙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嫌弃地这里碰碰,那里摸摸。

陆凝非常好说话:“府上没别的房间了,只有委屈家主。若家主不愿,大可……”

“离去”两个字尚未脱口,李婴夙就拍了拍手,笑起来:“这里挺好,我就住这儿了。”

陆凝气得头疼,咬着牙道:“家主不嫌弃就好,你请自便。”

话罢,她带着嬷嬷转身就走。李婴夙看着她那风中颤抖的背影,笑得尤其开怀。

走出不远,嬷嬷小声说:“公主,如此待客,会不会不大合适?”

“是不合适,以后他的饭菜,你替他一同备上吧。”

果然,公主就是公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点儿都没辜负皇上的悉心教导。嬷嬷正想赞公主两句,就听大度的公主说:“多加点料。”

嬷嬷一脸茫然:“加什么料?”

“大量的泻药。”

嬷嬷嘴角一抽:算了,我还是收回刚才的话吧。

加泻药什么的,其实完全是小孩子闹脾气的方法,在嬷嬷眼里,公主向来内敛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能被气得这般耍脾气,嬷嬷也是从未见过的。不过,嬷嬷一直觉得自家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淡了,冷到不接地气,突然见有一人能挑动她的心绪,嬷嬷还甚觉欣慰,颇有种女儿终于能笑能闹,是一个正常的姑娘家了的感觉。嬷嬷非常开心,一开心手就容易发抖,于是给李婴夙做的饭菜,当真加了多几倍的泻药。

当天晚上,李婴夙总共跑了十七趟茅房,当第十八趟去茅房时,由于腹泻无力,他在茅房边上成功晕倒,无人问津的他吹了一宿冷风。

次日大早,洛府家丁发现自家家主时,他已发起了高热,就这么病倒了。

李婴夙这入住的过程,不可谓不心酸。在他这种身残志坚的意志支撑下,终于让陆凝发现,他隔三岔五就要迎风站在院中的柳树下,双手负在身后,闭目仰头,似在沉思人生的终极奥义。他这一站,其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角度、姿势都非常刁钻,而且会选在未时三刻,日头稍稍偏西时。因为那会儿陆凝会在水阁里看书或作画,只要她抬首望来,一眼就能瞅见他笼罩在温暖的阳光下。试想一番,彼时微风徐徐,一名风姿绝世的美男子站在柳树下,暖阳笼罩着他无可挑剔的侧颜,加上低调而瞩目的白衣,多少姑娘要为之疯狂。

至少嬷嬷每每看见李婴夙都小腿发软,不少爬墙来观望李婴夙的痴心女子也会被这一幕击中心脏,尖叫着跌落在墙脚。唯独陆凝,只有一个想法——当我提不动刀了还是你泻药吃少了,居然还有力气?

于是,第二天,李婴夙跑茅房就会跑得更加勤快。

用颜值征服陆凝,这是李婴夙的第一步计划。有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更多的时候,他会主动找上陆凝尬聊,譬如:“早啊,今天又是能让你饱眼福看见我的一天呢!”

陆凝表示想自戳双目。

再譬如,有一日,李婴夙忍着泻药的后劲,强行拽着陆凝回房间。陆凝还以为李婴夙要打击报复,见他利索地把房门锁死,来了一个行云流水的“壁咚”,陆凝掌心的内力都聚起来了,孰料,他扬起嘴角,笑得有点魅惑人心。当陆凝迟疑时,他凑近陆凝的耳畔道:“我知晓说一百句话都抵不上做一件事,我要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想对你好。”

陆凝沉默着。

紧接着,李婴夙就郑重地告诉她:“我从洛府带来一样东西,你必定用得上。为你准备这个,我可花了不少心思。”

陆凝说不上是什么心态,见他这般诚恳,打算晚上让嬷嬷少放点泻药。

李婴夙拽着她的袖口,将她带至桌前,翻箱倒柜须臾,正儿八经地抱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在桌面上。他抄着手,示意她打开看看。她身为一国公主,什么奇珍异宝都是见过的,对她来说,天底下能让她青眼以对的宝物太少了。

不过人都有好奇心,她也想知道李婴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装了许多糖,用红红绿绿的纸一颗一颗地包起来,看起来很是劣质,不过还算有点新意。陆凝挑了挑眉,问:“你做的?”

“嗯。”李婴夙一脸讨好地点点头。

陆凝没说话,寻思着干脆把泻药给他停了。

少时,李婴夙悄悄道:“这是驴胶糖。”

陆凝的眼皮跳了跳。

“驴胶,可难找了,还特别贵,我用了老本才买来那么一点点驴胶,加了些蜂蜜,混在一起才做成这糖,我亲手做的。”

“你……”

陆凝一句感慨的话还未说出口,李婴夙又嘚瑟道:“我听说驴胶能补气养血,女孩子就应该多吃。你看你,火气那么重,脸又那么白,一看就是气血不畅,月事不准,月事不准后果可严重了,以后会影响传宗接代的。”

陆凝:“滚!”

当天,李婴夙跑了二十八趟茅房,并再一次晕在了茅房里。

如此情形,短短半月数不胜数。李婴夙在陆凝手上吃了不少暗亏,但他越挫越勇,愣是像一个钉子户一般扎根老宅,死活不肯屈服在陆凝的淫威之下。

四月初,天气渐渐转暖。阜城因地处忘江以南,倒春寒收了尾,白日里便有些燥热,午后的日头尤其晒人。陆凝喜欢待在水阁里,却又因为阳光照射,晃得她看不清书上的字,眉头会时不时蹙起。李婴夙注意到这个细节,次日便亲手在水阁四周钉了一层纱帘,挡住了阳光。她没说什么,只是此后对李婴夙的态度柔和了那么一些,虽然泻药照常放,冷言冷语倒是少了。

李婴夙这个人像是一团泥似的,什么招数往他身上招呼,他都全盘接收,半点不拒绝。明知饭菜里全是泻药,他还是照常吃,照常跑茅房,从来不气恼。和陆凝说话,不管她如何刺激,他也都是笑眯眯的,仿佛当真情深义重,一双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温柔。这样一对比,反而显得陆凝有些不近人情。就如小两口闹脾气,他是包容宠溺的相公,而她则是无理取闹的娘子。

这个比喻,一开始是洛府某个家丁说起的,而后就莫名其妙传遍了整个阜城。外头的姑娘们哭死哭活,对陆凝是羡慕嫉妒恨。陆凝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她好歹是一国公主,居然被传成了小肚鸡肠的妇人。这么一想,她让嬷嬷别再给李婴夙下泻药了。李婴夙大喜,以为她对他有了些情意,原本就喜欢黏着她,这样一来,更是犹如牛皮糖般甩都甩不掉。老宅就这么大的地方,她左右躲不过,索性懒得管他。

这日用过午膳,两人在水阁里插科打诨……啊不,插科打诨的只有李婴夙一个人。陆凝坐在桌边作画,李婴夙就站在栏杆边上摆了一个仙人望月的姿势,说道:“这个角度画出来好不好看?”

陆凝瞥他一眼,低下了头。

“我这样正面站着会不会好一点?你看这个光束,再看这个背景,会不会把我衬得像不吃烟子的仙人?”

陆凝没好气道:“是不食烟火,不是不吃烟子。”

“不是差不多吗?”李婴夙不解。

陆凝知晓和文盲说不通,没再回答。

她这边在认真作画,李婴夙也极其配合地认真摆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画不出他姿色的万分之一。他僵硬地站了近一个时辰,小腿都酸了,还差点睡过去,好不容易撑着眼皮看她把笔放下,他欢欣雀跃地冲过去,高声道:“我看看!我看看!”

然后他低头一看画中人,顿时愤怒了:“你又画那个人!”

陆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婴夙一哽,讨好道:“不是,你面前就有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你怎么不画?老是画那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做什么?你画得再多,他心里不还是只有一尊佛吗?”

陆凝皱了皱眉头。他这话无意间戳中了陆凝的心窝子,的确,她画得再多,情意再浓,也是没什么用的。往常无人说起,她便不觉得有什么,可有人这么一唠叨,她忽觉心中有些酸涩。

李婴夙见她神情不对,手忙脚乱地探出爪子,试图抚平她的眉心:“你别皱眉,我不说了,你愿意画就画,我给你研墨。”

陆凝拍开了他的手。

李婴夙朝她咧嘴一笑,还欲说两句好听的,水阁外快步走来一人,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

李婴夙回头一觑,见是关越。

关越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凝。

陆凝不动声色地收好丹青,又拿出来一本书,也不理会来者,自顾自地翻了起来。

这待客之道着实无礼,关越当即沉了面色。

李婴夙见状,岔开话题道:“你怎么来了?”

关越把目光挪回他身上,放低了声调:“家里有事。”

“有什么事,说。”李婴夙一边接着话,一边替陆凝把先前用的画笔放在笔洗里仔细洗干净,末了,还柔声问,“还画吗?”

陆凝摇头。

“那我让嬷嬷收了?”

“先放着吧。”

“好。”

关越略感心塞,好好的世家之主,怎么就到这儿当起管家来了?真这么闲,他还不如回去管管洛府的事。

关越语气不善:“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

“为什么不方便?”李婴夙左右望望,整个水阁里,统共只有他们三人,最近的下人都在三丈之外守着,根本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又没外人。”

这女人不是外人是什么?关越的眉心跳了跳,意有所指地望着陆凝。

李婴夙会意:“无妨,你直说就是了。”

看样子,短短半月,自家大哥是败在这高岭之花手上了。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些守在门口的痴心女子,关越不由得为她们抹了一把辛酸泪。既然李婴夙发了话,关越索性不再扭捏,直言道:“是关于秦家的。”

“这些家伙皮又痒了是吗?”

闻言,陆凝轻轻地抬起了眼皮。

李婴夙一接触她的目光,当即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换了一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这些调皮的小家伙又招人怜爱了呢。”

陆凝:“……”

关越:“……”

陆凝收回视线。

李婴夙长舒一口气。实际上,他也不知晓自己有什么好怕的,陆凝不喜他口无遮拦,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借着同居的借口来盯着这个女人,以防她对众生相有所企图。明明之前他还吃了不少暗亏,若能惹得她不痛快,他应该发自内心地高兴。可相处时日久了,不知怎么的,他就不太愿意看到她皱眉,就连她一点细微的不悦情绪,也会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想看到她再笑一次。

思来想去,李婴夙只能把这归结于陆凝那张脸还是笑起来好看些,有利于旁观者的身心健康。

嗯,他只是为了自己着想而已。这么一想,他心里登时轻松不少,话音也带着几分笑意:“是怎么一回事?说说。”

这情景落进关越眼中,又是另外一番解读:完了,我大哥真的陷进去了,这小姑娘用的什么手段,把大哥迷得七荤八素的?看她这样子,肯定对大哥没动心,我大哥会不会吃亏?大哥会不会爱而不得,肝肠欲断,因此而看破红尘?

关越被自己脑补的情况虐得抓心挠肺,嘴上却还井井有条地道:“前几日,虎爪门打死了一个去盗窃的贼子,秦家抓着这把柄,说那死者根本不是什么贼子,而是他们路过宁县的门徒。因为这一茬,秦家已经欺到了虎爪门头上,打死了门主的两个关门弟子。门主在府上哭了好几日,要我们替他做主。方才,我又收到消息,秦家老二秦牧已经赶来了阜城,不知意欲为何。他有意隐藏行踪,我们的眼线也没探到他眼下人在何处,我怕他此行是要借题发挥,针对咱们。”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李婴夙冷笑一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刚放在嘴边要喝,陆凝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的杯子。”

“哦。”李婴夙瞅瞅杯子,“你刚喝过?”

“嗯。”

于是,李婴夙将杯子转了一圈,找准有唇脂印子的地方,暧昧地盯着陆凝,唇轻轻印了上去,呷了一口茶。

陆凝面上绯红,气急败坏地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李婴夙抱着小腿就吼:“痛痛痛!”

陆凝冷哼。

关越摇摇头,又道:“大哥,说正事呢。”

李婴夙赶紧压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秦家盯着宁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地方和他们的地界相接,他们早就想把虎爪门并七伤门一起收过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狼的心肝,昭然剖开。”

陆凝和关越:“……”

陆凝有些疑惑地瞅着李婴夙。

李婴夙冲她挑眉,神情还甚为得意:看,谁说我不懂成语?这不是说得很溜吗?

关越仰着头冷静了一会儿,提醒道:“大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这么说的。”

李婴夙一噎,立刻跳过了这个送命题:“那什么贼子,十有八九是秦家下的套。咱们收了虎爪门这么多年的‘上供’,必须得保着他们。”

“可秦家如今势大,底下的杀手又遍布各地,不好对付。四大世家这会儿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没撕破脸,我们真要为了这桩小事与秦家对上?”

“一个字,就是干。人都欺到头上了还不还手,是要多烧几炷香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吗?”

“那大哥的意思是?”

“先……先……”李婴夙拍着头支支吾吾了老半天。

陆凝悠悠插嘴:“先礼后兵。”

“没错,先礼后兵!”真有默契,李婴夙给陆凝抛了一个媚眼。

陆凝懒得看他。

“你让人先去找秦牧的行踪,争取在阜城外拦下他,他若肯放下这桩仇自个儿回秦家,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邻里关系。他若是当真进了阜城,就留他点东西,也得让别人知晓,阜城是咱们的地盘,没道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知道了。”关越颔首。

事情说完,李婴夙打算继续逗陆凝,见关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了逐客令:“你怎么还不回去?”

关越:“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有什么事?”李婴夙一脸不满。

关越看看陆凝,再将声音放低了几分:“宗老昨日来过府上了。”

提起这茬,李婴夙脸色稍变,对着陆凝笑了笑,主动起身揽住关越的肩,将他拉去了水阁另一边,靠在栏杆边上说悄悄话。

“又是来谈亲事的?”

“是。”

“你怎么说的?”

“我自然是尽力帮大哥挡回去了。不过宗老说了,大小姐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成亲了。大小姐对你的心思,尽人皆知,他们的言下之意,大哥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和大小姐凑个百年好合,这样一来,他们也更放心将洛府交到你手上。”

“这些个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所以,大哥要是有别的心思,可得加快动作。”

说着,两人齐齐回头瞥了陆凝一眼。

正巧陆凝也看着两人,一个身着暗黄色的长衫,一个白衣翩然,两人头挨着头,勾肩搭背,颇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陆凝盯着两人的背影沉思半刻,忽然文思如泉涌,麻利地提起笔蘸了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落笔成文,写的正是世家之主与府上管家那汹涌澎湃、跌宕起伏的兄弟情,其中还不乏让人想入非非的情节。她这厢写得欢畅,那边的两人也在偷偷摸摸地继续谈话。

“说起来,大哥在这儿也住了一些日子了,可查出这姑娘的来历了?”

“查不出。她懒得要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看就是一个娇气的小姐。”

关越抿了抿唇。

李婴夙逮着机会拼命吐槽:“她成天就画些那人,也不知道那光头有什么好画的。她除了作画就是看书,搞得自个儿像是多有内涵一样,不还是一个女人?明明就该拿绣花针缝缝补补。”

关越:“……”

“我还发现她房间里偶尔会钻进去一两个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神神秘秘的,我一出现人就不见了,估计也不是正经人。”

关越:“……”

“她还整日板着一张脸,给我下泻药,亏得我不打女人,要不然她在我眼皮底下都活不过三炷香。”

听他如此义愤填膺,关越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家大哥的不容易,同情道:“那大哥这就随我回府吧,回头我派人守在这宅子外面,同样能监视。众生相在禅宗内,她当真想做什么,没那么容易的。”

李婴夙一愣,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府了?”

“你方才不是……”

“我在这儿有吃有喝,还能安静地养养性子,回去对着你们几个大男人,多辣眼睛。”

明明就是你自己在嫌弃别人!

关越捂着额头:“但是……”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关越也算看出来了,自家大哥这是口是心非,心里明明就舍不得。关越皮笑肉不笑:“大哥。”

李婴夙冷哼:“洛淼的事,你给我顶住了,宗老如果真要把她嫁给我,成亲当天,我就给你穿上喜服。”

“大哥,我可是你的兄弟!”

“兄弟不就是拿来出卖的?”

关越:“……”

“行了,没事了,你快滚回去。”

关越无言以对。

两人唠叨完,李婴夙笑盈盈地回望陆凝,就像刚才根本没说过她的坏话一样,步伐轻松地踱回石桌旁坐下,问:“你在写什么?”

陆凝写完一句“郎为情颠倒,回身就郎抱”,趁着李婴夙还没看清纸上的文字,小心地卷起来,唤来嬷嬷,叮嘱道:“送去就近的书坊。”

嬷嬷接过纸,像被灼了一下掌心,整个人一颤,红着脸应下:“是。”说完,她转身就走。

写文,乃是公主日常爱好之一,且写的都是一些惹人面红耳赤的东西。以往在宫中,女帝和皇夫就是她的素材,曾经还因为写得太过真实,让女帝和皇夫心中生疑,在宫内查了许久谁是内鬼。眼下公主出宫了,只怕更肆无忌惮,写得越发撩人心弦。嬷嬷忍不住好奇,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当即震惊得几乎魂飞魄散。正逢关越离开,走过她身旁,与她颔首示意,她一看关越那张板正的脸,再看上面管家呻吟的词,顿觉头昏脑涨。

关越不明白这嬷嬷今日的目光为何如此离奇,只稍稍拧了拧眉,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待得嬷嬷神思恍惚地跟了出去,陆凝才面无表情地睨向李婴夙,仿佛根本没将他当成素材一般,完全不心虚。

“你那叔叔走了?”

“叔叔?”李婴夙愣了愣,再看向大门方向,哈哈大笑起来,“关越?他有资格当我叔叔?”

“他看起来比你年长十岁左右。”

“就他?他才多大?当我孙……”李婴夙蓦地闭了嘴。

陆凝语气从容:“那家主贵庚?”

“不瞒你说,关越确实适合当我叔叔,我还小,只有二十出头。”

论不要脸,李婴夙绝对是一流的,陆凝忍不住想给他一点掌声。

陆凝见他嘴里左右没句实话,懒得浪费唇舌,索性站起来,要出水阁。

李婴夙快她一步挡住去路,问:“你要去哪儿?”

“回房。你若待得烦了,也可自行回洛府。”

“怎么会烦呢?我还没待够呢。”

陆凝在心底冷笑一声,不置一词,伸手去推李婴夙。她什么本事都厉害,尤其是察言观色。方才李婴夙与关越谈话时,不用多看,她也知晓李婴夙必定说了她不少坏话。

李婴夙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前一拉,轻声道:“你给我的泻药我还没吃出是甜是苦,怎么舍得走。”

陆凝脸一黑,转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逼得他退开了半步。

“你既知我不待见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我待见你呀,我喜欢你,想和你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

陆凝无语,也就李婴夙这种人,才会轻而易举地说出喜欢。

李婴夙凑近她耳边,声音里满满都是情意:“你给的别说是泻药,就算是毒药,我也照吃不误。”李婴夙都快被自己的甜言蜜语折服了,以他这副长相,以他这低沉的声音,以他连尾音都不带颤抖的谎话,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住!绝对没有!

李婴夙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张开了双臂,要迎接陆凝的投怀送抱。

然而……

陆凝从袖口里摸出来一瓶东西,递到李婴夙手上:“你敢吃吗?”

“这是什么?”李婴夙笑问。

陆凝冷声道:“毒药。”

李婴夙沉默了。

陆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就算是毒药也甘之如饴吗?”

在那电光石火间,李婴夙很快做出了一连串的推断。

首先,陆凝是一个女的,只要是一个女的,就不会对他的情话无动于衷。

其次,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陆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断不会要他的性命。

再次,女人都喜欢说反话,她嘴上说着是毒药,指不定就是一瓶白糖加水。

想通了这些关键,李婴夙十分洒脱,用牙齿咬掉瓶塞,继而一仰头,将一瓶药灌进了嘴里。

陆凝表情复杂。

李婴夙咽下药,心里想着,果然是甜的,不由得对自己的智商五体投地。他一把拽过陆凝的手臂,将人拉到自己跟前,盯着她的眸,如起誓般郑重道:“你看,我对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必然践行。”

陆凝没有动弹,只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

周围的一切,尽归于无声,两人的眼中唯有彼此,也只映得出彼此。轻风撩起了纱帘,绚烂的光影洒落在眼中人的身上,笼上了一层瑰丽的色泽。就像是梦境,太过美好,反而让人连呼吸都收敛,生怕搅扰了一池春水。

李婴夙将脸凑近,意图越过她的防线。他的动作是在试探,脑子却在回想,刚刚他那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绝对给了陆凝致命一击,他非常有自信。

当他快要得逞时,陆凝忽然按住他的肩,迟疑道:“你……”

“我会负责。”

陆凝仿佛看见了傻瓜,忍了忍,还是耐着性子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凝凝,不用担心,就你这点糖水,再来十瓶我都能一口气干了。”

陆凝被这句“凝凝”雷得头皮发麻,本想让他自生自灭,可出于公主的良好教养,还是提醒道:“那不是糖水。”

“我不是鄙视谁,这种小瓶子里灌糖水威胁别人的招我早在二十年前就用腻了,你去问问关越,我以前对别家的眼线都是怎么处置的……”说着,李婴夙直觉不对,猛地停下话音,木讷地望着陆凝,“等等,那不是糖水?”

“嗯,我一向以诚待人。”陆凝眨巴眼。

“所以……”

“那就是毒药。”

李婴夙沉默片刻,旋即松开陆凝的手,走到栏杆边打算抠喉咙。但一想到抠喉咙实在有辱风范,他只能梗着脖子把脸转回来:“毒……毒药,我其实也不怕,我就问一句,你这毒药是什么种类?”

“就……让人马上能埋的种类。”陆凝摸了摸鼻子。

李婴夙僵了一会儿。

眨眼之间,这家伙“砰”的一声,脸朝地倒了下去。

陆凝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尸体”,突然心生同情。

李婴夙在晕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快把城里大夫都请来,我觉得……我还有救……”

陆凝:“……”

说好的甘之如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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