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向来如同待嫁的新娘,在不被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一直不被人知道模样,即便是在被掀开的那一刹那,还要计较一下是否已经被浓妆艳抹过,经过装扮的理想有时候会让人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如此美艳的新娘断不会有一天露出会歪瓜裂枣的一面。如此,你怀着憧憬和希冀,如同一个游泳健儿,奋力向生活的湖心划去,扑腾着,精彩地扑打着周围的水花,希望你能成功地、如你所愿地到达彼岸。然而,突然,你发现你的梦想抽筋了,要不然就是现实抽筋了;可是你只能接着划水,无暇计较到底是哪里拧巴了,否则就是立即地沉沦。你为了不掉到即将沉沦的漩涡里,只能继续前行。你选择有意无意地忘却这是一场与生活的媾合或者苟且,可是这个新娘不会,她总会钻你的空子,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对你进行反攻倒算,当然不是你认为的合适的时间、地点和机缘,更加不会问你的态度,不会问你的感受,更更加不问你的青春尚存几何,用一句时髦的话,叫不问秋冬。
张二宝拿着钥匙去了101宿舍,一共四个上下铺,已经住了6个人,下铺全满了,有一个上铺放了大家的行李箱,张二宝找了一个离窗近的上铺,把被子铺了上去。新的工作即将开始,他满怀着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觉得自己的优秀一定能够继续,理所当然地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这几乎是像成功地做了那么多的数理化证明题一样地,甚至在做多了题之后,只要用眼睛扫描一遍就知道如何三下五除二地解题一样地必然搞掂。这个时候的张二宝丝毫不知道,人生的变化不是任何一道他做过的物理或化学实验,没有任何现成的素材或操作规程,如果硬要说有,那么只有他这个山里娃既是素材又是实验者,他能操作和凭借的,只能是自己,除此之外,更无他物。
在和舍友客气寒喧之后,发现宿舍里还有一位是同一个乡里出来的,付大友的亲戚汪明程,于是,天然的亲近感暂时驱离了陌生环境的孤独。
第二天一早,张二宝穿上工作服,意气风发地往磨三分厂赶了过去,按分厂调度的安排,先到四楼去帮忙。恰逢月底,正是抓紧完成当月任务的关键时候,对刚进分厂的年轻人来说,没有什么操作技术,去装配班去做一些搬运、包装的活是再合适不过了。一到装配班,抬眼望去,所有的人都身着清一色的白大褂,分别在忙着不同的活。原来,这是轴承入成品库前的最后工段:清洗、支架铆压、包装。工段长是一位姓程的中年女性,不但段长是女性,四楼基本上清一色都是女同胞,除了一个开铆压冲床的程超。这让从农村来的张二宝非常不适应,在他的经历里,没有过和这么多女性共事的经历,他没有和家人、亲戚以外的女性交谈超过十句话。那种局促感是他的成长经历里带来的,从小学开始,他就严格地知道男女有别,同村的一个同班女同学在他的印象里长得恁是好看,他迎面碰到都会脸红,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对方也是这样,同学几年没说过几句话。到了合肥机电学校后,也是在眼看着要各奔东西后,才鼓起勇气和朱丽有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却实在是场告别。
于是,班长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基本不会主动寒暄。所以给人的印象是,闷声不响,埋头干活。同来的周岚就不一样了,笑嘻嘻的,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本来就是知识分子,说出来的话慢条斯理的,让人听了如沐春风,很讨大家喜欢。这一比较,当然大家对周岚的印象更好一些。好在作为小伙子,相比于女同事,张二宝力气当然是有一些的,一些搬运、推轴承转运车的事情基本都是他参与的,于是,从磨三分厂推着成品入库车往总厂仓库的的入库任务就落在程超和张二宝身上。送完成品,程超接着铆压轴承支架,张二宝就帮他把待压接的轴承搬到工作台面上,再把压好的成品搬到小车里,推给包装工序。一来二去,张二宝和程超成了搭档,在工间休息的时候,陪着他一道去吸烟处抽烟,程超顺手递过来一支香烟,张二宝愣了一下,接了过来。自从那次和室友中秋节晚上在宿舍里品味乡愁后,他没再抽过烟。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早听说社会是个大熔炉,可以锻铁成钢,多少化腐朽为神奇的励志故事在传诵,何惧一支香烟呢?于是,晚上回去,张二宝在生活区门口的老田家代销店买了一包中南海。一方面,他知道吸烟害健康这回事,另一方面,既然已经抽了同事的香烟,他就不能只顾自己接,却不和别人分享,这断不是做人的道理。中南海香烟的包装上印有“焦油含量低 5mg”的字样,让他找到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平衡,既然害处不可避免,那就尽可能地让这个危害小一点吧。
第二天,正当他们在忙的时候,分厂厂长赵大瑞带着办公室的调度、统计员等走了过来,他们一到,四楼的气氛顿时紧张了不少。原来,这个月磨三分厂要完成总厂下达的十万套轴承的任务,还差一大截呢。作为刚成立不久的分厂,赵大瑞肩上的担子格外地沉重,他是军人出身,个头不高但是很壮实,一副黝黑的面庞,双眼炯炯有神,看人的时候,像是有一股穿透力,能把人从内到外看穿似的,不怒自威。走路时双手背在屁股后面,沉着个脸,下属见到了大气都不敢出。工段长程雨春见这架势,连忙迎了上去,
“赵厂长,我们今天会安排加班,赶产量。”
“嗯,今天我们都来帮忙,听你指挥,”说完,他朝身后一挥手,示意跟上来的几个人,
“好的,多谢赵厂长支持!”
说完,程雨春分别将几个人分到了包装、清洗等工序,整个四楼像一台设计好节拍的流水线,紧张地运转着,只听到冲床轰隆轰隆、一上一下地响着。
不一会儿,分厂党支部书记杨宏贵也赶了过来,一起加入到了包装班。在这个分厂的两三百号人里,只有他能和赵大瑞平起平坐,有事商量着办。他入党、入厂比赵大瑞都早,是个老资格,现在和赵搭班子,互相还是留有余地的。在产量紧张的时候,杨宏贵发动党支部的组织和动员力量,也帮衬着啃了不少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