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门,一处茶户之内。
“孩啊,快去把今年新落的茶叶清点一下,晌午跟娘进城去一趟。”不算太过破旧的屋中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屋外是一片算不上广阔的茶园,新落的白毫茶正堆散自屋外的空地上,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叼着一支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望着那薄云在空中徐徐飘动。
“听到没有啊!”那女声听起来有些不太耐烦,循声望去,只见房门吱呀作响,一道倩影从屋内走出,看面相那妇人当在四十上下,然其口若含丹、齿若皓贝、手若柔荑、指若春葱,实在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能娶如此美人为妻,想必也是修得几生的福分。
“这孩子...”那美妇人见到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的青年,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娘,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清点。”那青年好像有些不太乐意一般,缓缓撑起身子,朝着堆散在一旁的茶叶走去。
那美妇人见青年活动,便稍稍放心地回到了屋中。
没过片刻,那美妇人便走出房门,见到仍然散落在地上的茶叶和几个尚未完全打包的茶包,不由得面生愠色。
而那青年却不知从何处抄起一支木棍在原地有模有样地舞弄着。
“这孩子,怎么不听娘的话呢?”美妇人双手插着腰,有些恼怒地对着那青年喊道。
“娘,我这不是在练剑吗...”青年将手上的木棍随手扔到一旁,有些不悦地说道。
那美妇人稍稍舒展了一下眉头,轻轻地走到哪青年身旁,牵着他的手柔声说道:“娘不是不让你练,但这新茶初落,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啊,等这批茶卖出去以后再练,好吗?”
“我知道了...”那青年不甘地点了点头,开始着手清点茶叶了。
都门城乃是位于上国东南部江州的一座大城,其西接上国国都龙首,以为国都之东门也,故而得名都门,都门特产乃是白毫银针,与宁城黑茶、乾山毛尖、龙首毛峰并称上国四大名茶,李仰之家中便是靠着种茶谋生。
李仰之生来不知自己生父何人,只知其生母唤名姚氏,其余一概不知。
“夫人,我们家今年的银针已经收够了,还请夫人另择别店吧。”城内一家茶馆门前,李仰之正随着他的生母四处寻找买家,然而却屡屡碰壁,数次被拒于门外。
“哦...那打扰了。”姚氏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便带着李仰之离开了。
“娘,这种茶的人一年比一年多...要不我们换条路吧?”李仰之在一旁说道。
“孩啊,娘又何尝不想呢?只是今年的新茶已经落下,就算要换条生路,也总得把这些茶都卖出去吧?”姚氏苦着脸说道“那边还有一家茶楼,我们去那边看看。”
自晌午二人进城,却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将茶叶卖出,傍晚时分,两人守着他们的一车茶叶,孤单地坐在城门之下。
“娘,我们先回去吧,再不回家城门就要关了。”李仰之在一旁提醒道。
姚氏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有些昏暗的天色,久久不能平静,片刻,泪珠便从眼角徐徐滑下。
“娘...”李仰之虽自幼与母亲姚氏种茶,但却喜游山玩水,练剑习武,自身已是炼气武人,剑术虽算不上高超,但好歹自学成才,此刻天色虽暗,但母亲脸上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你爹...就是个王八蛋...”转眼间,姚氏就已经回忆起往事,哭成了泪人。
不知怎么的,李仰之忽然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起了一丝怨念,的确,自他尚未记事起就抛下他们孤儿寡母,不知去了何处。
不远处,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带着几名带刀护卫逐渐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姚氏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来者。
“这位夫人,究竟是何故在此城门之下啜泣?”那中年男人柔声关心道。
不等姚氏开口,李仰之就抢先说道:“我和我娘辛辛苦苦种了两个月的茶叶没有人买,阁下看起来也是大户人家了,愿意帮助我们母子吗?”
那中年男人斜着眼瞟了李仰之一眼,便继续盯着其母姚氏上下打量着。
“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到府上小坐片刻?这些茶叶,我要了。”那中年男人眯着眼说道。
“真的吗?”姚氏听到那中年男人的话语,顿时眼前一亮,脸上有充满了希望。
“不卖!”哪知还没等那中年男人说话,李仰之先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仰之?”姚氏一愣,这大好的生意就摆在眼前,为什么李仰之会忽然变脸说不卖了呢?
“阁下请回吧,我们不卖!”李仰之没有理会母亲姚氏,而是毅然决然的对着那中年男人说道。
“哦?夫人...令郎所言可作数?若真的不卖,那我就打道回府了,告辞。”那中年男人眉毛一挑,眼看着就要转身离去。
“卖!他说了不算,我卖!”姚氏将李仰之拦在身后,上前抓住了那中年男人的衣角急切地说道。
“娘!”李仰之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姚氏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你是想饿死我们母子俩吗?”姚氏震声说道,显然有些着急了。
李仰之被姚氏的质问噎住了,他看得出来那个中年男人不怀好意,居心不轨,但母亲姚氏的说辞也没有错。
“不...不行!今天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城门楼子上跳下去,也不卖!”李仰之猛然起身说道。
“官人您别听他的,我卖!”姚氏急忙上前两步将李仰之拦在身后,上前将近祈求般的说道。
“好,夫人,那快请吧。”中年男人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姚氏便迅速领着那辆装满茶叶的牛车跟着中年男人走了。
“娘!”李仰之在后面大声喊道,但姚氏却连头也不回一下。
李仰之咬了咬牙,迅速地跟上了母亲姚氏。
都门,一处略显奢华的府苑之外,姚氏带着她那一车茶叶来到了府门前。
“来人,把这些茶叶都搬进去。”那中年男人吩咐一声,便出来几个家丁将茶叶一袋一袋地搬运进了府苑。
“官人,您不验一下吗?”姚氏在一旁问道。
“夫人一看就是实诚茶女,我信得过,不验了。”中年男人有模有样地说道。
“那谢谢官人!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姚氏连忙欠身行礼。
“好了,夫人快随我进府吧,我带你去银房清点银两。”中年男人说道。
“哦好。”姚氏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便随着那中年男人进府去了。
而李仰之也准备进府之时,却被那中年男人拦了下来:“我邀请令堂入府,又何时邀请过你?”
“你!”李仰之瞪大了双眼,愤怒地盯着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不出话。
李仰之眼睁睁的看着那府门紧紧关闭,两名带刀护卫紧密地盯着他。
“你...你干什么?不...不要...不要啊!”没过多久,李仰之最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府内传来了他母亲姚氏的哭喊声。
“你们做什么!让我进去!”李仰之听到姚氏的呼声后,马上就要进府,然而却被那两名带刀护卫死死拦下。
“不要...不要...呜呜呜...”
听着姚氏的哭声从府内传来,李仰之牙关一咬,猛地上前将一名带刀护卫腰系的横刀拔出,而那两名护卫一愣,眼看李仰之的横刀毫不留情地朝着其中一名护卫挥砍过去。
从小连鸡都没有杀过的李仰之在此刻如同嗜杀的鬼神一般,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深渊之中的诡异闪光令人胆寒心怯。
李仰之将门外的两名侍卫斩杀之后,破开府门便朝着姚氏的哭声狂奔过去。
府苑不小,李仰之许久才来到了那声音传出的正厅,沿路他又斩杀了几个意欲阻拦他的家丁。
李仰之一脚踹开正厅的房门,只见卧榻之上,那中年男子正死死地锁住姚氏的双腕,而姚氏正衣衫不整的被他压在身下,苟且之事了然。
“你胆敢...胆敢...”李仰之喘着粗气,双眼被滔天的怒气所笼罩。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中年男人停下了腰间的活动,惊诧地望着破门而入的李仰之。
“死!”李仰之此刻哪顾得了别的,抄起手中的横刀就吵着那中年男人劈去。
原本昏暗的房内又被一层血色笼罩,透着烛光也能看到那窗户纸上飞溅而出的鲜血,一桩灭门命案在这都门之夜悄然诞生。
都门城外,一处荒僻无人的小路上,李仰之正手持横刀,上面还沾着些干涸的血液,姚氏正双目无神地跟在李仰之的身后。
“娘,我们去甫木域,有了这些钱,我们在甫木域就能安度一生了。”李仰之回头对着姚氏说道,他身后的行囊之中正带着些银两,是从那中年男人的府上顺来的。
“孩啊...娘累了,就在这歇息一会儿吧...”姚氏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绝望。
“诶,就依娘,在这歇息片刻,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好吗?”李仰之伸手擦了擦姚氏脸上的血污,轻声说道。
两人随便找了处山洞便在里面生活休息了。
正值午夜,李仰之负责守夜,只是在夜间寒风的吹拂之下,他不知不觉之际便陷入了梦乡。
梦里,那个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生父正站在他的眼前,遥远的站在那里朝着他挥手。
“快看!是爹!”李仰之欣喜地转头对着母亲姚氏呼喊道,只是在他回首之际,却发现他母亲姚氏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天际。
“娘?娘!”李仰之大声呼喊着姚氏,但却没有任何作用。
“爹!快救救娘!爹!”李仰之立刻转过头来对着他那生父模糊的身影喊道,只可惜他生父那模糊的身影却越发的模糊。
在一片片镜花雪月之间,李仰之逐渐睁开了自己的双眼,梦境破碎,已值清晨,一缕柔和的阳光正洒在他的脸上,令其感到尤为舒适。
“...娘,该出发了。”李仰之揉了揉眼睛,发现眼角有一丝已经干涸的泪痕,他轻声呼唤着姚氏,却不见任何回应。
“娘?”李仰之转头看了看洞**,原本只剩下地上一片已经熄灭的火堆,却没有见到其母亲姚氏的踪影。
“娘!你去哪了!”李仰之朝着洞穴外喊了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连忙走出洞穴,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
不远处的树干上正吊着一个柔弱的身影,正是李仰之的母亲姚氏。
“娘...娘!”李仰之三步并作一步朝着那颗枯树跑去,他稍稍抬了抬姚氏的双腿,将姚氏从树上解了下来。
“娘你醒醒啊,娘!”李仰之摸了摸姚氏的脸庞,一股冰凉之感自他的手掌处传来,姚氏已经没有了生气。
李仰之呆滞地望向天边,他轻轻地抚摸着姚氏那已经冰冷的尸体,两道泪痕顺着他的眼角徐徐蔓延,他心里百味杂陈,忽觉人间已了无生趣。
“娘...我带你回家吧。”李仰之对着姚氏那宁静的脸庞小声说了一句,便将姚氏的尸体背负在身后,朝着都门城外的茶园方向缓步走去。
李仰之心里清楚,他们那个居所定然已经被官府层层包围,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李仰之便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一切都显得如旧般安宁,无论是那不大不小的茅屋,还是不大不小的茶园。
“娘...我们到家了...”李仰之将姚氏轻轻地放在草地上,拿起手上的横刀便开始在土地上一刀一刀地凿着,没过多久,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轻轻地将姚氏的尸体放在坑中,将翻出的泥土又填在了坑里,又从不远处调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板,直直的插在了那里,都门城外,又多了一方无人问津的坟头。
就在这时,李仰之周身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带刀护卫将李仰之围得水泄不通。
“来了吗...”李仰之深知是都门官府派人来捉拿他的,他徐徐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生命最后的苟且。
就在李仰之束手就擒之际,那一众带刀护卫之中忽然走出一个衣着不寻常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快步上前,半跪在地,拱手行礼道:“臣,龙探安阳起,拜见皇长子。”
“皇长子都来了啊...看来我杀的那人,势力不小啊...”李仰之听到那所谓龙探的声音后不由得想着。
“臣,拜见皇长子!”那龙探又说一句。
李仰之纳闷,这皇长子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他不由得睁开眼,看到那自称安阳起的年轻人正半跪在地,对着他行礼。
李仰之皱了皱眉,连忙转身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此时此刻,这被带刀护卫围起来的地方里,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你...你在跟谁说话?”李仰之小声对着那安阳起问道。
“臣安阳起,领鳞爪卫队,拜见皇长子李仰之。”安阳起又说一句。
而李仰之则彻底傻眼了,在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出声问道:“你说...我是皇长子?”
安阳起不敢抬头,只得继续说道:“臣奉陛下旨意,于上国境内搜寻姚贵嫔及皇长子下落,臣斗胆,敢问姚贵嫔所在何处?”
“姚...贵嫔?”这一个又一个的重磅消息接连砸在李仰之的心头,让他难以缓过神来。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姚贵嫔诞下长子,却受宫中奸人陷害,身为皇长子之母,李宪欲封其为贵妃,但却被奸佞蛊惑,一怒之下将姚贵嫔打入冷宫,而姚贵嫔不甘,则带着皇长子徜徉而去,没有了下落。
事后,姚贵嫔得以雪冤,李宪也后悔不已,才派人前去寻找,只可惜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李仰之回到天子身边之后,李宪一直对姚贵嫔和李仰之抱有愧疚之心,故而才对李仰之百般宠爱。
李仰之自幼便深知百姓生活不易,受李宪所托管理龙首东南辖区,体察民心,安恤百姓,功绩无量,李宪加冠其为亲王,命其辅政,然亲政之后,政见与李宪素来不合,便离开了龙首,前往甫木域,隐退江湖。
“你说什么?最近本庄主的地盘上忽然多了个行踪可疑的黑衣怪人?”镇域山庄内,李仰之正坐在主殿内逍遥。
“小人亲眼所见,然其武艺高强,好多弟兄们不仅没能将其捉住,还负了伤。”主殿之下,报告的那人说道。
“...什么人居然能将我镇域山庄的高手接连击退?不行...本庄主要亲自去看看。”李仰之说着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若是能拉拢此人助我拿下百门盟主的位置...”李仰之边走边喃喃自语道。
甫木域内,李仰之走在街道上,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前方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哪里,还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厮杀的声音。
“去看看,何人闹事?”李仰之对着身旁的一名护卫说道。
“是。”
那高手去了片刻,便回到了李仰之的身边:“禀报庄主,是一名约莫十八九的年轻人在与那黑衣高手交战。”
“哦?”李仰之眼前一亮,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快,快带我去看看。”
说着,李仰之便来到了人群之中,看到了那年轻人与黑衣人交战的全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