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羲究竟是何许人也千羽也不知，总之他只需要明白这个所谓黎羲认识他就是了，想到这里，千羽也算是稍稍缓了口气，看样子这一切的事端都有缓解的希望了。
然而这些都是他千羽的臆测，事实却另他始料未及。
“中丞贵为朝中重臣，战功显赫，何必为难我这赌场内的一个小小护卫？”黎羲眯着眼，盯着千羽说道，虽说措辞恭谨不露，但话中之意无不指向千羽，显然就是要讨个说法。
千羽将他那已经说了三五遍的话语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持天子钦印，此人见钦印非但不跪，反而出言不逊，有蔑圣威，我奉陛下旨意巡查乾州，自然有权先斩后奏。”
“哦...”黎羲看样子有些失望，两只三角眼吊在那里四处张望着，不一会儿便看到了朝着千羽赶来的千震。
“中丞，不知此人是...”黎羲盯着千震就好像看到了猎物一般，开口问道。
“这是堂兄千震。”千羽没有多说来意，只是默默道明其身份罢了。
“哦...我没记错的话...令兄在我风云变内，应该放了不少水吧...”黎羲缓缓说道。
千羽先前在赌场前台就听到了千震与黎云争执时提到放水一词，他稍稍凑近千震的身边小声问道：“堂哥，放水是什么意思？”
千震含糊其辞道：“就...就是...就是贷钱...”
千震声音虽小，但千羽还是听明白了，听到贷钱二字之后，千羽的心咯噔一下，这赌场贷钱可不是小事，一般赌场都会在赌局内搞些下三滥的手段，先给赌徒一点甜头，然后再出千让赌徒输的倾家荡产，但就是因为那点甜头，赌徒们坚信自己一掷千金之下可以逆转赌局，便会借钱，而赌场放出的借贷通常利息极高。
“贷了多少？”千羽瞪大了眼睛，抓着千震的肩膀急迫地问道。
“一...一千...”千震小声说道。
“一千文？”
“一...一千两...”千震低着头说着。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字，寻常人家可能要辛苦大半辈子才能赚到这一千两银子。
千羽听到千震所说一千两之后，恨不得将自己这个堂哥狠狠地骂一顿。
“你...！哎...”千羽指着千震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长叹一声，还是放下了手指，他转眼看向黎羲，开口问道“那烦请黎会长告知，本息需还贷多少？”
黎羲畅然笑了几声，咧着嘴看向了千羽说道：“中丞位高权重，小人也不敢诓讹，本息共五千两白银。”
虽说黎羲面带笑容，但目光就犹如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千羽。
如果说千羽位高，位居中丞，正三品大员，的确位高，要说他权重，领御州兵马，持天子钦印，也的确权重，但又能如何？如今千羽身居朝堂，却孤身一人，早先身担镇北将军一职之时就被群臣弹劾，如今的他，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罢了，谁又能知道这个深谙朝事的黎羲身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呢？
而且此事本来就是千羽理亏，这风云变既然能安居此处，说明其合理合法，而借贷一事也定有合同，有借贷者手印，倘若他此刻真的动用一些力量将这风云变给荡平，又免不了有人在幕后操纵，罢官削爵事小，牵连亲友可就得不偿失了。
“...好，但黎会长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千羽深吸一口气，将稍稍有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了一番，开口说道。
“何事？”黎羲不解地望向千羽。
千羽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千和说道：“此人是我三叔，前来寻找堂兄千震，却被你们雇来的打手暴打至如此境地...黎会长...难道不想给个解释吗？”
虽说千和的情况不妙，如果不及时送医的话很可能会有危险，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的确是一张不错的底牌，是一张能与黎羲抗衡的底牌。
黎羲的脸色变了变，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去四下里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
听到黎羲的怒吼，黎云首先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老...老爷，都是之前疱子带人干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一名打手站出来说道。
听到这打手的话，千羽恨不得立马上去给他一刀，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那几个打手架着千和，还有那云姐手持匕首意图伤害千和，谁又能知道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丞也听到了，是疱子干的，而这疱子也被中丞斩杀，难不成一条命还不够弥补尊叔伯的伤吗？”黎羲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般转过身来说道。
“黎会长，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此人是因辱蔑圣上被我斩杀。”千羽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这黎羲居然在这行混淆视听之事，简直可憎。
“那中丞的意思是...”
千羽十分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说话拐弯抹角，时不时地给人设套。
“那我就把话说明了吧，我堂兄欠你钱财，你又重伤我叔父，两清了，明白吗？”千羽皱着眉头说道，而黎羲也一愣，没想到千羽会将此事挑明，说白了黎羲之前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中丞...这样怕是不妥吧？”黎羲笑了笑，阴险的说道。
“哦？”千羽挑了挑眉头，好似不解地望向黎羲“那黎会长的意思是...要官府把你给抓去才肯罢休吗？”
黎羲摇了摇头道：“中丞误会了，我们生意人向来是青红皂白，令兄欠我钱财，那便还清钱财，我手下人伤了尊叔父，那便医救尊叔父，何如？”
听起来好像不错，千羽还钱，黎羲医病，各行其道。
但实际不然，如果要让黎羲医治千和，那千和反倒成了黎羲手上的筹码，这样的道理，即便是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到，只怕届时，千羽何时还清了这五千银两，那黎羲才会医治好三叔千和。
对于黎羲来说，这五千银两恐怕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这风雨变之内，不知还有多少赌徒亏欠他们钱财呢，但对于千羽来说，此时重伤的千和必须尽快得到医治，哪怕是临时的处理，也总好过就这样摆放在地上。
“堂弟...这...”千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急切地望向千羽，希望千羽能拒绝这个无理的要求。
“好，就依黎会长所言，五千银两我会尽快送来，希望届时我三叔也能安然无恙...不，最好是安然无恙。”千羽一双鹰眼紧紧地盯着黎羲，虽然嘴上无比顺从，但心底里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黎羲生吞活剥。
“好！来人，送中丞叔父就医！”黎羲爽快地笑了一声，便吩咐人将三叔千和带走了。
“堂弟你...你这！”千震惊讶地望着千羽说不出话来，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千羽居然会答应黎羲这个无理的要求。
“三日之内，我便会将银两送上...堂哥，我们走。”千羽丢下一句约定，便打道回府了。
路上，千震缠在千羽身边，追问着千羽：“堂弟...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往里跳？！”
千羽稍稍杨其脑袋望着天际一条亮线，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公无渡河...”千羽好似自言自语道。
“什么？”千震听到千羽的自言自语后，不解地挡在千羽面前“堂弟，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了，那可是我爹啊！”
千羽回了回神，冷冷地看了千震一眼说道：“你还知道那是你爹啊？你深陷赌局的时候想到过这些吗？那赌局，是比这更大更危险的陷阱，你不照样往里面跳吗？”
一句话将千震说的哑口无言，的确，如今千羽跳入黎羲设给他们的圈套，但当初进入那风云变大门的千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堂哥...我和你一样，就是在赌。”千羽稍稍缓和一下心情，看了眼情绪有些低迷的千震说道“只要三叔还活着，我们就必须给他还钱，所以三叔在那黎羲手里，至少不会丢了性命，这事本来就是我们理亏，若不是你深陷赌局，又如何会有这样的事端？”
“堂弟...我...”
“好了别说了，回东市以后，你就在白家等着，多陪陪嫂子，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便可。”千羽打断千震的言语，阔步朝着东市方向走去。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眼下千羽明知是圈套，却还要往里跳，不是他不知，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黎羲身上，他坚信，只要他见不到那五千银两，千和就暂且不会有危险。
“风云变？”颜府凤仪院之中，颜如玉正把玩着手上的玉器，听着千羽给她讲述着近些天来发生的一切。
“没听说过...我们颜家虽然是五族之首，但我也只不过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女子罢了...”颜如玉放下手中的玉器说道。
“...那...那此人在京中有什么背景？”千羽问道。
“我哪知道...这城里的事情我都不怎么关注，更何况京中？”颜如玉白了千羽一眼。
千羽哑下声来，对于眼下迫在眉睫的境况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就在千羽沉默之际，颜如玉出声道“那五千银两...我可以先替你垫上。”
颜如玉笑嘻嘻地看着千羽说道。
“真的？”千羽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般，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希冀地看着颜如玉，毕竟这五千银两并不是个小数目，虽说对于整个颜府来说，五千银两显得十分不值一提，但对于颜如玉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颜如玉的点了点头，却又说道：“不过...我平日零花用的银两基本都不会剩下，所以...只能去向爷爷索要了...”
“哦...那...那...”千羽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放心，我开口的话，爷爷肯定会给我的！”颜如玉站起身来莞尔一笑，朝着千羽走来。
“怎么...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不打算犒劳我一下？”颜如玉嬉笑着贴近千羽的耳畔说道。
千羽被颜如玉突如其来的一语打昏了头脑。
“小玉...我为官尚未满一年，又拿不到俸禄，我...我上哪去犒劳你啊...”千羽手足无措的说道。
“简单。”颜如玉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下人旁听之际，她悄悄说道“带我出去玩吧！”
“啊？”千羽被颜如玉的一席话说的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颜家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
“那...那小玉你想...去哪玩？”千羽试探性地问道。
“西山！”颜如玉一听千羽好像是准许了她的要求，立马蹦了起来欣喜地说道，俨然没有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千金大小姐的模样。
“啊？这...”让千羽更加始料未及的是，颜如玉想去的地方居然只是小小西山。
颜如玉见千羽犹豫，一下子萎靡了下来，两只明眸眨巴眨巴，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千羽哥...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不会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不满足人家吧？”
“好好好，去西山，去西山还不行吗。”千羽连忙答应道。
“这就对了。”颜如玉犹如变脸一般，又恢复了往日那波澜不惊的样貌，嘴角还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微笑，就如平日里那样。
“......怪事一桩”千羽望着颜如玉的俏脸，不由得暗自嘀咕着。
次日，千羽早早的到了颜府门前等候着颜如玉，时过半晌，颜如玉便踏出了颜府大门，她并不想往日那样穿着花哨的衣裙，而是身着素色长裙，头发也只是简单束在脑后，看上去清爽无比，而没有了冗杂衣裙的包装，那紧贴着少女曼妙身姿的单裙也将颜如玉苗条的身形完美的勾勒了出来。
“看什么啊，快走吧！我还想再西山多玩一会儿呢。”颜如玉看了看盯着她出神的千羽，没好气的说道。
“不是...只是...”千羽回过神来，嘴里囫囵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如玉没有理会千羽，先千羽一步朝着西山走去，而千羽则紧随其后。
西市之中，颜如玉宛如没有见过世面的田野少女一般，见到什么都新奇无比。
“这就是三明塔吗？不是被烧毁了吗？”颜如玉望着眼前人头攒动的高塔说道。
“战后便修葺起来了，我昨日所说的风云变就在这三明塔的一层。”千羽补充道。
“哦...诶？那边有卖糖人儿的！快去看看吧！”颜如玉四处张望之际又发现了路边卖糖人的商铺，先千羽一步朝着那店铺走去。
“千羽哥...我没带钱...”
“千羽哥！这边有针织娃娃！”
“千羽哥！那有卖风筝的！”
“千羽哥！买两只蛐蛐儿吧！”
......
两人清晨出门，足足是到了晌午才抵达西市城门，距离西山还有足足两个时辰的脚程。
“千羽哥！这边！”颜如玉在一个路边商铺前雀跃着朝着千羽招手。
“小玉...买这么多...还怎么上西山哪...”反观千羽，左手拿着两个糖人儿，右手捏着两串糖葫芦，身后背着一张风筝，腰际还挂着几个针织娃娃。
“...哦...那行吧！回来再买，先去西山！”颜如玉转了转两颗大眼睛，提起性质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但话虽如此，两人在去西山的路上还要途径广原县，在广原县上，千羽身上所带的东西又多了一倍，甚至于那柄青剑都化作一个背篓，用来装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了。
日薄西山，两人也恰好到了西山。
“小玉啊...实在不行，我们明日再来吧...”山腰上，千羽背着一箩筐的小玩意，气喘吁吁地对着颜如玉说道。
“那可不行...”颜如玉嘟了嘟嘴，抬头看着山顶说道“我们都爬到这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好好好...”千羽百依百顺道，顺便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颜如玉看着千羽那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那好吧！不过姚氏坐在地上，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
“好办好办，跟我来就行了。”千羽听到颜如玉妥协，就仿佛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一般舒畅，他赶忙轻车熟路的朝着附近走去。
两人在林间穿梭片刻，便来到了一处简易茅屋之前。
“千羽哥，这是哪里呀？”颜如玉不解地问道。
“这是我父亲先前在山上游猎搭建的临时居室，以备不时之需。”千羽将身后装着各种玩意儿的箩筐放在地上，掀开挡在茅屋门前的破布走了进去，而颜如玉犹豫之际也随着千羽踏入了那茅屋。
“原来游猎之人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颜如玉新奇地看着屋内的一切，除了由兽皮制成的简易床铺之外，还摆放着几个挂着干肉的支架，角落里还摆放着些许瓢盆。
“小玉啊...你平日里，就没有出过家门吗？”千羽问道，这是自今日他见到颜如玉的反应之后，一只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出过啊，都是府中亲友同行，选一处美景，然后...在那坐一整天，简直无聊透顶...”颜如玉回想着，从话语里也能感受到她的反感。
“难怪...”千羽笑了笑，想必这样的千金小姐出游，定是拘束颇多，不仅跟着不少下人，也会有侍卫看护。
千羽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块干肉，解下腰系的水囊冲洗了一番，便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颜如玉看着千羽吃的津津有味，不由得问道。
“都是些野兽的肉，要吃吗？”千羽问道。
“这...这得放了多久啊...”
“...我也不清楚，可能一年，也可能五年。”千羽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那...还能吃吗？”颜如玉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那。
“风干的，当然可以。”千羽说着便将干肉取下一块丢给颜如玉。
颜如玉拿着拿块干肉打量了许久，犹豫不决之际，还是下口咬了一口。
“呸！”颜如玉咬下后才觉得不对劲，将口中的干肉吐了出去。
“哈哈哈，要拿水冲一下，忘告诉你了。”千羽看到颜如玉滑稽的样子忍俊不禁，将身后的水囊解下丢给了她。
“你不早说！”颜如玉嗔道。
两人就这样一人拿着一块干肉吃着，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星光点滴地透过窗户洒进茅屋。
就在千羽不经意间，颜如玉忽然靠近他的身侧，歪着头，轻轻地搭在千羽的肩膀上。
“小玉...”
月光下，千羽隐隐约约看到颜如玉嘴角挂起的微笑。
颜如玉轻轻伸出食指点在千羽的嘴唇之上。
“谢谢...”颜如玉的轻声细语在千羽的耳畔响起，两人就这样静坐在夜空之下，再也没有丝言片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