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和殿上,御前公公高声宣读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冠军大将军王威在梁州攻坚战中不幸战死,追封为上护军,谥忠毅。
朝廷许多官员听到后都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在齐国,一直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去世后才享有谥号,而王威只是个正三品的将军,且所建功勋并不是十分卓著,竟能得到此等谥号。
但是虽然有此想法,却无人发出质疑,因为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而天子所做得事,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赵简如此做不是没有原因的,首先,王威是四大家族之首王家的一员,还是大将军王樾的亲侄子;其次,王威此次为国出征,却不幸战死。赵简在经过再三思虑后,便赐给了其谥号,这样一来,一则可以安抚王家,二则是鼓舞武将为国效力,可谓是一箭双雕。
李慕寒捋了捋修长的花白胡须,嘴角轻轻弯起弧度,似乎觉得赵简此次的做法颇为完美。大将军王樾虽然对此次丧侄有些心痛,但是听到陛下给了王威这么大一个美谥,心中不免得到了几分宽慰,眉头也稍稍舒展了几分。
退朝后,王樾独自一人走在白玉石阶上,虽然他已经年近花甲,但是因为长期在疆场上厮杀的缘故,如今身子骨依旧十分硬朗,步子十分矫健。一个同样花甲但是较为羸弱的老人追了上去,一边小跑着一边喊道:“王兄,等等我!”
而说话的这位老人便是南有渝,追随先帝多年且功勋卓著,如今是当朝三公之一的太傅兼六殿学士之一的资政殿大学士,此等身份是何等的煊赫,但是到了当朝大将军王樾的面前,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兄长。
王樾听到声音后,转头看见跑过来的老人说道:“原来是有渝贤弟,你告病假许久,我还以为你辞官归隐了。”
“兄长尚在朝堂,我如何舍得与兄长诀别。”南有渝故作正经地说道。
王樾听完后,对其翻了一个白眼,并说道:“贫嘴,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连先帝都说你雅正,现在嘛,嗯…一言难尽。”
南有渝抚着王樾的后背并说道:“王兄,如今我叫这率性而活,听一位道长说可以延年益寿。”
王樾也轻轻将手臂搭在南有渝的肩上,说道:“论嘴皮子功夫,我看你在这世间已经天下无敌了。”
两人相视而笑。
看着金碧辉煌宫墙和如今已步履蹒跚的兄弟,王樾心中五味杂陈。
快出宫门时,南有渝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望兄长节哀。”
“天意如此,何以怨怼。”王樾闭眼答道。
看到王樾有这种想法,南有渝舒心了些。
出了宫门后,两人作揖后便分道而行。
王毅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后,看到王威府上的引魂幡,才知道在路上所听到的传言是真的,王毅快步走到王威府上,此时王威的妻儿正披麻戴孝跪于灵前。王毅到灵柩前低头鞠躬,看着尚且年幼的侄子和侄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怅惘之感。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后,王毅便向自己的家中走去,王樾和其弟弟本来同住在一个府上的,后来两人分家后,便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堵围墙,并进行添砖加瓦,虽然是两处府邸,但是两府隔得十分近。
王毅回到府邸后,看到父亲正在打太极拳,这套太极拳,是燕敕王赵密从武当带下山的,听他说可以强身健体,于是许多王公贵族纷纷开始学习了起来,听说连当今圣上每天都要打一打太极拳来放松一下。
“父亲,我回来了。”王毅恭敬地行礼请安。
王樾一边继续打着太极拳,一边说道:“刚从你堂兄那里回来吧?这次让你回来,是为了让你慢慢接受你堂兄的位置,你可做好了准备?”
王毅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孩儿准备好了。”
“跟我去书房,我想听听你在边境的故事。”王樾拿着毛巾边擦脸边说道。
说完王樾便缓缓走了出去,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王毅便觉得父亲好像没有三年前那么精神了,于是便低声呢喃道:“父亲,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樾将两手背在背后缓缓向书房的方向走去,王毅紧随其后,王毅看着周围的景象,觉得与三年前自己刚离家时无异,只是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背仿佛比以前更驼了一些。
在过书房门槛的时候,王毅抬手想要轻轻搀扶一下,就在这时,王樾停顿了一下,回首看了看风华正茂的儿子,伸出手一把拉着他走进了书房。在被父亲的手掌碰到后,王毅回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被父亲拉着去校场的,只不过那时候父亲的手很大很有力量,现在却已经布满皱纹。
王樾的书房很简约,可以说是除了书籍还是书籍,并不像大齐其他爱好风雅的官员,在书房里摆满了字画和瓷器。书桌上的砚台笔洗都是极其普通的材料,墙壁上有一把雕弓,王毅不禁摸了摸,他发现不仅弓弦十分强劲,弓身上的雕刻技术也是巧得天工,觉得其绝非凡品。
站在身后的儿子,王樾解释道:“那是先帝赐给我的,为五石弓,弓身以上好柘木所制,弓弦以牦牛蹄筋所制,品相,力道,威力皆为上乘。”
听完父亲的话,王毅不禁感叹道:“真是绝世良弓。”
看着儿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王樾说道:“对了,毅儿,你还没有一把像样的弓吧?如果你喜欢,便拿去吧。”
王毅听完后立马停止抚摸雕弓,并急张拘诸地说道:“父亲,这可是你心爱之物,孩儿万万不可收下。”
“我老了,已经拉不动了,你拿去替为父继续保护大齐的疆土。”说着王樾从墙上取下雕弓放在儿子的手中,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次叫你回来,是想让你慢慢接下我的位子,你毕业于文禹学宫,能力够了;又去边境历练了三年,资历也够了;加上我们王家名望声誉一直不错,所以你不用担心别人会有非议的。王家的担子就要开始交到你的手中了,你可要好好干。”王樾语重心长地说道。
王毅单膝跪于地上说道:“孩儿定当竭尽全力。”
随后王樾叫了两杯茶水,茶里泡的双井绿,其味略涩且茶水较为混浊,但是由于便宜,寻常百姓皆爱饮此茶;而朝廷勋贵们更喜爱雁荡毛峰茶,那种茶水清澈甘甜,且馥郁鲜爽,但是由于制作工序繁杂且价格昂贵,也只有一流权贵才喝得起。
之前有人给王樾送礼,送的就是上好的雁荡毛峰茶,可是他之前喝过一次那种茶,只觉得茶水寡淡无味,想想还是觉得双井绿更合他的口味,于是便将其转赠给了南有渝,当时南有渝还高兴得不得了,最后派人给他送来了两坛子上好的寒潭香作为还礼。
其实茶水孰清孰浊,又当如何呢?只有一个人的心灵清澈才可谓是至上之境。
王樾轻呷了一口茶水,淡然地说道:“给为父讲些你在边境的事情吧。”
王毅于是便开始讲他在边境所发生的一切,比如第一次杀人是何时,第一次升迁是何时,第一次打胜仗的感受,在讲到自己遭遇危急的关头时,王樾总是会停下手中的茶杯,等听到儿子是怎样化险为夷后,他才会继续饮茶。
一个时辰后,王樾示意儿子先去休息,在饮尽杯中的茶水后,王毅告退后便缓缓离开书房,看着儿子离开后,王樾对着窗户,沉吟道:
“旌旗覆冰西风吼,寒甲刺骨凉不休。黄金台上剑气冽,广陵江里蛟龙赳。撞金捶鼓下三隘,胄碎鍪破尚可休。铁骑骁腾枪淬砺,锐气纵横十二州。”
那时候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王樾透过窗户看着西斜的夕阳,自言自语道:“还是老了。”
王毅拿着雕弓去了父亲专门建造的校场上,他费尽全力才能将弓拉满,松开手后,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嘣”,于是便笑着说道:“不愧是父亲用过的五石弓。”他拿过一根箭矢,拉弓向靶射去,“湫”的一声,箭矢猛地飞了出去,将靶心射了一个窟窿,看到此状,他不禁赞叹道:“好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