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友的望眼欲穿中,寒假终于来了。虽然队长邵前进主动向院里申请留守,却没有被批准。学员9队成了留守的学员队,负责院里站岗执勤、卫生整理和一些其他的事项。
没有争取到留守的名额,邵前进队长很不高兴,学员们却异常兴奋,尤其是部队学员,2年多的时间没有回过家乡,离开家乡入伍时还是一名士兵,现在回家却成为了一名准军官,回家光宗耀祖的期待之情自然不言而喻,当然大家的心里还酝酿其他的计划,就像杨迹,他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重新走出校门,坐上返家的通勤客车,杨迹贪婪的看着外面不一样的风景。自从入学以来,杨迹第一次坐着通勤客车向训练场的反方向驶去,半年前杨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如今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坐在韩城北站的候车厅,摸了摸口袋里节约下来的几个月的津贴,高中养成节俭的生活习惯,让杨迹将那不多的津贴,和父母给的1000元钱,积累成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
尽管学院早早的开始计划着买火车票,但杨迹到手的仍旧是一张站票。或许是出于炫耀的虚荣心理吧,杨迹和战友们不约而同的穿上了军装,那种老式的涤卡军装,领子上是两颗闪亮的五角星,肩膀上是红艳艳的红牌,军帽上是闪亮的解放军军徽,脚上是擦的铮亮的制式皮鞋。
军装已经让班长梁超熨的平平整整,上衣的领子缝上了白色毛线织成的带子,穿在身上笔挺笔挺的,穿上这一套行头,让杨迹飘飘然的感觉自己竟然比队长邵前进还帅。本来班长梁超还想给杨迹理个发,却被杨迹严词拒绝了,好不容易回趟家,可不能顶个偏头回去。
后来部队换了马裤呢的新军装,但很多战友们还是喜欢以前的涤卡军装,说是穿着年轻,特别的显帅。
那时的火车还是绿皮火车,想要在春运的火车上找个座位,显然是不可能的,杨迹站在火车的过道里,腰挺的笔直,不时的有目光扫过杨迹的身上。
杨迹仿佛感觉车厢里的目光全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不自觉的杨迹的腰挺的更直了,韩城到侯马的火车,运行时间是8个小时,杨迹就以标准的军姿形象站了8个小时。
杨迹后来再回家的时候就很少穿军装了,有一名十多年的老兵这样解读了外出不能穿军装,虽然杨迹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如果你穿着军装外出,碰上抢劫的你上还是不上,碰上跳河的你救还是不救。正像在火车上站了8小时的自己,这个老兵其实至有军人的表却缺少了军人的里。
军人就是不管在何时、在何地,无论是否穿着军装,只要祖国需要、人民需要,就要有挺身而出的勇气与血性,敢打必胜的信心和决心,这样军人才是表里如一的军人。而不能只是苛求光鲜亮丽的外表,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是行动的弱者。
当然杨迹不穿军装原因还在于,穿着军装回头率太高,就像进入了军营的女人,这让杨迹很不习惯,而且想要干点违返规定的擦边球风险太大。
下了火车坐在回家的汽车上,正是中午一点半,到家里还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要赶。车在起伏的山路上行驶着,杨迹不自然的又想起了中考后的那次返家经历。路还是那条山路,人却非昨日之人了。
中考结束后,考上关中的杨迹,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不情愿的到父亲的工地打工。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无聊的杨迹躺在建筑队宿舍的床上,宿舍是一栋还没有装修和装窗户的二层小楼,《平凡的世界》已经被翻看了几遍。屋里在阴雨的日子里,虽然并不寒冷,却有点潮湿。
父亲杨永金前两天已经回了家,持续的阴雨,让工地彻底安静下来。突然在忙碌之余有了空闲的时间,杨迹竟然有点无所事事的感觉,心里不由得升起回家的念头,这个念头一经升起竟是如此强烈,杨迹毅然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淅淅沥沥的阴雨中,向着家的方向奔去。
在那个没有手机导航的年代,在并不熟悉的城市里,一个少年民工,穿着破烂的衣服,寻找着回家的路。几经周折,杨迹终于找到了那条直通向家里的公路,离家的距离还有30多公里,在这条路上还有将近20公里的起伏山路。
在细雨的滋润下,走在起伏的沥青路上,就像走在冰上一样。下坡时不敢骑车子,害怕不小心滑倒,冲到下面的深沟里去,上坡的时候又骑不动,只能推着自行车,在雨水的滋润下孤独的前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在皮肤上流淌着,全身的衣服早已经湿透,而杨迹回家的信念却越来越强烈。
回家!回家!回家!在雨水中浇灌了4个小时,杨迹回到了那个在阴雨天里并不温暖的家。父亲杨永金正和村里的乡亲们打着麻将,看了杨迹一眼,什么也没说,母亲蔡雪秧在旁边埋怨道:“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了,快去把衣服换上。”
那次归家的经历是如此深刻,让杨迹对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那个雨天里,推着自行车,独自爬行在归家的路上的景象,一直停留在脑海里!
思绪从岁月的长河中回到了现实,汽车已经到了此行的终点。当离家半年的杨迹在文典路口下车时,离自己的家湖村,还有不到2公里的路程,杨迹右手提了提手中的帆布包,左手提着给父亲准备的几瓶酒和烟,刚想迈开步子往回走,一辆三轮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车上的司机喊道,“娃,是湖村的吧,快上车,带你一段路。”
车后面坐着几个本村的乡亲,看见是杨迹,招呼着让他上车,杨迹把手中的帆布包扔上车,有个乡亲热情的伸出手,杨迹拽着他一使劲,老乡没撑住,俩人一下子从车上摔了下来,只听见“嘭、嘭、嘭”的碎裂声,只留下一瓶汾酒孤独的躺在地上。
杨迹推开家门,父母正在家里等着杨迹,他们知道杨迹要回来,早早的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母亲拉着杨迹的手说:“孩子,怎么这么瘦了,还这么黑,这得受多大的苦啊。”
父亲在旁边道,“没事,吃的了苦,才能做的了人。”杨迹不好意思的对父亲说:“爸,我给你买了几瓶酒,在文典路口上车的时候摔碎了3瓶,就剩这一瓶了,这个是给你买的茶叶和烟。”说着把剩下的一瓶酒、烟和茶叶递给了父亲。
父亲满是皱纹的脸乐开了花,母亲在旁边高兴地说道,“回来就回来了,还拿什么东西。快来吃饭。”家里已经准备了一桌的饭菜,吃着母亲作的饭菜,杨迹感觉无比的香甜,父亲也开了一瓶啤酒,在旁边慢慢的喝着,而在杨迹的与父亲相处的岁月里,关于酒的记忆也仅限于此了。
如今每次到岳父家里,杨迹都会和他斟几杯酒,唠唠家常,杨迹的岳父也是有故事的人,在说到兴奋的时候,他就开始情绪激昂,说到以前的经历时,有时眼泪就浸湿了眼眶。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在后来的日子里,杨迹慢慢的懂得了酒中的滋味,喝酒是一种心情,在失恋时杨迹喝下了人生的第一杯苦酒,在经历磨难时杨迹与战友喝下了同甘共苦的酒,在团圆时与家人对饮的是欢乐的酒,而杨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父亲在世的时候把酒言欢,读懂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