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叶瑞筠头朝下，整个人被安全囊挤作龟缩状。
她脑袋眩晕，口中腥甜，四肢与内脏仿佛都隐隐作痛。
回想起整个事件后，她遵循记忆中悬浮船工作人员讲授的方法打开安全罩，一个翻滚趴倒在被破坏的极光装置上。
山上火焰已经熄灭，远远地如一块饼干大小的天垠台有微弱移动的光线在明灭。
她缓缓爬起，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
黑夜、河中心、飘渺的光雾、破烂的船舱、湍急的河水。
河水这一侧是幽幽山林，另一侧是嶙峋巨树。但不论哪一侧都是乌漆墨黑毫无人气。
这该怎么上岸。
她揉着脑浆散架一般的头部，听着哗啦不绝的水声，几近绝望。
更可笑的是，腕上的微型电子表坏了，腰包内的相机却没坏。
她不心疼这腕表里面的各种账号信息图片文件还有历史记录因为都可以还原，她是心疼失去了这个日常生活所必需的电子设备后的自己。
没有脱险工具，没有通讯设备，夜风瑟瑟与河水涛涛中，女孩呼喊救命，然后就着微亮的极光光雾望着着四周，等待救援。
大难不死，也是幸运了。她仰躺着看缺少一线的光雾安慰自己。
希望阿将能保护好安然，希望他们都没事。她翻了个身为他人祈祷，顺便对着手哈了哈气。
希望搜救队能发现她，修理极光装置的人能发现她。她起身又扯着烟干的嗓子喊了几声救命。
四周没有变化，气温越来越低。
她终于惹不住哭出了声，一想到哭除了消耗体力没有益处便又强制自己恢复了自我安慰的心绪。
三年前，堂哥他会不会也是因为遇到这样的事情而失踪的呢?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穿过河水涛涛滑入她耳中。她一个激灵坐起，望着河岸，不见半点动静，才发现窸窣声来自另一岸。
盯着盘曲虬枝的漆黑巨树壁障，叶瑞筠咽了咽口水。
难道是殷族先发现她?
她没听说过多少关于殷族的事情，只知道一些远古的历史，一些不知真假的著作，一两条两族外交新闻，还有幼时那首关于“一”和“二”的童谣。
面对自带特殊能力的群体，说不定能得到帮助。但毕竟是从没接触过的未知群体，心里又避免不了地害怕。
但她终究还是叫出了声：“有人吗?”
尽管声音局促，但是巨树后的窸窣声越来越近。
岸边巨树开始晃动，其背后树藤抽打的声音传来，凌乱中夹杂着不知名的呼啸。这一系列回应让叶瑞筠后脊发凉。巨树剧烈摇晃着洒下沙沙落叶，最后甚至演变为地面的动摇。
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树叶悄然落入水面顺流而下。
叶瑞筠对巨树目不转睛，以至于没能发现来自上方的动静。
一只黑猫倏地由头顶从她面前降落，没等叶瑞筠反应过来，它迎面扑来踩住她的脸，姿势顺畅地将她摁入了水中。
女孩本能地四肢扑腾挣扎叫喊，被冲得起起伏伏喝了一肚子水，却在冰凉河水中感到有东西渗入体内一般，混身抽搐滚烫，内脏火热难耐。
她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唱起了那首童谣：
“一”睁开眼，望着四周一片荒稀；
接着“二”忽然出现，“一”一阵惊喜。
我是一，我以为只有我一人；
我是二，我本来就不是一人。
能做我的第一个朋友吗，来自一的渴求；
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吗，来自二的殊荣。
一叫着闹着，惊叹二就像是两个自己；
二说着笑着，怜悯一一直是孑然一身。
二想，如果它能像我这样合二为一就不孤单了；
一想，如果我能像它一样有两个一就不孤独了。
我可以变得跟你一样，二说到，这样就又多一人；
你怎会变得和我一样，一惊讶，怎么能再多一人。
二躺下，分裂成为两个“一”；
一瞠目，望着眼前两个“一”。
自命“寻”，其中一个“一”说；
自命“殷”，另外一个“一”喊；
我们不是一，也不是二。
“寻”与“殷”欢愉雀跃，到处晃荡着；
“寻”与“殷”发展成群，依旧欢腾着。
二去哪里了呢？
欢颜笑语中，一静坐着喃喃自语。
热闹繁荣里，一就这样睡了过去。
吟唱童谣的声音逐渐微弱，随着叶瑞筠全身的待灼热感消退而消失。河水湍急凶猛，她脱力沉入水中。
巨树间突然跃出一个飞行器，俯冲而下伸出机械壁捞起叶瑞筠接着一个加速飞向远方。发丝胡乱贴在皮肤上，叶瑞筠被冷风吹得麻木而刺激，一口河水倾泻而出，不知混杂着多少口水泪水还有鼻水。她捂住口鼻缓了缓疼痛的呼吸道，睁眼看着头上的飞行器，一阵感激涌上心头：“救援队终于来了!”
可没等她感激多久，飞行器毫无预兆一个俯冲让她暴出一阵尖叫。俯冲还没完，飞行器又突然松开了机械臂，俯冲换作失重，叶瑞筠尖叫不止，然后一道黑色划过，她被一只大鸟一爪接住。这一系列非人道操作让叶瑞筠心脏就要跳出胸腔，她从大鸟剪刀形的尾缝里看去，那台飞行器裏着灰烟向下坠落。
思维还没跟上，又见坠落的飞行器一个拐弯就冲过来，锁定目标发射电离炮毫不手软。大鸟向各方躲避，爬升又下降让叶瑞筠一阵反胃，但拼命忍住没有再折磨已经羸弱不堪的喉咙。
大鸟持续着战斗机式疯狂的飞行，女孩湿透的衣服在半空中剥夺着她的体温与意识。不知从哪出现的火焰向后做出回击，攻守数个回合后，飞行器被击中，这次它再也无法从坠落回升，划下一道浓烟栽入树丛中。
“这个寻族有点不太对。”
“先去树洞。”
叶瑞筠模糊地听见两个陌生的声音，然后被从鸟爪拉上鸟背，她努力睁眼，看见离光雾边界线越来越远，而极光那一侧，是她熟悉的却没从这个视角看过的疆川市夜景。她已经没有力气害怕，只能强迫着让自己意识清醒，不要随便闭眼晕过去。
这时眼前出现一团暖光火焰，她伸手微颤着想要靠近，火团却拉远不让她靠近。又有一件外衣盖在身上，她顿时将苍白的四肢缩进外衣下，大脑混乱地说了句“谢谢”，喘息着依然不敢就这样睡过去。
维持着这个姿势，大鸟飞行片刻，在依旧是树林的地域下降，落在其中一棵巨树枝干上。女孩被抱下鸟背，虽有抵抗却不敌他力。进入树洞，洞壁满布的透明灯罩依次燃起火光，洞内大概久无人迹因而灰尘纷飞，女孩被放在一处软席上，便马上靠着墙壁缩成一团擅抖不停。
眼前人影消失了片刻后，手中拿着什么又走到她面前。
“你们是谁?”叶瑞筠记得有两个声音，微张着瘀紫的嘴唇问道。
“先把衣服换下来再说。”人影道。
“你们是谁?”叶瑞筠仍旧蜷缩不动。
“你的体温已经很低了，不把衣服换了很危险。”人影把衣物放到女孩旁边，然后叫来那只巨大如马的雨燕，让它背对着女孩张开翅膀，形成遮蔽的屏障。
见此状况，叶瑞筠捏了捏湿冷的衣衫，犹豫些许后还是哆嗦着换上了干燥的没有见过的白色衣物，材质轻薄丝滑却意外的暖和，尽管如此她还是在自我保护的本能下将之前被盖在身上的外衣裹上。
“换完了吗?”
叶瑞筠不作回答。于是又安静了一阵。
“换完我就撤了啊。”另一个声音道。
见没有动静，巨型雨燕撤走了翅膀变成了普通的小燕子模样，然后那个人影靠近过来。
“喝点热水，我们再讲这些事。”
纠结后最终椄过热水，叶瑞筠终于看清对方，那是个同她差不多岁数的褐色眼睛的短发男生，他的衣着颜色暗淡却形式复杂从未见过，颇有些低调奢华的意味。递过热水后男生在叶瑞筠身边摆上几盏火焰灯后坐下。
几口热水下肚，热气熏蒸面部，身边簇拥着光和热，让叶瑞筠终于有了四肢恢复知觉之感。
“你们是殷族对吧?”
男生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因为你身上的东西。我不得不把你带回来。”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叶瑞筠捏紧了衣摆。
“要说明白比较困难，毕竟姑娘你并不了解我们吧。”一直在梳理羽毛的那只燕子突然开口，周围的火光映照出他一身黑羽的橙红色光泽。
叶瑞筠吃了一惊但依旧点头肯定。
“具体情形我们也不清楚，只是你的身体中有“暗”能量源的存在。”狄戈继续说明。
“能量源?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能量源’吗？”
就算没有受过正经的教育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能量源”这个概念。自然的力量在这片大陆上浓缩成了不同的难以测定其能量数值的“能量源”，是这里的人们生存生活能量需求的主要来源，至今已经发现的五种全部投入使用并都惠人良多。
“是的，就是你知道的，殷族的‘水’与‘火’能量源，寻族的‘电’与‘土’能量源。”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叶瑞筠稍微冷静下来后发问。
一人一兽没有马上回答，他们并没有亲眼目睹能量源进入人体的情形。燕子并不能感受到面前的寻族体内的能量源，但他知道他身侧的人可以，只是谁都没有说明原因。
“我们当时正在追寻暗能量源的踪迹，途中那台飞行器横空出现进行抢夺。暗能量源最终跳进了边界线河中，而飞行器抓住你后便马上撤退，因此我们推断，能力源在你身上。”狄戈思考些许后回答。
能量源怎么会跑进我体内的？叶瑞筠自问着，突然想起那只黑猫，她在水中的灼热与抽搐感，还有那首童谣。她纠结着，最终将此事告知在座一人一兽。
“这样就说通了，那个飞行器应该是看到这一幕才抓住你的。”男生道。
“童谣是……”燕子疑惑地看向男生，后者表示他也毫无头绪。
我的体内有能量源？叶瑞筠震惊而失色，她知道寻族的生存发展所需要的大部分能源都是从‘电’与‘土’这两种能量源得来的，这样的能量源竟然在自身体内。她明白自己就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后，忽然就出了一身冷汗。
“我理解你的不安，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特别危险的表现，你体内的能量源也还安定，所以应该不用过于担心。”男生安慰。
“不过这样就难办了——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燕子托腮道。
“我们也没想到会遇上边界破坏的情况，”殷族男生解释着，“殷族能量源进到寻族体内这种事，大概在我们两族各自为政少有交往以来没有先例。”
“那有什么办法赶紧取出来吗？”
“正是因为没有先例，所以不知道取出的方法。”男生停顿了一下，“这也是带你来这里进行说明的原因：考虑到寻找方法可能耗费的时间，我会带你到宫殿去对殷族帝皇请示，可能的话提出两族外交申请，两族一同协商解决这件事。”
叶瑞筠心里咯噔一下。
“也就是说，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不能马上回去。”
不懂外交如她，也明白实现两族之间的交流协商并不简单，何况是这种意外发生而没有先例的事情。
“说到外交，刚才你们击落了那架飞行器，不是已经种下矛盾吗?”叶瑞筠提问。
“那不是寻族的飞行器，是某个组织的——这个要说清楚就更花时间了——在外交上我们不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
某个组织?这个世界还真是不为人知的复杂。
“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男生直视叶瑞筠的眼睛追加道，“不过在此之间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他是殷族皇子，你可以相信他。”狄戈追加。
叶瑞筠看着郑重其事的皇子和异兽，倒吸了一大口气后语塞。
殷族的皇室，这么亲力亲为还特地跑到边界地区来？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顺从，没有其他办法。况且眼前的殷族讲理而又礼貌，貌似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那就请多多指教了。”叶瑞筠思考后佝谨地向对方鞠了个躬。
“请多指教。”对方还礼道，“我叫天诺。”
“我叫狄戈，是皇室御用异兽。”
“我是叶瑞筠。额，一个普通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