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宏图来到伙房后，与大师付、帮厨的打了招呼。一切准备就绪后，几个人来到了猪圈。黑猪吞下了猪倌儿扔给的酒馒头后不长时间，便到梦中找“猴哥”去了。人们跳到猪圈内，将昏睡的黑猪绑了“猪蹄扣”，抬到案子上。黑猪在尖利的SOS呼救声中，结束了生命的旅程。经充气、退毛后，黑旋风变成了锦毛鼠白玉堂。
司马宏图一边看一边想：“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黑猪，转眼的功夫就白花花的摊在肉案上了。再过一会儿，就变成人们嘴里解馋的肥肉片子，--生命的价值兑现了。
“人的生命价值呢？
“我呢？--红卫兵--知青--往后呢？”
司马宏图正想着，听到大师付的喊声：“司马！发什么呆？
“你去取酸菜、酸菜水。等着酸菜水洗猪肠子呢。--今天的菜有〈血肠〉、〈酸菜粉〉。”
麦收时传得沸沸扬扬的工农兵学员人选的问题，现在已经公开：公孙南、辛凤花二人，经组织推荐、民主评议，鼓掌通过去学习。吃了今天庆丰收、欢送会的“散伙饭”后，他们二位就要启程、展翅高飞了。
随着官方的，也有来自角落的小道消息：辛凤花已被某领导圈定为其公子的准新娘，毕业后即结为秦晋之好。--这是推荐辛凤花上学的先决条件。还有人说：辛凤花被学校的XX相中，将要把这朵未来的校花媒聘与高枝。--她因此才有资格顶替定下来的人选皇甫东照。哪条信息是消息灵通人士泄露的天机？哪个小道消息是吃不着葡萄的人“瞎嚼舌根子”？何谓新闻？何谓谣传？尚待时间、事实的验证。
伙房中的大师付、司马宏图等人累得腰酸背疼时，庆丰收宴席的香味开始在鲁村空气中弥扬。解馋的大肥肉片子的氨基酸挥发物，--这人们已久违了的香味，将鲁村会餐的人都召集来了。
已经得知了工农兵学员具体人选的欧阳云若，嘴上叼着平时舍不得抽的〈经济〉烟，挨着皇甫东照在路边站着，眯缝着眼睛扫描他欲要捕获的猎物。撞入欧阳云若视线雷达网的第一个猎获物是公孙南。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学生服，胸前没戴那枚宝贝荧光像章。公孙南远远的打招呼：“欧阳、皇甫，二位老兄来得早啊！”此时别人犹可，唯独公孙南的声音令欧阳云若反胃，让他心中的醋劲向外泛滥：“咹儿？--还和咱称兄道弟呢？以后别忘了咱这个满脑袋高梁花子、钻土垅沟的老兄，就行啊！”
公孙南略显尴尬：“扬哥，哪能呢？咱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欧阳云若含有深意的说：“忘不了扬哥？忘不了好啊！”
“行！我最喜欢讲义气的朋友，--等会儿，咱俩好好喝两盅。”
公孙南忙说：“扬哥，我没酒量。”
欧阳云若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皇甫东照，笑着说：“你看，人家跟扬哥客气了吧？”
皇甫东照听后不说话，抿着嘴笑。
正说着，获选的辛凤花走了过来。
欧阳云若乜斜着的眼睛好象在盯公孙南；其实，眼睛的余光早已将辛凤花收在视网膜上。欧阳云若“啪”的一声将嘴里叼着的烟蒂吐出，又在上面狠狠的踩了一脚。然后，他眼角睥睨着辛凤花，唱道：“我送你一朵玫瑰花，你给我一个胖娃娃……”
低沉的歌喉、浑厚的音色，立即引起周围人们的共鸣。几个村民及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儿都随着音乐节拍拍着巴掌、放开歌喉伴唱：“明亮的眼睛，油黑的头发，孩子朝我叫爸爸……”
公孙南见戏已转台，自已的角色由反角A变成了反角B，成为次要攻击目标了。他忙趁机“脚底抹油--溜了。”
辛凤花看到欧阳云若的蔑视目光，听到挑逗性的花腔男高音，脸上先飞起一片红晕，接着便双眉倒竖、二目怒视、欲要发作、还击。但，随即她听到“小鼻涕虫”们嘴里唱出的“孩子朝我叫爸爸--”。孩子们奶声奶气的童音“大男子汉歌”，逗得她忍不住又破颜为笑。辛凤花身边的魏秀芬气不忿，说：“你还笑呢？欧阳的这招多损呀！不给他两句，便宜他了！”辛凤花撇嘴：“我笑他都退步到幼儿园的水平了，--没出息！
“再说，折桂的人是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让他在那攻击、发泄、自报自弃吧。真正能打倒你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看他现在的胸怀、表现，这孩子没指望了，没救了。”
此时，屋内有人探头喊：“辛凤花，你们女知青找你。”辛凤
花得到了这恰逢其时的恰当台阶，很高兴。她下台阶前，问了“鼻涕虫”们一句：“有意思吗？”参加表演唱的“鼻涕虫”们一齐高声回答：“有意思！”辛凤花乜斜着眼睛睥睨欧阳云若，弦外有音的很很说了一句：“没意思！”然后，她挽着魏秀芬的胳膊进了屋。
伴着唱声、笑声、掌声，有一个不易于跟掌声分辩的声音，沿着痛感神经传导到欧阳云若的大脑中枢。
欧阳云若扭回头去看，见郑瑜正瞪着眼睛怒视他。
目光相遇后，郑瑜狠狠的说：“你小子缺德！欺负女孩子！”随之，郑瑜又“嘿嘿”冷笑了两声，嘲讽道：“鬼哭狼嚎的--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的‘玫瑰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人家辛凤花的翅膀硬了，要飞啦！
“你这会儿上来醋劲了？晚啦！宣布辛凤花俩人去学习、鼓掌通过时，那巴掌拍得多响！多热烈！那会儿你咋不出声呢？啊？”
欧阳云若方才被辛凤花耍了一花枪，这会儿又挨了郑瑜的“狠棒”，感到非常尴尬。他因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被误解而急得脸红筋胀，但又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准确表达，便接连的从嘴中蹦出“这--”、“那--”的单字音节。喘了口粗气后，欧阳云若高高的“亥！”了一声，又“呸！”的一声向地上重重的吐了一口，说：“我怎么这么瞧不起这些攀龙附凤洑上水的人呢？！”
终于找到恰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后，欧阳云若如释重负的长长嘘出一口气。然后，他又把脚在方才扔到地上的烟头上转着圈用力缅踏着。发泄了这解气的一脚后，欧阳云若脸上的血色渐渐的消散了。
皇甫东照叹了口气，拍了拍欧阳云若的肩膀：“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伤身体。
“走，咱们进屋喝酒去。”两个人并肩向屋内走去。
不知道是工农兵大学生问题将欧阳云若气饱了，还是郑瑜的那一掌将他的食欲打跑了。会餐时，欧阳云若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连连的喝酒。
欧阳云若不但自己喝，还连连的与公孙南碰杯、拼酒。因此，男知青这桌不断掀起饮酒的高潮。以至于酒兴未尽的男知青将女同胞桌上的酒都接收过来喝了。
这酒，直喝得平时重烟轻酒的欧阳云若舌头发硬、吐字不清。这酒，直喝得淡水寡情的公孙南连连叫着“扬哥！”“扬哥！”求恕、讨饶。
女知青们进屋后，有的因为方才欧阳云若的闹剧式歌咏表演，笑得弯腰喊：“肚子疼”；有的则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互相低声商量、嘀咕着；有的借机向辛凤花表示不平，说着连络感情的宽慰话；也有人发出赞同、鼓动、解恨的笑声；还有不少人连锁反应的哼唱着：“北京的金山上……”、“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
皇甫东照见欧阳云若已经喝得舌头发硬，便劝他不要再喝了。欧阳云若用手指点着皇甫东照，说：“小样！你，你不如我。我抽烟，我喝酒。可我不灌肠，不吃〈苦参片〉，不向别人说小话。”
才从厨师桌上回来的司马宏图，伸手从衣服口袋里面掏出一盒在厨师桌上蹭来的〈迎春〉烟。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到欧阳云若面前，说；“欧阳兄，别对皇甫发脾气，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来，抽着，--这是长春产的〈迎春〉真牌子烟。”
欧阳云若刚把烟叼到嘴上，公孙南拿起火柴说：“师付，我给你点着。”欧阳云若边就着火点燃烟，边笑着说：“行啊！知道给师付点烟了，你满徒啦。”司马宏图将嘴撇了一下，说：“都大学生了，能不会来事吗？你们瞧好喽，往后公孙南的前程不可限量！”
欧阳云若深深的吸了口〈迎春〉烟，感叹：“好多日子没抽这么好的烟了！”皇甫东照见欧阳云若的情绪渐缓，趁机对他说：“扬兄，我知道你的心里看不起我。你笑话我经不住事，又是灌肠，又吃〈苦参片〉。可你不知道我心里边的难受滋味儿啊！你知道我在这些书里下了多少功夫吗？连别人看电影、喝酒、打麻将的时侯，我都在学习。可是，一句话，就什么都完了！就都白忙活了！什么******知识、理想、人材，狗屁！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我这些年在书里面下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欧阳云若说：“谁没有一肚子、两腔子的苦水、泪水？关键是，遇着了事，你得撑着点，挺住了，别让人家小瞧。为什么？咱是个爷们！
“你经不住折腾，一个小坎儿就趴下了。不但让我瞧不起，也让人家外人看笑话。好象你上不了这个大学，就不能活了似的。多让人们讲究。”
旁边的公孙南听了，知道知青战友们已将他划在圈外，不当自己人了。一种孤独感，在他的心头油然而生，觉得很尴尬。他说：“皇甫，原来我以为咱们俩人去呢。我没有想到变了，让辛凤花去了。--她连《化学元素周期表》都背不下来。”
皇甫东照叹了口气：“当今之世遂使竖子成名”。
欧阳云若掸了一下烟灰，眼睛扫了扫女知青的桌子，笑着将嘴角撇了撇，嘲弄说：“这，你们有什么可眼气的？人家女同胞的脸蛋儿，就是‘高分’！”说完，他喘了口粗气。
欧阳云若将脸转向了公孙南，见他皱着眉、兀自在思索，问：“人家辛凤花的脸蛋儿漂亮，是本钱。你有什么本钱？”
见公孙南不答复，欧阳云若“嘿嘿”的冷笑：“我知道答案，你是祖上有德，烧电线杆子那么粗的高香求来的。 兀自：仍然；还。
“我们的祖宗没积德。我们是跟‘黑五类’穿连裆裤的。我们是生下来就打地洞的耗崽子。所以，我们被发配到这蛮荒的黑龙江，还是压在最底层的下贱人。我们没有资格跟骄傲的公主辛凤花、世袭爵爷公孙南比。我们不配，没有那个资格！”
公孙南听后不说话，酡红爬上了脸。
司马宏图拿起酒杯解围：“来、来，咱们喝酒。
“又不是开批斗会，干嘛都这么大的火气？别说咱们鲁村一起去两个工农兵学员，哪怕只能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咱们也应该庆贺、高兴！这是《东北的新曙光》，是阿芙乐尔号的炮声。咱们知青的好时代就要到来啦！
“吃呀，喝呀！放着这么好的酒不喝，傻不傻？亏不亏？”
欧阳云若听后点头：“嗯，喝。白喝，不喝多亏呀！”
皇甫东照端杯时低声嘀咕：“呵，《东北的新曙光》！还《全国山河一片红》呢！”
《东北新曙光》、《全国山河一片红》：文革时庆祝革命委员会成立的人民日报社论篇名。
辛凤花见郑瑜到女知青这桌来劝酒，连忙搭话--既是对郑瑜方才为她解围出气的行为表示感谢，也是借机抒泻胸中的气恼。她说：“咱们鲁村的这些知青，是‘吃瓜籽嗑出臭虫来--什么仁（人）都有’。你们看，刚才把男公民狂的！咱们郑主任一通训，他就老实了。这就叫‘一鸟进林，百鸟压音’呀。”
郑瑜听后笑：“看你把我说的？我还成了老鹞子啦！
“说句实在话：妇联是妇女的娘家人。妇联的人要不帮着姐妹们说话，那还叫啥娘家人呐？”
魏秀芬笑着帮衬说：“欧阳这个后进青年，平常总好戗毛乍翅的。他对谁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没想到，郑主任的一席话，就把他给摆平了。
“郑姐，他服你。”
辛凤花随着悄皮了一句：“这就叫‘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女知青们响起一片笑声。
郑瑜说：“我就看不惯那些‘马列主义尖儿朝外的人’。好象就他自己是革命的，别人都是假革命、反革命。其实，这样的人私心最大！
“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这是组织原则。工农兵学员人选是组织安排的。不管组织上怎么安排，都是革命的需要。个人应该无条件、无怨言。”
辛凤花忙附应、表态：“郑主任这话说的对！咱们从小受的教育是‘把一切献给党’、‘时刻听从党召唤’。咱们知青都有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青春的志愿。学习，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我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去学习的。”
魏秀芬说：“凤花，我真为你高兴！你有机会去学习，能多增长为人民服务的本领，将来对革命的贡献会多一些。”
辛凤花的表态，断断续续的被男知青们听到。欧阳云若将横眉立目的眼光转向女知青那桌：“得着便宜卖乖呢！--就她自己是革命左派布尔什维克！咱们都应该被淘汰！”
司马宏图借劝酒转移话题：“喝酒，喝酒！
“她还说她是列宁呢，谁信呀？理她干什么？别耽误咱们喝酒。”
皇甫东照在旁边感叹：“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