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村的人进了榆树崴火车站的侯车室后。蹦得高指着随行人背着的一个褡裢,说:“这还有昨天剩下的苞米面大饼子、咸菜圪瘩。你们饿不饿?谁要饿了,就自己拿着掂补、掂补。”
司马宏图问上官蕊菲:“住了这么长时间医院,大米、白面把你的嗓子吃细了。你还能吃进去苞米面吗?”
上官蕊菲说:“我这个苦命人虽然嘴馋点,可是到了饿的时侯,也不能空着肚子等天鹅肉吃呀。‘黄鼠狼逮鸡毛--楦饱肚子就是好家伙’。”
司马宏图听后笑笑,伸手从褡裢中拿出一个玉米面饼递与上官蕊菲:“给。”
皇甫东照一边接欧阳云若递过来的玉米面饼,一边朝上官蕊菲看,说:“病号怎么也和咱们一样,吃苞米面饼子。要有昨天晚上的白面馒头多好啊?”
欧阳云若说:“不管怎样,上官蕊菲返城了。咱们还是未知数,还得顺着垅沟找豆包。
“你回去后多找点人想想办法,看如何往回办?你如果能趟出路子来,我也办。这‘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活,我一天也不想干了。”
皇甫东照听后点头说:“确实,是应该想想辙了。看见人家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工农兵学员了,再想想咱们还得在这‘修理地球’,我的心里面也不是个滋味。--确实不平衡!毛主席说:‘穷则思变’。我是痢疾、〈苦参片〉转变观念。”
几个人正谈着,看见夏侯特走了进来。打过招呼后,夏侯特从背着的书包中拿出来一瓶酒、一个小饭盒。
欧阳云若拿起酒瓶仔细观看,见绘有麦穗、谷子图案的淡黄色商标上,是草书体的“北大荒”三个字。不错,确实是生产建设兵团酒厂出的〈北大荒〉酒。
欧阳云若见了笑,对夏侯特说:“你还真把这宝贝拿出来了?你挺捧场啊!”
夏侯特说:“应该的,‘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次是咱们鲁村知青点的‘阿芙乐尔号’,值得庆贺。”
司马宏图看见了〈北大荒〉酒后,眼睛向周围寻找:“公孙南呢?谁看见公孙南啦?这老小子跑到哪去了?
“他不是说到了县城就请客么,怎么不见人影了?”
欧阳云若接话说:“司马兄,别找了。你还真想吃他的请啊?公孙南这小子多抠啊!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
“他也就是说说而已。你指望着吃他的请、让他花钱,比抽他的筋还难呢!”
司马宏图喘了口粗气,说:“又不是谁害了馋痨,非得打他的秋风、揩他的油。咱们男知青点里,就他一个长翅膀飞的。于心情,于礼上,他都应该有个表示才对。
“再则说,谁也没逼他。是他自己说的:‘到了县城就请。’这小子,‘许愿不还愿,白把佛爷骗’。不讲究!”
蹦得高主任看见了〈北大荒〉酒,眼睛亮了一下,凑了过来。他拿起酒瓶看了看,对夏侯特说:“你还有这宝贝呢?--兵团产的〈北大荒〉纯粮酒!这可是个好玩意儿,连兵团的人一般都抠不出来它。你能弄到〈北大荒〉,不简单、后门挺硬!”
欧阳云若瞥了蹦得高一眼,言外有音:“酒是好酒,可惜没有下酒菜。”
蹦得高听后,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他将眼睛盯着酒瓶,装没听见。
夏侯特见了,笑。他将饭盒盖打开,向众人的面前推了推。说:“用它将就着下酒吧。”众人的眼睛向小饭盒看去,见里面是炒得满身糊花的盐渍“五香黄豆”。
蹦得高主任划火柴点燃瓶颈封口处的金黄色火棉胶帽,说:“咱们都借光尝尝兵团产的纯粮酒。”他先将酒瓶递向了上官蕊菲 ,说:“喝一口吧。能喝着生产建设兵团产的〈北大荒〉酒,挺有‘口头福’啊!回家后,就喝不着这么好的酒了。”
上官蕊菲接过酒瓶后,略略迟疑了一下。夏侯特怂恿:“喝吧。”皇甫东照劝:“酒活血。”欧阳云若盯着上官蕊菲的眼睛,说:“表示、表示,少喝点。
“今天,兄弟们在这北大荒的黑土地上用〈北大荒〉酒为你饯行。以后,不可能再版了。”
皇甫东照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此酒、此情、此景,往后只能是一段回忆了!祝你早日康复,祝你终生幸福!”
几名知青听后,都说:“祝你早日康复,祝你终生幸福。”
上官蕊菲听后,眼圈红了、嘴角抖着,举起〈北大荒〉酒瓶子喝了一口。
饮后,上官蕊菲刚要把酒瓶子传与身边的司马宏图,见到夏侯特、皇甫东照递来的眼色,转身将酒瓶子送到了蹦得高的手中。
蹦得高谦让了一下后,饮了一口酒说:“好酒啊!”他看着夏侯特等人说:“咱们东北水平的纯粮酒,跟南方的地瓜酒比,简直就不能比。这俩酒,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咱们这〈北大荒〉酒的味儿多好啊!劲冲,还不上头。” 他摆摆手说:“让我想想,那句酒评是怎么说的?啊,对!人家行家说这酒的特点是酒香醇厚呀!”
见大家听后都点头,蹦得高又卖弄着说:“我还喝过一种酒,跟咱们今天喝的这个〈北大荒〉就差一个字,叫〈北大仓〉。它是早年叫‘江省’的那个地方出的。‘江省’听说过么?就是老年人常常念叨的‘风刮卜奎’的那个卜奎城。
“这〈北大仓〉酒闻着喷儿香,嚥下去老大一会儿的功夫了,还满嘴的香味。行家说那叫啥,叫满口留香、回味绵长。你们听听,人家说的多贴谱式儿,小词儿整得多硬!”
众人听酒经听得口干舌燥,眼神不断的溜向酒瓶子。
夏侯特喝了口蹦得高递过来的酒,“吧哒”、“吧哒”嘴说:“咱哪有你那口福啊?能喝到口呛嗓子的老白干,就难忘吴刚〈桂花酒〉了。”
欧阳云若一边接夏侯特传过来的酒瓶子,一边对夏侯特说着指桑骂槐、敲打蹦得高的话:“别白话了,别白话了!这点〈北大荒〉一喝,还把你喝成明灯了呢。你还知道什么?也在这卖卖谝。”
蹦得高佯装没听懂,笑着将脸转向夏侯特,对他说的话迂廻答复脑后的欧阳云若:“咱哪能跟你们这些‘酒仙儿’比呀?我说的这点玩意儿,都是跟人家酒厂的人学的,是现学现卖。酒厂去过
么?在那转一圈,不用喝酒就能把酒瘾过了。--到处都是酒味儿,那酒味儿大得都呛鼻子!”
欧阳云若听后,嘴中不再与蹦得高明争暗斗。他转脸对司马宏图说:“我还不如你呢。你不管怎么说,有份‘母病’的电报。它为你请探亲假提供了依据,为你以后返城铺垫了一步。我还‘八字没一撇’呢。我要‘久驻沙家浜’,当鲁村的〈永久〉牌公民了。”
司马宏图说:“我也不是〈飞鸽〉牌的。我这次回家,只能算是探亲。要说返城,也是‘八字没一撇’呢。”
皇甫东照劝欧阳云若说:“看大气侯,形势在不断的变化。‘九一三’以后,批林批孔、学习法家批儒、反击右倾翻案风,一个高潮接一个高潮。局势的发展,谁都说不准,只能跟着走。你不要太悲观,心情好一点。有个好身体,就是将来革命的本钱”。
“唉!”欧阳云若长叹一声,说:“政治,这个决定我们命运的政治!--还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变化呢!”
皇甫东照叮嘱说:“都走了,就把你自己扔在这了。你往后遇事要冷静点,别动不动就发脾气。把事情搞僵了,往后不好往园了转。
“‘强龙不压地头蛇’。蹦得高和小点声这两尊菩萨,别人敬还敬不过来呢。你怎么总戗着来?会吃亏的”。
欧阳云若说:“我算看透了:在鲁村,我怎么干也没有好。我往后就破罐子破摔,稀里糊凃的混啦。”
司马宏图忙说:“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谁都不能一辈子在火坑里。农村人不是常说么?--‘人走时气马走膘,兔子走时气枪打不着。’你说不定什么时侯也能时来运转。”
欧阳云若皱着眉摇头:“你就这么来接受再教育的?--先学会信迷信了。
“我不信!”
听后,见司马宏图挤眉弄眼,皇甫东照与其一起发出会心的笑。
皇甫东照说:“毛主席讲:‘风物长宜放眼量。’别光看眼前鲁村的这一块,眼光要放远一点。咱们都还年轻,将来还是有前途的。只要咱们想方设法、不断努力,早晚能找到回家的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正说着,夏侯特把酒瓶子递到了欧阳云若的鼻子底下,说:“你们偷着嘀咕些什么呢?该你的了。”
欧阳云若接过酒瓶子在手,对夏侯特说:“还是你行啊!弄明白了,得了个美差。你陪着上官蕊菲回家,蹓跶、蹓跶逛一圈;并且顺道回趟家;上官蕊菲还得领你的情。一石三鸟,好事都让你占了。”
夏侯特说:“你哪知道我的苦衷。我是负荆请罪、将功补过去的。”
皇甫东照听了笑:“荷,哈哈,唱《将相和》?说来听听,你这个廉颇是怎么得罪蔺相如的,你们俩不是知音的莫逆吗?”
夏侯特说:“不要取笑。我的心情,不象你们想象的那么美。我现在的心里边,比要去见公婆的小媳妇还忐忑呢。”
皇甫东照掖揄夏侯特:“你要当小媳妇呀?”
他吟诵道:
“三日下厨房,洗手作羹汤。
未谙小姑味,先遣小姑尝。”
听了这首含义谑而不虐的小诗,还没等夏侯特不高兴,欧阳云若先发了火:“行了,行了。你不就是多看了两本闲书么?总愿意显摆、穷跩。”
皇甫东照听后讪讪的一笑,显得有些尴尬。
司马宏图见了,将〈迎春〉烟拿出来解围。他边发烟边说:“别介,咱们兄弟别玩窝里反呀!‘要团结,不要分裂’。咱们小时侯的课文不是说了么?一根筷子容易折,成把的筷子折不断。”
司马宏图向皇甫东照发烟时,皇甫东照会意的说:“谢了!好意心领了。我不抽烟,‘人是铁、饭是刚’,我得先填饱肚子。”
小点声一边吃玉米面饼子,一边对鲁村的人讲:“你们大家伙说说,咱们鲁村的知青咋就这么有福呢?这大学生,一走就是两个!
“--早些年,人家阴阳先生就说咱们鲁村有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