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换新装,幸福溢满堂。新年换新装,喜庆又吉祥。”电视里一片喜庆,每一个电台都在打着新年的广告词。
这个春节,对于张俊生来说,没有团圆可言,更不存在喜庆吉祥。他害怕听见那些贺新年的快乐,就像是不断的提醒他,他不会再快乐了。
爷爷奶奶打来电话,邀他回乡下过新年,可是他实在是没有过年的心情,婉言拒绝了。
快要到除夕夜,大舅不知从哪里买来了几瓶酒,种类齐全,白酒,红酒,黄酒,还有张俊生最喜欢的火锅。
“今天就我们两个男人一起过新年吧!”大舅故作潇洒的说,还把几瓶酒整齐的排出一排。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酒?你很能喝吗?”张俊生帮忙洗菜,摆桌子。
“臭小子,反正就咱们两,喝他个痛快。”舅舅明明从来不喝酒,但这表情好像是一个馋酒的老酒鬼。
“这第一杯,恭喜你托福考试非常成功,超出了那所学校的分数线,哈哈哈,进那学校稳稳的了!”大舅举起杯,欣喜的一口闷下杯中酒。
“谢谢老舅,那我也干了!”
“诶,你,你第一回喝酒,别干…”
还没等舅舅说完,张俊生迅速的灌下一整杯白酒。
两个人的年夜饭,感受并不糟糕,也吃的有模有样,海鲜,大肉,水果美酒,应有尽有。
边吃边喝酒,一小时过去,竟然把一瓶白酒都喝光了。
张俊生也没什么感觉,好像开掘出了自己喝酒的天赋。
“你小子,不懒啊?酒量可以呀!”舅舅都有点晕了,见张俊生还不慌不忙的添菜。
“诶,我,那个,想跟你商量件事。”大舅欲言又止。
“嗯?”
“就是啊,我接下来,想住在你家了。”
“你住啊,现在不就住的挺好吗?”
“我的意思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等你去美国了,我也得住那么几年呢。”
“那你自己家呢?”
“我啊,那个,那个房子太旧了啊,我想换个新的。”
“你把房子卖了是吗?卖了房子供我念书的?”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个学霸,张俊生立刻就想到了留学的费用问题。
“这是正好现在房价高,卖的划算着呢。”
“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怎么能拿你的钱去留学呢?”
“商量什么啊商量,你舅舅我,还有什么亲人啊!不就只有你吗!我的房子以后不也是给你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我爸妈是有积蓄的,我知道存折里有钱呢,不需要你卖房的,并且,厂也可以卖掉啊!”
“骇,卖都卖了,不打紧,我过几年到了三十年工龄,学校就又会分配房子给我的,分的那种房子可便宜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把房子要回来,我去把厂卖了。”
“别呀,厂啊,是这样。”大舅扶了扶眼镜,“你大伯伯和大娘呢,他们说了,你现在还小,厂子他们先帮你管理,以后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听到这里,张俊生已经明白来龙去脉,他心里非常清楚,他的大娘不是一个简单的农村妇女,表面上装得贤惠孝顺,但其实心机很重。
而他的大伯,是个不折不扣的妻管严,屁大点事儿都对老婆唯命是从。平时也不思进取,每天都要打上几幅牌,没钱就小赌,有钱就大赌。
“是我大娘不肯卖吧?”张俊生一语道破。
大舅也尴尬的摸了摸头。“别去跟他们计较,你以后去了美国,路宽着呢!”
“那天,刚从火葬场回来,在坐满了亲戚的大巴车上,大娘就已经在说厂里的事了。”张俊生握紧拳头愤愤的说。
“生儿,别动气,我看他们也经营不好的,他们以为开厂容易呢!”
[等我学成归来,我会去要回属于我父母的心血。]张俊生心里默默发誓。
除夕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烟花爆竹声声入耳。
大年初二这天,田甜的父母又像往年一样,一早就开始闹别扭,她的母亲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会生气,但就那么一天的时间,田甜的父亲也丝毫不退让。
其余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可以忍耐,三天两头的出差,早出晚归的不顾家,她都忍了。
但大年初二是回娘家拜见岳父岳母的日子,田甜的父亲却完全不愿意配合,叫她们娘俩去,自己呢?说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忙,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事都大过于这个家里的事。
才上午七八点钟,田甜父亲就已经候在一个小区外面。
这个小区虽说不新了,算是老小区,但是房子看上去是很别致,并且一眼就能看出维护的非常讲究,每一堵外墙都是翻新粉刷过的。
最不同的是小区的门卫亭上方有一旗杆,上面飘扬着五星红旗。
并且这个小区的保安也像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眼睛炯炯有神,你要想进去找人的话,盘问的相当仔细,会有一个电话直接打去里面的人家,询问情况。
“咚咚啪啪…”保安过来敲开车窗。
“徐局在家,你可以进去了。”
田甜父亲听完立刻起身,把车停靠在路边,拎着一个大行李箱朝小区里走去。
“您好,您好,您好…是…徐太太吧?”
“是的,您好,是田总吧?”
“来吧,田兄,快进来…”一个肥头壮耳的中年男人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的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一下。
对着田勇康大声吆喝了一下,却并没有站起身迎接的意思。
“诶,诶,诶哟,徐局,新年好,新年好…”田勇康卑躬屈膝的一边小碎步般走近这个男人。
接着拿起行李箱摆上桌子,“来,徐局,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看着带了点,这个是三十年的茅台…”
徐局走近桌子,田勇康用幽默的表情朝他眨眨眼,小声说道,“这酒里啊…拆包装要注意!还有这些烟,包装也要留意一下的…”
这时徐局夸张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额咳额咳…哈哈哈…”
被自己嘴里的烟呛得咳嗽停不下来,但也没有影响到他继续大笑不止。
田勇康的马屁,徐局是见识过的,送礼的细心程度简直登峰造极。
考虑到年前送礼太抢眼,他就趁着过完年后来拜年,考虑到这个干部大院里,不能明目张胆的拎礼品,他就放在行李箱里。
这些骚操作,都是这种又想贪又想装清廉的官最最喜欢的。
关键还在于,田勇康的礼,从来都不会是表面文章。所以怪不得这个肥油的徐局大笑特笑,高兴得不得了。
“可以做饭了,多烧几个菜,我和田兄好好喝一喝。”徐局对着他老婆喊道。
“诶,田兄,留下吃饭,留下吃饭啊…”对着田勇康突然热情似火。
“好好好,我,恭敬不如从命,哈哈。”
边吃饭,徐局对田勇康的公司里的事,关心的询问情况,田也是一一解答,毕恭毕敬。
“你家里,是,儿子?”说完公司的事,又开始问家里的事,好像故意在亲近眼前这个很懂人情世故的商人。
“没有!哪有什么儿子,没生着儿子!”田勇康并不喜欢提起女儿,在他心里,本身就重男轻女,再加上女儿除了长的好看以外,样样都不优秀,根本达不到他的高要求。
“怎么,女儿不是挺好嘛!我家也是女儿啊。”徐局虽然是个大贪官,但对他那个胖胖的独生女,是宠爱有加。
“哦哦,令千金,现在,多大了?”田勇康放下筷子,一边问一边给徐局倒酒。
“我家的已经结婚嫁人啦,这不,这次过年还去了国外,要初八才回来,等我退休后也能出国了,现在不能去。”
“挺好,挺好,现在年轻人不喜欢在家过年,都爱往外跑哈哈。”
“你女儿应该还不大吧?”
“我女儿现在在上大学。”
“在哪,什么学校呢?”
………一阵攀谈过后,徐局长提到了自己女儿嫁给富豪家的经历。并建议田勇康,一定要提前规划,并提出可以帮助他找政府高官的亲家,主动说可以帮忙牵线。
这番话让田勇康精神振奋,竖起耳朵倾听。
“现在咱们大迈的副市长,知道吗?”
“您是说?高副市长?梁副市?还是…”
“对对,高副市,现在他的权利是这些副市里头最高的,告诉你啊,他家儿子啊,跟你家一样大!但他儿子在国外念书呢。”
“哦?这么巧,一样大。”
“但他家喜欢知书达理,最好也是海归,并且要求啊,琴棋书画,至少精通一两样吧。”
田勇康心里默想,还好自己有远见,从小就让女儿学钢琴,现在终于有点用处了。
“这些啊……都能达到,都能行!哈哈,那就劳烦徐局多美言几句,到时这样的大官亲家攀上了,我是不会忘记您的。”
酒足饭饱,他走出小区门口,见四下无人,心想也不会那么倒霉被抓住酒驾,于是就随着侥幸心理开车回家。
还真是让他走着运了,过年期间正是抓的严,要是换一条路走,就已经被抓了。
这时,走着七扭八歪的步伐打开家门,大厅里,女儿正在练习弹琴,这是唯一一次,田勇康对这个女儿开始有了期望。
拍了拍还在生气的老婆,“让甜甜出国吧。”
“啊…啊?你说啥呢?”田甜母亲听见这么一句,都顾不得生气的事了,不知道是老公喝醉了酒在胡说,还是讲真的。
“出国!让她出国学钢琴去,在国内读大学没用!”
“那也得跟甜甜商量呢,况且她一个女孩子,我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去读书有什么不放心,都弹了这么些年了,却去读理科大学,岂不是荒唐吗?”田勇康根本无暇顾及老婆的感受,只一心策划着攀官的计划。
这个家里,由不得母女俩的独立思想,只有父亲占了绝对的主导权,母亲只有实施的义务,没有多嘴的权利,女儿更是只有执行没有反抗的机会。
正逢美国春季开学,张俊生已打包好了三个大行李箱,这是他能带上的最全的东西了,把这些都带上,有一种远征且不再归来的悲愤。
“生儿,这是机票,明天中午的航班,到了那里要倒时差,今天好好休息。”
“嗯,好。”现在张俊生的话都是简短明了,完全褪去了以往的啰嗦劲。
“生儿啊…今天在大迈的最后一天了,你可以去做一些没做的事,看一看要见的人。”
其实张俊生知道舅舅在提醒他,联系田甜。
他何曾不想她,但是在这个年纪出了这样的事,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他深感自己应付不了。并且,也许,他再也不会快乐了吧,张俊生不愿意以一个不再开朗的自己面对田甜。
每天都在加紧苦练钢琴的田甜,每天还要用五个小时左右学习法语。
“定了,就去巴黎艺术学院!”父亲甩出一句话。
而田甜只有接着的份,上各类补习语言的课。
到后来,父亲担心大迈市的法语教育水平有限,特意让田甜去北京退学后继续留在北京学习法语,还剩三个月的时间,必须通过法语TCF考试才能顺利入学。
其实,倘若真想见面,打电话,发短信,去家门口堵他,都能联系到。田甜心里反复挣扎。
但最终,还是路过张俊生家的小区,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踏上了她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