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杜景尽心照顾母亲李氏,可谓无微不至,李氏气色也越来越好。
杜家住的是“大开门”窝棚,所以杜景孝行都被邻里们看在眼里,众人交口称赞,名声很快就传遍了半个眉州。
原杜景虽也良善,可毕竟年少懵懂,在李氏生病期间尽孝也不如此时杜景来的妥帖周到,所以杜守义和李氏也欣喜异常,只当是杜景在此间成长了。
杜景如此也没什么私心,生与厮安于厮,他只是真心把杜守义和李氏当成自己父母罢了,毕竟身上确实流着两人的血。
若说私心,杜景也不是完全没有,落个孝顺的名声,在古代总是比较吃得开的,尤其是在官场上,孝顺品质隐含的特质是“服从权威”“知恩图报”,尤其是后一条,这是别人肯提拔你的前提。
即便是二十一世纪那会,也是如此。
这几天杜景捋了捋脑子里两世的记忆,原杜景从小刻苦读书,一肚子墨水,文采和这会的苏轼都不相上下,杜景就算此后再不碰书本也大概率能考得功名。
这都是现成的,杜景没道理不用,所以这一世还是要往官场走一遭的。
现在是仁宗朝,正值大宋歌舞升平,文化盛世,外患虽有却不足以动本,内弊也不是非改不可,所以杜景凭自己的经验和对这会历史的熟知,若为官,极大概率能混到宰相,安稳富贵的过一辈子。
或许还可以靠借用后面李清照辛弃疾等名家的诗词享誉文坛。
当然,杜景也可以把官当的轰烈些——对内改革,消除三冗,发展科学和资本主义工商业;
对外扩张,先灭西夏,打通河西走廊,重返西域,有了产马基地,就可以对北收复燕云十六州,踏平辽朝;对西南收复大理青藏;最后东开海域,西进中亚,剑指欧洲……
这些杜景都想过,当然是后面更激动人心,但多年为官的他深知改革之艰难,战争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即便他有着超前的知识量,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做成什么。
所以,还是当个太平宰相来的容易些。
这日中午,张大嫂端来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馅饺子,喜笑颜开的给杜家送了过来,她家男人张大哥还提来了一坛老黄酒和一方坛蒜泥醋。
“那日我回家后,越琢磨越觉得大郎的话好像有点道理,就劝我家官人去找王推官告状试试,却不想这一试,还真就成了!我该来好好谢谢大郎!”
张家夫妇对杜景千恩万谢,他家那马今日中午已经从州衙领了回来,王推官把这事闹大了,搜集了洪判官贪污证据直接呈给了知州,知州勃然大怒,当天就惩治了洪判官,责令他退还所有所贪赃物。
不止如此,张家还收到了州衙5贯补偿钱。
洪判官虽被罚,但眼下官位还在,杜守义夫妇怕他知道是杜景提的醒后会报复杜景,此时见张家人来感谢倒很紧张,张家人也没有多停留,留下一锅饺子和酒蒜,稍说几句便作揖离开了。
杜守义和杜景这段时间伙食都紧着李氏了,此时面对一锅饱满大个的羊肉饺子,也是馋的吞口水,父子互相看了眼,都促狭的笑了笑。
中国人很少拿主食下酒,但肉饺子除外,以前黄土高原有句俗语:肉饺子下酒,咕噜一口接一口。
父子俩此时就是如此,吃喝的额头冒汗,好不痛快。
“景儿,你怎知那王推官会帮张家?”
吃饭时,杜守义好奇询问,一旁拿着勺子随时准备给父子添饺子的李氏也不解看着杜景。
“王推官我之前在一次文会上见过,觉得他人挺好的,所以猜他可能会帮忙。”
杜景一脸单纯的搪塞,这会官员确实喜欢和文人士子聚会,但文会上也有个主次之分,作陪官员们的主要是本地名家大儒,像杜景和苏轼苏辙他们这帮末学后进只能混个“外围”,且他们正是准备科举的年龄,对文会上最流行的填词还不算精,在文会上也不出众。
所以杜景在文会上见过王推官,但根本不知起其品性。
敢给张大嫂出主意,是因为他知道,在官场上,两个副职之间平时表现的再亲近,都是假的!
眼下眉州胡知州即将在眉州任满三年调离,而川蜀各州地处西南,鲜有空降知州的,宋朝对地方政权严防死守,按制通判也绝不会接任本州知州。
所以大多数州的新任知州都是前知州从推官和判官中举荐一名接替。
推官和判官都是副职,眼下正值竞争知州的当口,杜景赌他们一定貌合神离都想着上位,所以才推荐张大嫂将此事捅给王推官。
自古民告官都是必输的死局,而那些告赢了的,其实背后都有来自官场的幕后推手。
这种事前世杜景身处那种位置,见得多了。
他猜测,王推官若是得知张家事,大概率会借着此事搞一搞洪判官,张家原本告不赢的官司,也就有了指望。
现在证明,杜景猜对了,千年来中国官场那套玩法就没怎么变过。
“以后还要谨言慎行才是。”李氏嘱咐了杜景一句,杜守义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夫妇俩知道杜景帮张家是对的,可还在担心洪判官万一得知是杜景提醒会报复,爱子之心浅浅流露,杜景心觉得温暖,但他并不担心什么。
老百姓总是把官员想的太片面,要么一肚子坏水为所欲为睚眦必报,要么公正廉洁私德无暇什么都能为民做主。
其实很少有那么极端的官员,大多数官员都有多面,而且大多谨慎,做任何事第一时间权衡利害风险。
所以,那即将被贬的洪判官就算知道是杜景提的醒,也没那个心思为一句提醒就坑害杜景。
日将暮,天是灰蓝色的,并不显眼的弯月悬在东南房檐上,几颗忽黄忽暗的星星无力闪着,整个眉州城居民区陷入静谧,只有远处主干道的州街和旁边花柳巷依旧灯火璀璨。
杜家窝棚格外昏暗,但却并没有点油灯,李氏去张家还锅了,院子里杜景和杜守义面对面坐着,面前的杜守义脸模糊不清,眼窝的黑影格外重,杜景却还是仿佛能看到他脸上皱纹和眼里的焦虑。
“景儿,如今你母亲病已快痊愈,咱家也该寻个活计了,不能总是窝在这里。”杜守义声音平静。
“父亲有什么打算?”
杜景知道,杜守义这几天跑东跑西,可不止是借钱的。
“明年就是取解试,为父不打算再考了,你去。”杜守义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
他自二十岁起,考了十几年共四届科举,每次都是轻松过取解试,每次又都是折戬在汴京的礼部试上,可他一直斗志昂扬,和他那位同样考不上礼部试的难兄难弟苏洵一直考到了现在。
如今,他开口说自己不考了,想来也是极艰难才下的决定。
“嗯。”
杜景没多说,杜守义考了这么多年,以前是家中略有资产支撑的,眼下家中如此落败,哪有条件供两人科举?
何况,考了那么多年,能中早中了,杜景知道,明年就是嘉佑元年,这一届取解试苏轼苏辙也要考的,到了第二年朝廷的礼部试,这可是中华有史以来最强的一届科举,可谓是龙争虎斗,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能考中,杜守义,还是算了吧。
“咱家这块宅基地我已经托牙行卖了,还了债务也所剩不多,勉强够我们在乡下租三间瓦房,咱家以后就搬那边去住。过两天我就去你三姑父的硝皮场当账房,你在家好好读书,照顾你母亲。”
杜守义三言两语对杜景说了以后打算,倒也无什么波折,落魄书生投身商行养家糊口,儿子继续读书博功名,这故事在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考的宋代很平淡,唯一能添彩就是如果杜景以后能考上进士。
“嗯。”
答应一声,杜景直到此时,心中才对赚钱的事重视起来。
这不怪他没有意识,前世身居高位,吃穿用度都有专人安排,对花钱的概念已经模糊了,穿越这几天每天啃馒头就咸菜,日子紧巴巴的,他也当成了难得的体验。
他向来对吃穿没什么要求,胸怀大志并斗志昂扬的人是不会成为吃货的。
可眼下,听完杜守义现实而又带着几分凄凉的安排,杜景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该尽快想办法给这个家创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