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座位并不宽,也不软,坐着很难受。
花夏有些伤感。
磁悬浮真空列车行进起来是寂静的,像一潭平静的水,水面像镜子一样倒映着车里的乘客。花夏内心的镜子在她的生活被夺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碎掉了。如果没有黑潮,也许她的生活可以一直这么平静的继续下去:也许有一天她会从学校毕业,完成十二年的学业;也许有一天她会在班上遇到一个她有点喜欢,也有点喜欢她的男生,不知不觉地走到一起;也许有一天她会走在盛夏的艳阳下,慢慢的走向一个平淡又有点让她喜欢的工作场所,做着一些她不是很喜欢但也不是很讨厌的工作;也许有一天她会被那个一起变老的他推着,坐在轮椅上,一朝看着柳梢的积雪,一暮又吹着湖畔的微风。
但是这些未来的可能性在她心里就像一张纸条,被硬生生地斩断了,被撕碎了,被火烧成了灰,灰烬飘散在风中,没有谁能再把它们找回来。
花夏靠着窗户,静静的看着窗户外面如墨的漆黑。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脸,她的眼睛没有原来亮了;原来的她对自己明亮的眼睛还是很满意的,现在她只觉得这双眼睛很丑陋。
里面只迸射着悲伤,浓稠的像胶水。
“‘悲伤的人不能闲下来’,看来这句话是对的呢。”老板娘看出了花夏的情绪变化,将一只手搭在花夏的肩上。
花夏表面上并没有反应,但是听了这句话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老板娘的话经常让她感觉不舒服,但是每次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老板娘的肢体语言却时刻表示她是在安慰花夏,让花夏根本无法拒绝。
就像她现在没有办法拍开肩膀上那只轻柔又温暖的手。花夏到现在才开始理解大叔对老板娘的描述了。
老板娘见花夏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嘿嘿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你懂我的什么?”花夏终究还是没忍住老板娘对她的小小的挑衅,有些恼怒地说了一句。
“啊呀呀,做得有些过火了,对不起对不起。”老板娘见花夏发火,仍然是脸上嬉皮笑脸的道了歉。
“花夏,别理她,她有点神经质。”大叔狠狠的瞪了老板娘一眼,看起来是在忍住怒气没有发火。
“好吧好吧,我真心道歉,我的语气不太好。”老板娘这才收起玩闹的语气,认真的说了起来。
“不过,既然你说我不懂你,”老板娘变得严肃了起来,眼睛里面最后一丝玩笑的意思也收了回去,“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一个绝对真实,没有半点掺假的故事。”
花夏没有看她,但还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讲起。”老板娘把头转回正面,盯着自己前面的椅背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对啊,你说可不可笑,在这样一个男多女少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人重男轻女,”老板娘嘲讽似的笑了两声,继续讲了下去,“因为重男轻女,我出生不久就被高价卖给了一对渴望女儿的夫妇,也就是我的养父母,不过我更喜欢叫他们爸爸妈妈,我们生活的很快乐,至少在我24岁之前是这样。”
“我的亲生父母找到我,希望我能给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提供一个岗位,我不愿意。你想啊,二十四年没有一句问候一次看望,他们对我来说连陌生人都不如,我凭什么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呢,更何况他们的儿子简直就是一个废物!”
“但是你的爷爷奶奶是很善良的人啊,”老板娘捏了捏花夏的鼻头,笑了笑,“他们求呀求,你的爷爷奶奶就帮着劝啊劝,最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只好帮他们的儿子找了一份简单的修理工作。但是那对人渣并不满意,觉得埋没了他们的儿子,他们认为他们的儿子是天之骄子,怎么能只能屈居于做一个小小的修缮工呢!我只好解释这份工作工资高,离家近,而且还有五险一金,双休日,最重要的是这可不是什么修缮工啊,这是新科技大型精密仪器监督维护师。”
“他们半信半疑的接受了,不过也从此在心里埋下了认为我欠他们的种子,”老板娘顿了顿,继而叹了口气,“他们要是一直也只是要点小恩小惠的,我其实也不是很有所谓的。但是灾难还是来了……”
“黑潮来了,毫无征兆的破坏了城市,我亲生父母那一家子从灾难区逃出来,乞求你爷爷奶奶的收留。他们不顾我的反对坚决的同意了,祸根也是在那时候埋下的。”
“那一家人又懒又馋,住在我家却什么也不做,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甚至还要我爸妈天天照顾他们!简直就是无赖!”老板娘一拳锤在面前的纳米材质的椭圆形小桌上,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大叔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腕。
老板娘冷哼一声,收回了手,继续说道:“黑潮没有停下入侵的脚步,很快来到了我父母所在的城市,本来爸妈只要乖乖呆在家里就没有问题的,可是偏偏那天他们两个出门去补充食材了!我爸妈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黑潮的袭击,他们动作很快,及时赶回了家,但是门被从里面反锁了,我爸妈,就这样死了。”老板娘的声音不住的颤抖着,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旁若无人的大哭起来,“我当时为什么不在啊!我回去…我回去看着那幢房子,我感觉,我都能听到他们在门外是如何哀求房门里的人,我甚至能看到他们在那绝望的叫喊!”
“很讽刺对吧,完全不像是现实生活中会真正出现的事情。”老板娘抽泣着,说话的声音很低,就好像是在刻意的压低了一样。
老板娘不停的哭,哭声吸引了周围的目光,大叔和花夏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老板娘大吼一声:“看什么看啊,没见过人崩溃吗?!”
“小夏夏,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啊啊,爸爸妈妈那么善良的人!凭什么到头来牺牲的却是他们!好人死了,坏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这到底凭什么啊——”
老板娘抱着花夏哭诉,花夏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柔的安慰着:“没事的姐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再伤心了……”
“叮咚~前方即将到达S区,本车次将在S区停留17分钟,请所有乘客提前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
还没等大叔说话,老板娘坐起来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吸了吸鼻涕,带着哭腔说道:“准备下车。”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叔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笑什么!”老板娘娇嗔道,刚憋回去的眼泪涌了上来。
大叔赶紧递上一张干净的手帕:“不笑了不笑了,乖,不哭了。”
老板娘狠狠地抢过手帕,大声的擤了一把鼻涕,把擦完鼻涕的手帕塞给大叔,自顾自的收拾起行李来。
大叔无奈的耸了耸肩,提起自己和花夏的行李,说:“走吧,我们到我们的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