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暴雨的原因，浅灰柏油马路一直被晨间的雾气氤着，倒像又下了场雨似的。
空气里的土腥味也很重。
方黛拖着行李箱停在马路边，坐在箱上招手打车，路上来往的车辆本就不多，出租车更是寥寥无几。
断断续续地打了半个钟头才勉强打着一辆，上车报完地址后，她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于是随意问了一嘴：“师傅，您这是开了暖风吗？”
前面的司机师傅浓眉宽额，嘴里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从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雾气忒重，容易起湿疹，开一会，烘烘衣服。”
方黛琢磨着这话，犹疑地低头瞧了眼自己，这一瞧才发现，里面原本宽松的薄衫有些濡湿，正七扭八歪地堆在身上。
她连忙向师傅道了声谢，将外套脱掉，放在旁边，快速抖了抖身上紧贴着的衣料，瞬间有了凉意……
四点钟的城市，一切将醒未醒。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时，师傅突然转身示意她：“前面有个小姑娘招手，您着急不，不着急我捎上她？”
方黛顺着方向从模糊的车窗外远远望去，只见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旁，隐约站着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孩。
她颔首：“您拉着吧。”
司机：“得嘞！”
车子缓缓开近，眼前女孩的形象也愈加清晰，待到完全看清楚那五官后，她心尖一颤，瞳孔逐渐放大……
祁灵？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短短几日，却先后碰到了两个六年未见的熟人，这在一座几千万人口的一线城市中，算什么概率？
方黛心想，过几天她得去投注站买两张彩票刮刮。
“哟，这小姑娘眼睛好像不太方便啊。”热心的司机看到女孩手里还牵着条导盲犬，连忙下车招唤她，又帮她开车门。
考虑到一人一狗前排挤不下，司机只好又打开后车门，俯身朝里面的人问了句：“有条狗，您介意吗？”
方黛一愣，摇摇头，没敢说话。
得到允许后，司机将女孩和导盲犬都安排在了车的后座。
自从祁灵上车后，那只金毛导盲犬便一直乖乖地趴在主人的脚背上，一动不动，职业素养满点。
“实在抱歉，您放心，它不会咬人的。”祁灵微微旋身，面向车里的“另一位乘客”解释并表达歉意。
女孩的声线轻轻柔柔，落在方黛耳里，几乎是一个激灵，随后赶紧从嗓子眼里，顶出一句闷闷的“嗯”。
至此，再不出声。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陈情”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门前停下。
临下车时，方黛瞄了眼后座上昏昏欲睡的祁灵，忽然感慨起来，这孩子长大了，也长开了，眉目间清清淡淡的，很像她哥。
她垂下眼睫关好车门，绕到车尾处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拎了下来，待车子缓缓发动后，退到一旁，默默记下那台出租车的牌号。
……
顺利办理过入住手续后，乘电梯来到五楼，小小一间房，干净整洁，没什么异味。
方黛蹲下，将箱子的两扇打开铺在地上，撸起袖管开始整理，屋里渐渐燥热难忍起来，不出几分钟，额头便已溢出薄薄的一层汗。
长臂一捞，空调遥控器被握在手里，调了个自动恒温，又撇在一旁。
她瘫回软软的床垫，整个人呈“大字型”猛得向后一倒，双目呆呆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长长呼出一口气去……
眼皮愈发的沉，她有些挺不住了，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将鞋子踢掉，眼睫渐渐阖在了一块儿……
这一觉竟直直睡到了夜幕降临。
时至傍晚九点，床上的“一坨”微微蠕动几下，被子被她胡乱地裹在身上，睁开眼，室内一片迷蒙昏暗。
似有铃声在响……
她翻身摸到壁灯开关，暖黄的光晕霎时间倾泻而出，借着温暖的光源，在枕头下找到手机。
接通后，扣在耳边“喂”了声。
另一端明显是林之微的声音，不过混在嘈杂的背景里有些听不清，她蹙眉等了一会，耐性被耗尽。
挂断后将手机拿到眼前，屏幕中央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又瞄了眼上面的时间，恰好八点一刻。
离八点半还有十五分钟。
方黛从床上爬起来，走去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换衣服时，忽然发现今天穿过的那件外套不见了，想着应该是忘在了出租车上。
老旧的吹风机又沉又响，胡乱吹了几下便放弃了，利落地拔下房卡揣进兜里，顶着半湿的头发出门了。
“陈情”所位于的这条街道，横在中心商圈的后身，人流量极大，聚集着数不清的人气网红餐厅、网红咖啡厅，网红拍照圣地等等……
在当地俗称“网红一条街”。
远远望去，酒吧门前少见的停着一辆十分低调的黑色特斯拉，方黛路过时，不免多瞅了几眼。
进去后，径直走向吧台，习惯性地坐到中间那把高脚椅上，她翘起笔直的一条腿，指尖敲了敲台面。
听到声音，曦文从狭窄的酒柜里探出头，看了眼来人，忙不迭的冲她传话道：“老板娘让你来了赶紧去东边的VIP包厢找她呢！”
“这么神秘？”方黛愣了愣，顾自倒了杯酒：“你瞧见有什么客人往包厢去了吗？”不知为何，她忽然联想起门口停着的那辆低调奢华的特斯拉。
曦文的脑袋摇的像只拨浪鼓，只说：“今晚人特多，我还真没注意到，但是老板娘那边挺急的，刚才电话不通，差点要开车去找你。”
听到这，方黛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往下细想，打算先去瞧瞧。
她仰头将杯底的酒饮尽，站起身来冲热心的曦文小美女打了个响舌。
“谢了！”
……
走廊的灯光明显要比外头厅里亮上许多，敲过门后，她等了半晌，没动静，又敲一遍，里面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
祁晏高高大大的身影覆下来，方黛被迫仰头与他对视，她在心里沉沉叹出一口气去，这哥哥妹妹一早一晚的是在故意玩她吗？
“进来。”他侧身留出空间。
方黛没动。
他又说：“怕我吃了你？”
她咬了咬下唇，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犹豫地挪进去，林之微果然不在，环形沙发上只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女人，一身休闲装扮，面容姣好，气质温婉。
“请坐。”女人开口。
方黛没同她客气，走到中间后，寻了个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祁晏关上门后也回来坐下。
不过他坐的有些远。
“方小姐，对吗？”陶丽笑的吟吟浅浅，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白石娱乐的陶丽。”
方黛盯着对面伸来的手，心中不解，白石娱乐不是陶森然所在的唱片公司吗，那的人来找她做什么？
她不禁睨了一眼远处的祁晏。
迟疑地握上去，女人的手指又细又软，像水草一样，只轻轻一碰，半边手臂都要麻掉。
陶丽收回手，依旧笑着：“我看过你的视频，不过，很遗憾今天没能听到方小姐的现场，我们一会就得赶回去。不过，至少是见到了人。”
说完，她回身从包里抽出一张长方形的名片，推到方黛面前：“我长话短说，方小姐的声音很符合我们旗下某位歌手新单的女声部分，如果您有意向的话，一周内请联系我。”
宽绰的空间骤然变得逼仄，了解到她的来意后，方黛有些发蒙，努力接收着对方话里的信息……
半晌，她冷静下来。
心想，这女人口中所谓的“某位歌手”指的应该就是陶森然没错了，但对于白石娱乐这种国内大型唱片公司来说，这个机会似乎来的太过容易了。
这让她不得不与祁晏联系起来，这么一关联，思考的多了，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抵触。
看过去的眼神也变了味儿。
以陶森然那样的人气地位，找谁不行，哪怕海选个三天三夜都有的是人往上扑，可最后却偏偏找上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吧小驻唱。
妥妥走后门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她和祁晏之间似乎又不是那种能让他主动出手的关系，况且，某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好心。
方黛抓住重点：“什么视频？”
这个问题在陶丽这种有着多年挖掘新人经验的老手听来，显然被曲解成为另外一种意思。
她带着晦涩不明的笑意，耐心解释道：“演唱视频是别人拿给我看的，你放心，白石是正经娱乐唱片公司，不会广撒网的。”
搜刮一圈口腔，嘴里微微发干，方黛觉得她的言外之意是说：放心，没人对你一见钟情，是有人引荐。
事实上，她只猜对了一半，的确有人引荐，不过却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
直到二人走后，方黛也没琢磨明白这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况且，这次莫名其妙的匆忙会面，祁晏本人的存在感直接为零，几乎全程禁言。
导致此刻，林之微眼巴巴地问她祁晏当时有什么反应时，她能想到的寥寥无几。
“他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
方黛心不在焉地晃了晃杯里的酒液，回想了一下：“说了两个字。”
“哪两个字？”林之微前倾着上半身子，双肘抵住桌面，眼眸剔亮，一张八卦至极的脸呼之欲出。
“进来。”她缓缓答。
“……”
方黛故意忽略了那句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台词——“怕我吃了你？”
林之微忍不住向上翻了个白眼，抬起的屁股又落下，沉默少倾，突然说道：“随便吧，管他什么反应呢！”
又过来拍了拍方黛的肩膀，提醒她：“你要合作的很有可能是陶森然，我偶像欸！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赶紧把你那廉价的自尊心收一收。”
手指微微挛缩，表面上对好友的话置若罔闻，其实方黛的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世上哪有名和利都砸到自己头上了，还傻了吧唧往外推的道理。
即便她想象力丰富，但像今晚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奇幻情节她确实连做梦都想不出来。
再加上祁晏的关系，这种随之而来又如影随形的心虚感，让一向心大的她也开始“想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