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府发赏的动作就跟公子敖的脾气来得一样快。第二日,赏金连同黑底红纹的女师官服一同送到万松园。
晏傲雪换下白色衣裙,穿上红底黑云纹宫衣,无感于一众惊艳赞叹的目光,坐上了去公子敖府的马车。她要去向杨夫人述职,给公孙琦当女师,教习武艺。
翰松苑中,姜泽紧揪着姜沛摇晃,低叫道:“少主危险啊,危险!”
姜沛扯开姜泽,急得大喊:“少主怎么狠得下心拿美人去喂虎狼,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子奕倒是很淡然,拿了卷竹简,痛击姜泽、姜沛头顶,“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没事做了?好啊,去湖里捉鱼,捉够一百条再上来!”
姜泽差点跪了,低声哀求:“湖水好冰啊少主!能不能不去?”
“救命啊,铉哥!我们没有晏姑娘那福气,下水就晕还有人抱上来啊!”姜沛哀嚎。
戴铉抱着剑倚着柱子,仰头看天,摇摇头。
“没办法,他心情不好!”
两人真想抱头痛哭,“心情不好拿我们撒气,公报私仇,这样好吗?”
相较于他们的担心,晏傲雪斗志昂扬。期盼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她终于能够打入纪国上层,迈出探查当年真相的第一步,她如何能不开心?
这身红色官服让她感觉如芒刺在背。如子奕所说,她的敌人很可能在纪国上层,可以说她与纪国有仇。穿上仇人的衣服,就等同于背叛养育自己、爱护自己的亲人。可她只能勉强忍耐,直到大仇得报那一天。
她会利用自己擅于观察的优势,拉拢姜琦,获取杨夫人的信任,接近公子敖,寻找杀害家人的凶手,窃取机密情报……
她铆足了力气要去打一场硬仗,事情却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得多——甚至可以不客气地说,打她进入纪国以来,遇到最大的阻挠就是来自子奕。
杨夫人温婉地拉着她的手,一脸亲切地看着她,不停地感谢她救了姜琦。
她笑着讲述姜琦如何手舞足蹈地描述她的勇武,如何缠着她去求公子敖,信誓旦旦她能教他高强武艺,还发誓说若请不她,所有的课他都不去了,如此云云。听得晏傲雪哑然失笑。
令晏傲雪奇怪的是,杨夫人身边的杨嬷嬷竟十分激动。
杨嬷嬷五十上下年纪,一头浓密的黑发,瘦瘦高高的身板挺直硬朗,脸上布满愁苦的折痕,双目却透着慈爱的光芒。杨嬷嬷连连询问她父母亲人健在,人丁几何?当得知她年少父母双亡是个孤儿,杨嬷嬷黝黑的长脸挂满泪水,不停用绢帕拭泪。
杨嬷嬷是杨夫人的乳母,晏傲雪看得出来,杨夫人对她尤为倚重,三五句话必要回头征询嬷嬷的意见。两人虽是主仆,却更似母女。
这两位女子的的关爱让晏傲雪十分感动,这是除了母亲外,她所见过最心地善良的女性,让她生出对女子少有的敬意。
杨夫人与她聊着家常,眼神忽然变得忧虑起来。
“琦儿能得女师相救,实属万幸!嬷嬷说,晏女师定是上天派你来庇佑琦儿的,我深以为然,于是到公子面前力荐你。晏女师若能帮我们看顾好琦儿,我和嬷嬷绝不会亏待你!”
杨夫人言辞恳切,晏傲雪连忙行礼。
“这是我分内之责。”想到丑话还是讲在前头的好,她又道:“只是,傲雪脾气不好,教学难免严苛,日后公孙琦若来告状,我不会退让。夫人若不能接受这一点,傲雪还是不做这女师为好。”
谁知,杨夫人与嬷嬷相视而笑,对她更是满意。
“晏女师啊,”杨嬷嬷笑道:“都是因为我们不忍打骂,才惯得他无法无天。晏女师若能严格执教,改改他的性子,我与小姐才感激不尽呢!”
晏傲雪倒是能理解,世族贵戚最重子嗣,男孩子性情柔弱受人欺负,太过跋扈又招人嫉恨,这个度很难把握。
公孙琦听说她来,兴冲冲地跑进来,身后丫鬟婆子跟着一大堆,呼啦啦跑进来。奶妈肥胖的身躯出现在门口,差点跑得断气。
“小公孙听闻女师晏姑娘来了,早膳吃了一半就跑,我们几个拦都拦不住!”奶妈道。
“哼,你又给我阿娘告状!”公孙琦一撇嘴,急切地问道:“女师既然来了,咱们赶紧开始吧!”
这不客气的口气令晏傲雪挑起眉头。
“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长力气!跟我阿爹一样是个大力士!”公孙琦眼睛亮晶晶地,不假思索道:“不过,我要先学射箭,跟阿爹一起去打猎!”
“那好啊,我今天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晏傲雪道:“好好吃饭,吃很多饭,这样才能长力气。”
姜琦不服气地双手掐腰,虎头虎脑地瞪她,“哼,你跟那些师氏一样,就是想逼我吃饭罢了!”
晏傲雪静静地与他对峙,大有他不听从教导立马拍屁股走人的意思。
公孙琦终于明白她跟之前的师氏都不同,不会迁就他,瘪着嘴败下阵来。
“好吧,我去吃饭!师父你等着我,等我!”姜琦一阵风地跑走,丫鬟婆子又跟着他跑回去。
杨夫人主仆掩嘴笑个不停。
“琦儿叛逆,让他好好吃饭他偏不,总要一堆人哄着喂着才肯吃!”杨夫人叹气道:“我给他请了一堆师父,没三天五日地就给赶走了,就你能制住他……”
杨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晏傲雪本就是没什么耐心,这育儿心得一会儿就听不耐烦了。等姜琦吃饭如一阵蓝色小旋风冲进来,晏傲雪赶紧告退,任姜琦拉着她出了寝殿。
“去哪?”她问。
“师父,我们去习射苑!我想好了,我要先学射箭!”他拽着她就跑。
习射苑位于公子府东面,灰色的射箭台建在高台之上,地面和四柱涂以黑漆,高大宏伟。射箭台中央立一面大鼓,足有半人高。射箭台四周百丈见方铺满沙土,周围环绕槐树,初春时节,槐树尚未发芽,干枯的树枝更显苍劲。
“师父你快点儿!”姜琦拉着她到习射苑才停下来。
“这么着急做什么?”晏傲雪一头雾水。
“师父还不知道啊?”姜琦兴致昂扬,“西郊外二虎相斗,阿爹领着虞官在林中围捕好几日,说要带我们兄弟中箭术最好的去长见识——今天我带师父来,就是要告诉他们,我要赢了比赛,跟阿爹一起射虎去……”
“你会射箭吗?”晏傲雪打断他,狐疑道,这小冬瓜看起来还没一把大弓高。
“这不有师父你嘛!快啊,师父!”
他大叫着,催促她穿过长长的廊道。习射苑的仆人向他躬身行礼,他脚步不停,快步登上习射台。
台上早有四位贵族少爷在习射,看起来比姜琦大些。他们穿着华丽的黑色射箭服,后腰挂着鹿皮箭囊,露出一截雪白的箭羽,手上握着用金银宝玉装饰的精美弓箭,各个神气活现。
四名教习射箭的射师站在他们身后,腰间别着鞭子,同他们的小主人一样横眉冷眼,耀武扬威。小公孙的仆人则穿着红色宫衣站在台上两侧,随时伺候小主人。
台上四人瞧见姜琦带着女师走上习射台,四条舌头立刻发难。
“哟!这不是父亲最疼爱的老幺嘛?”公孙乙讥笑道。
“你胳膊弱得跟鸡翅膀一样,连弓都拉不开,来做什么!”公孙迩虎着脸。
“上次还没长记性是吧?赶快滚回去,别让小爷再教训你啊!”一脸横肉的公孙参凶狠道。
站在最前面的高个儿少年,一双吊梢凤眼,眼角上挑,眼含轻蔑。
“你们知道姜琦为什么找个女子当师父吗?”姜恺邪邪一笑,“因为他拉不开弓,没一个有名声的射师愿意教他!”
三个小公孙跟姜恺一起哄堂大笑。
晏傲雪十分诧异,贵族家的男子从小练习射箭,姜琦这个年龄练得好的能拿小弓打兔子,他竟拉不开弓?
姜琦涨红了脸,生气道:“用不着你管!现在我有射师教了,今天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比试大赛一定我会参加,你们等着瞧!”
姜琦拉下她,对她耳语,“这是子姬的儿子,姜恺,我之前的几个师父都是他挑唆走的,还让其他人都排挤我,特别讨厌!”
晏傲雪既惊奇于他的勇气,又对他心生同情——整日在虎狼窝里,若不争强好胜,怕早被这些饿狼吃了。
“你以为想参加就能参加?”姜恺吊梢眼一竖,不屑道:“让你的女师跟我们的射师较量较量,若她赢了我就同意,若她输了嘛——”
“女师若输了,趁早回家绣花去!”姜恺的射师方大声嗤笑道。
射师们一齐发出哄笑。
晏傲雪看向那人,脸上长了一层又黑又短的汗毛,活像个野人。她冷笑,这些人教导的功夫未见有多高明,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出类拔萃。
好啊!今天就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玄奇营的凌霜花不是吃素的。
她还没答话,姜琦倒是毫不犹豫地跳出来替她应战。
“好!比试就比试,谁怕谁!”
没想到姜琦这么有志气!
她奇了,问道:“你不怕我输了?”
“我特地让舅舅问过崔君,”他小声道,朝她挤眉弄眼,“他说你射艺高超,除了神射手鹿蛟,没人是你对手!”
他转身兴奋地朝姜恺等人大叫道:“张皮,我们要主皮之射!”
晏傲雪一挑眉,看来统帅还为小冬瓜支了招,否则他怎么会知道主皮之射。
堂下伺候习射的仆人将五只箭靶蒙上麋鹿皮、加固基座。仆人正为射师递上弓囊箭袋,每人四支箭矢。
既然能给小公孙做射师,箭术自然不在话下,四名射师纷纷拉弓放箭,射穿箭靶。
晏傲雪连发四箭,四箭如树,正中靶心,追平比赛。
仆人正为每人递上十支箭,势均力敌的较量正式开始。
五名射师搭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十支、二十支、三十支箭……仿佛不需要瞄准,不会停,也不会累,几方射师箭术不分高下,对决惊心动魄。
仆人正、仆人士跑来跑去为选手补充箭矢;获者不停地高声唱“获”;负侯者每两轮更换一次箭靶。小臣正、小臣师接连将算筹投入相应中器,大史、小史慌乱地将算筹从五个中器取出放在金盘,释获者手忙脚乱地计算筹数。
各队侍从激动地握紧拳头,呐喊助威。姜琦长期受他们打压,怨气深重,喊得尤其卖力。
“师父!加油!师父,灭了他们!”
两名射师力尽,射出的箭从靶上掉到沙地上,败下阵来。剩余两人停下来,拄着弓喘气。
“这样射箭我能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晏傲雪脸不红气不喘,摇摇头,尤觉不尽兴,“太无趣了,咱们换个玩法,如何?”
两名射师此刻满头大汗,双臂颤抖,胳膊都要废掉了,闻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方大不敢小觑这名女子,又不肯放下面子,逞强道:
“什么规矩,你讲!”
晏傲雪挽弓如满月,三箭连发,三箭皆贯穿箭靶,乃是射礼中的“参连”。
两名射师冷汗直流,两百步以外射中箭靶已经不容易,射穿兽皮相当于狩猎,更是难上加难,可大话已经放出,此时弃权太过丢人,只等硬着头皮上。
两轮“参连”过后,最后两名射师也未幸免于难,彻底败北。
晏傲雪将弓朝身后仆人一递,嗤笑道:
“臂力连个女人也不如,军中杀敌尚且不足,我看不教也罢,省得误人子弟。”
她毫不留情的讽刺剐得四名射师颜面无光。可惜技不如人,只得忍气吞声,暗地咬牙切齿。
这种表情晏傲雪在玄奇营司空见惯,当初连锐赢了她尚且横眉怒目,手下败将心生嫉妒更是不足为奇。她不以为意,扬声道:“谁还想来比试一番,本姑娘奉陪。”
“不要得意!”姜恺拿弓一指姜琦,冷声道:“你拉不开弓,我看五日后你拿什么比赛!”
他转过身,发现侍从挡着路,一弓抽在侍从身上,将怒火都撒在他头上。
“没长眼吗!狗奴才!”
侍从疼得浑身一哆嗦,退缩到一旁。姜恺怒气冲冲地离开习射苑,身后一群败将灰溜溜地逃走。
习射台空旷下来。
晏傲雪倚着栏杆歇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口气轻松。
“来,让我看看你箭术如何。”
姜琦搓着手,跃跃欲试。“好嘞!”
他郑重其事地从仆人手中接过弓箭,深吸一口气,开始射击。
第一箭,没拿稳,箭掉到习射台下。
第二箭,小弓张开五指,射出十步,箭矢滑落地上。
第三箭,嘴巴跟着用力,弓张到一半,胳膊开始打晃,他大叫一声,箭飞出二十步,箭簇斜插入沙土中。
姜琦眼神闪亮,信心满满地看向晏傲雪。
“师父,怎么样,这是我射得最远的一次了!”
她抿着唇,不愿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你年纪还小,还是过两年再参加比赛吧”。
谁知姜琦生气了,挥着手中弓箭大叫道:“你们都这样!衍哥哥五岁就能跟阿爹射猎,我快六岁了还拉不开弓,他们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见他又愤怒又伤心,嚎啕大哭,她上前轻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
姜琦忽然上来一股牛劲,甩开她的手,大叫道:“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扔下小弓,他哭着跑了。
晏傲雪叹口气,在原地踟躇半晌。转念想想,有志气也不是件坏事,不就是用力方向不对吗,可以改,还是先找到他哄哄吧。
公子府偌大一座府邸,晏傲雪沿途询问几个宫人是否见过姜琦,随着指引,就绕到了流翠园,可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他踪影。
一生气就找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躲起来,这孩子的脾气跟自己小时候还真有点像!
专注地寻找小人儿,一抬头却发现迎面走来两名男子,晏傲雪一看来人,立马扭头就走。
“师妹可是在找人?”子奕叫住她,嗓音低沉悦耳,隐隐透着一股愉悦。
自从上次在东郊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她敏锐地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这些天刻意躲避,没想到今天竟撞上了。
晏傲雪任命地闭一下眼,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师兄。”她不自在道。
子奕未答话,跟他一同来的男子直愣愣地瞅着她的脸,手中一直转着的棕色玉佩停了下来,喜出望外,抢着道:
“哎呦,师妹这么美艳动人,在找什么人,莫不是在找在下吧?”
晏傲雪看向他,微微一皱眉,生出一股嫌恶。此人一身绿色锦袍,腰间佩戴贵族们喜好显摆的宝剑。生就一张倒三角脸,油头粉面,一脸风流相,一双桃花眼不停在她身上打转。
晏傲雪瞧瞧子奕,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眼中却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没关系是吧?那好说。她站在原地,冷眼瞧着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他若再敢上前来,定要让他好看。
“崔君,你这师妹好生标致,怎么也未听你提起过?”他又不知死活地向前迈一步,竟想拿玉佩穗子想去撩她的下巴,“瞧这肌肤,白似梨花,吹弹可破……”
子奕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晏傲雪突然出手,抽出他腰间宝剑,捥个剑花,瞬间架在他脖子上。
“嗳!别别别!师妹,有话好说——”他吓得张开双手投降,玉佩挂在手上才没掉,缓缓扭过头向旁边的子奕求救,“崔君,崔君!快帮我跟你师妹求求情啊!”
“放了他吧,”子奕淡然一笑,添油加醋道,“他也不是有心调戏你。”
晏傲雪一听“调戏”二字怒不可遏,哪肯轻易放了这色胚,举着剑往前一送,“我今天非要他见点血才行!”吓得剑下之人眼睛凸出,浑身直抖。
子奕看她恼怒倔强的模样,轻笑一声,走上前,伸出大手覆上她握剑的素手,试图夺下她手中的剑。
晏傲雪一惊,一抬头,他眼中似碎星流转,而他高大魁伟的身躯挨在她身侧,男性气息十足,令她不由紧张起来。
感觉温热的大掌握紧她的手和她手下的剑,她像被烫到一般,急忙抽回自己的手,一阵心慌意乱。
子奕接过她手中的宝剑,观赏一番,宽大的湛蓝广袖如水波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卓然超群。
他忽然“噌”一声,将剑插入公孙彦腰侧剑鞘中,颇具威势,吓得公孙彦又是一哆嗦。
“我师妹脾气不好,”他泰然自若道,“不似你那些莺莺燕燕温柔,闹不好会丢了性命,你还是离她远点为妙。”
原来人家师兄妹之间情愫暗涌,他犯的哪门子浑,竟然调戏人家意中人,活该被挨整。
“崔君,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千万不要介意啊!那个……”他惊魂未定地摸着脖子,干笑两声。转头看到一名贵妇的仪仗进入流翠园,眼中一亮,借口道:“我去向这位夫人请安,你们师兄妹慢慢聊啊,慢慢聊!”
没想到子奕会为她出气。
他站在她面前,一派云淡风轻,兀自静默。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情绪,不想单独面对他,低头走人。
子奕忽然伸手拦住她,像逮住一只老鼠的猫,嘲弄一笑。
“你在躲我?”
“没有……”她低着头,貌似顺从,可口气生硬,更显可疑。
“那你见了我跑什么?”他盯着她,好笑道,“我又吃不了你。”
“还不是因为你……”她猛地抬头,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眸光,猛地收住口,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他的举动令她困扰。
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圈,她懊恼道:“因为你说话恶毒!”
“恶毒?”子奕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随后嘴角大大一扬,漆黑的眸子发出闪亮的笑意。
“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够胆量!我本想告诉你姜琦在哪里,现在看来没必要。”
一听他这口气,晏傲雪立刻心中冒火。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人拦你,这样冷嘲热讽,难道就为了显摆自己聪明过人?”
她说完,倔强地瞪着他,等待迎接他更加毒辣的言辞攻击。几次较量,她不曾占过上风,也知道他不会任她嚣张。谁知他突然走向前,伸手掐住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晏傲雪完全震惊了,压根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幼稚的举动,一时间愣愣地看他。
“胆子肥了,敢对师兄出言不逊!”他半逗弄半嘲讽道,“想当初来纪国找我时甜言蜜语,进了公子府就不念旧情了是吗?”
她身子一抖,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也学人家挑逗了?
被他掐得脸有些疼,她挥开他的手,向后一闪身。谁知这一动,竟发现参天大树后闪过一抹黑色身影。
她一惊,抬眼看向子奕。他虽然在笑,眼神却极静地看着她,似乎知晓有暗探在监视他们。她心中怒火顿时如被一盆凉水浇灭。
原来他方才故作亲昵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了,他心中只有复仇大业,连自己都能拿来当做棋子,又怎会耽溺情爱之中?她不由放下心来。想到他方才提到姜琦,莫非是想传递什么消息?
“你说我翻脸不认人,我看师兄才是喜新厌旧……”
他不接话,她只得忍住浑身肉麻的难受劲,接着道:
“你有了弋娆姑娘就忘了我,忘了我们师兄妹的情意了吗……”她被自己的话腻到了,实在说不下去,一跺脚,假装自己悲愤,内心羞愤交加。
子奕眼中扫过一抹赞赏。看他脸上那兴味又忍俊不禁的表情,她真想撕了他的脸。
“师妹多虑了,”他笑道:“新认识的姑娘哪有与师妹朝夕相伴来得感情深?我当然还是疼爱师妹的。”
他温润的唇不仅能射出伤人的毒箭,还能说出动人的情话,麻得晏傲雪牙齿打颤,几乎无力招架。
“师妹,说说看,你怎么惹哭公孙琦的?”
幸亏他转入正题,不然她真不知道这“情意绵绵”的话题该怎么接下去。
她三两句话讲明原委,接着道“我实话实说而已,难道我还有错不成?”
他嘴角上扬,笑容更大。
“依我看,这场比试你们不仅要参加,还有机会赢呢!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秘诀。”
晏傲雪看他笑得淡然自信,狐疑地靠过去。“什么秘密?”
“姜琦必须要赢。”他低头在她耳畔命令。
晏傲雪不敢置信。五天时间,让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孩子赢得箭术比赛,痴人说梦!
“公子敖曾送他一把小弓颇有威力,你有一半成功的机会,至于另一半——你自己想办法,总之务必达成任务。”他直起身,扬声道,“姜琦就躲在那片假山后面,你要找他就去吧。”
她怔怔地看他,他脸上一派沉静,又不似在戏弄她。
忽然园中传来一声浪笑,晏傲雪转身看向假山东侧观雪亭,皱了下眉,被亭中两人吸引住了视线,是子姬和刚才的那名浪荡男子。
“瞧您这价值不菲的宝冠,这倾城的美貌,在下若猜得不错,您一定是郑国公主姬夫人无疑了!”那男子嘴上抹蜜,一个劲地夸赞。
子姬举手投足美艳风骚,魅力弗边。当众与他调起情来。
“你眼光可不怎么样啊,我只是莱国公主,可不是什么那个大国的公主。”
“哎呀,恕在下眼拙!依在下之见,莱国女子热情奔放,夫人更是性情中人,这仪态气度,哎呦呦,就是国君夫人也当得……”他涎皮赖脸,又是一番吹捧。
子姬估计从未曾被人如此赞美过,举扇遮面,笑得直不起腰来。
晏傲雪好奇了,“这男子是谁?”
“鄑城新册封的世子公孙彦。”
庆功宴那晚鄑城人说庸霖抓起来投进大牢那个?子奕让程炜请公孙彦到郚城的事,果真成了。
“公孙彦声名狼藉,他来郚城做什么?”
“听说前朝宝鼎有镇邪去秽的法力,他来顶礼膜,去邪压惊!”
子奕远远望着公孙彦二人,神情淡漠,似乎在地算计着什么。他这招请君入瓮,究竟底想做什么?
“才出来没几天就到处招蜂引蝶,真是色心不改!这样的人就该让他牢底坐穿。”她道。
“你这么疾恶如仇,难道被狂蜂浪蝶招惹过?”他转过头来,颇有兴致地看向她。
“怎么可能!”她顶住他的视线,“我这么强,从小到大哪个男子敢招惹我?”
“哦,那未婚夫是怎么回事?”他步步紧逼。
她勃然大怒,握紧拳头,瞪向他的黑眼睛。知道她的伤心事,还往她痛处戳!恨死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吗?”他在嘲笑她。
“你不是井绳,你才是货真价实会咬人的水蛇!恶棍!混蛋!”
她大骂,找他打一架才好呢!有火发不出真让人郁闷,她恶狠狠一跺脚,气鼓鼓地去找姜琦。
他知道她是在骂他,却从她的话品出别的意思。而他偏就为品出来的这一点意思和她气红的脸,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