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1192400000015

第15章 杀招中

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人群鼓噪起来。连日赶工搭建起来的点将台气势恢宏。灰砖砌成地屏,青砖拼出猛虎,点将台两侧各设一面军中大鼓,威势赫赫,气势汹汹。

晏傲雪走出树林,刚好看见公子敖踩着奴仆的背,翻身上马。

公子敖身披金甲,体格魁梧,手握十方步战金戟,褐色脸膛上蓄一把络腮胡子,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大将鹿蛟随扈其后,全身披挂,凌厉的三角眼极尽凶残,仿佛一只被圈很久的恶犬,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扑过去,将敌人撕成碎片。

参加此次围猎的世家公子、士族子弟,及他们的护卫、家仆站满整片场地,挨肩接踵,群情激扬。

守城的精兵来了千人,纪律严明,没有号令不动,站得挺直。晏傲雪看出来了,公子敖虽嚣张跋扈、刚愎自用,但带队伍却是一把好手,若开战,这支军队绝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子奕不对公子敖下手是明知之举。她很好奇,他究竟想怎样拿下郚城?

子奕翻身骑上毛色油亮的大黑马,打马沿着外围走向人群,越过晏傲雪时道,“回见……傲霜。”

她眼睛冒火地盯着他,心里暗骂他无数遍。

戴铉骑上褐色的高头大马跟上他,“看来你对这未婚妻很中意。”

“没有,不过觉得多了件趣事罢了。”

“你难得会对目标以外的人感兴趣。我看你是动了凡心而不自知。”

子奕淡淡扫他一眼,“我看你是跟姜沛、姜泽呆久了,也开始聒噪起来了。”

公子敖手中大戟一扬,列队整齐的士兵随即高呼,气势如虹,“必胜!必胜!必胜!”

公子敖对震天动地的喊声甚是满意,手中大戟落下,众将士顿时禁声。

“今天,我们邀请来两位尊贵的客人,一位是鄑城世子公孙彦,一位是我的好兄弟崔璞!相信大家都知道,崔璞不仅是司城之富,还是咱们郚城的智囊,修缮城垣,营救世子,请出宝鼎,桩桩件件都有他的功劳!今日,让我们再借他的妙计,擒获两虎!”

人群再次鼓噪起来,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场地中央,大声喝彩。

公子敖的好兄弟冷冷地在马上向众人点头致意,那目空一切的神情,跟公子敖的猖狂相得益彰。

公子敖洪亮的嗓音大声宣布,“凡能猎得猛虎者,皆为勇士,赐金箭一枚!出发!”

金箭!晏傲雪脑中一凌,果然如子奕所料。她百爪挠心,知道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去设陷阱,去射猎,凭她小时候陪阿爹一同打猎的本领,说不定能侥幸猎得一头老虎。

但她想起杨夫人让她照看姜琦的话,只能眼巴巴看众人出发。

军容整肃的军队齐齐后转,快速开拔,分成三列向深林挺近。世家公子骑上骏马,吆喝着追上军队,意气风发。护卫替主子扛着备用的箭筒弓弩,骑马保护左右,侍从没有马,只得背着各色彩旗跑步跟随。

马蹄飞扬,脚步杂沓。须臾,一片偌大的场地空空荡荡,只留各家千金小姐、妇人、陪护们在凉棚内闲谈。

姬夫人与子姬打了一个照面,立刻愤然转身,多一刻都待不下去,巴不得对方早点死了才好!晏傲雪感慨,相对于男人之间真刀真枪的,女人之间的暗箭飞矢更可怕。与这两位手段高明的女人相比,杨夫人的与世无争更显难能可贵。

她尚在神游太虚,杨夫人差人来请,有客到访。

晏傲雪疑惑地走向场地正北的中军大帐,远远地就能看到看到白色羊皮帐顶,帐帘敞开,露出榉木色柱基,黑毡铺地。

走进帐中,迎面一座巨大的箭靶屏风,拐角处以青铜兽首相连,粗狂大气。

屏风前杨夫人正陪着一名女子饮茶。看这名贵的衣料、这窈窕的身段,不是弋娆是谁?

自从上次在东郊驳了她的面子,她倒没跟她翻脸,反而回回见她都有礼地点头致意,大家闺秀的风范十足。

可晏傲雪就是不待见这种女人,谁要给她个软钉子,她非要怼回去才行,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弋娆对子奕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她怀揣着对情敌的敌意故作亲近,必然有所图谋。

所以,她断定,来者不善。

杨夫人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杨嬷嬷亲自给她铺席,晏傲雪道声谢,撩起胡服劲装的衣摆从容落座。

“晏姐姐好!”弋娆满脸堆笑,着在席上向她行礼。臻首蛾眉,瓜子脸,尖下巴,倒也标致,可惜长得像个锥子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弋姑娘一贯是姬夫人的常客,今日怎么得闲来登杨夫人的门?”

多日不见,晏傲雪一张口就让她尴尬得下不来台。弋娆总归是贵族女子,随即应变,向杨夫人欠身施礼。

“杨夫人深居简出,弋娆以为杨夫人喜欢清静,不便冒然打扰,这些日子未曾向杨夫人请安,确实是弋娆的不是,还请夫人见谅!”

杨夫人连忙打圆场,“不打紧。你们年轻人自在惯了,我这里沉闷,你们要来还怕你们受拘束了呢!”说着又拍了拍晏傲雪的手,示意她态度和顺些。

弋娆按捺得意,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听崔君说,杨夫人自幼生活在纪都,想必会喜欢都城最出名的脂饼和金丝酥。知道此次田猎杨夫人要来,弋娆亲手做了些带过来,请杨夫人还有晏姐姐不要嫌弃。”

杨夫人温婉地笑笑,敛袖伸手取一块白皮脂饼,掩袖咬了一小口,放在自己面前的黑陶碟中,以绢帕拭唇角,赞道:“入口清香,沁人心脾,弋姑娘厨艺了得,这味道,一丝不差。”

晏傲雪很怀疑这是弋娆为子奕做糕点剩下来的。当初都城的姑娘追庸霖,也不乏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亲手为他做糕点。庸霖不吃甜,倒全便宜她了。

许是当年吃的多了腻了,现在见了这两样东西全无胃口。不过,有杨夫人在,总不能让她太难看。她拍拍手,拿起一块金丝酥,眼梢却扫到一旁的杨嬷嬷盯着这块糕饼,随即往她面前一递。

“杨嬷嬷也是从都城来的,该是也喜欢这糕饼,您尝尝?”

杨嬷嬷受宠若惊,“这怎么合适!”

弋娆的指甲掐进手心,深觉受了羞辱。客人送的东西,怎么能当着客人的面赏给一个下人?

杨夫人自来敬重嬷嬷,私下里各方打点的好东西都先孝敬嬷嬷。晏傲雪此举虽不合礼数,却颇得杨夫人欢心。

弋娆转念想到自己的目的,又强压怒火,伸手端起案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笑起来。

“听崔郎讲,晏姑娘在山上学艺十年,性格豪爽,无拘无束。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崔郎?叫得这么亲热?上回东郊相见时,她还尊称他崔大人呢。晏傲雪不再与杨嬷嬷说笑,转过头来,故作好奇。

“你们在一起,经常聊起我?都说些什么?”

“也不是经常,只是偶尔会提起你。”弋娆见勾起晏傲雪的兴趣,便故意磨蹭地啜了口茶,拿腔拿调道:“他曾提到过,你是他师妹,还说他只在山上两年,与你不是很熟。”

呵,他们本来就算不上师兄妹?这个鬼丫头是什么意思?无聊到来她这显摆她与子奕的关系?

来意不明,她不动声色。

“师兄说的也没错,我们是同门。不过我上山的时候,他早就下山了,确实没怎么见过面,至于熟不熟么——我千里迢迢来投奔师兄,他又留我在府上小住多日,连他身边的护卫都熟知我的脾气性格,你说,我们的关系,到底算熟不熟呢?”

她神色有一瞬狼狈,但很快掩饰过去,提起子奕口气更加亲切而暧昧。

“唉,都是同门师兄妹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噢,他倒是经常提到你们的师父崇老先生……”

“哦,他怎么说?”晏傲雪挑了挑眉。

“崔郎十分敬重崇老先生,将其比作亚父,他说,父母早年离世,得师父教诲才得以重掌家门,日后若论……若论婚假,定当听从师父之命……”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落落大方,可耳根却慢慢红了。

此事关乎她一生幸福,忍一时又如何?断不能落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晏傲雪一愣。

真是没想到,子奕谈情说爱动作这么快,才交往一个来月,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也是,像他这般城府深不见底的男人,要想迷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虽看弋娆不顺眼,但欺骗无知女人的感情确实是不什么君子之道。爱字伤人,她决定给这个丫头泼个冷水,免得她陷得太深。

她垂眸沉吟半晌,喝光一碗茶,这才道,“我师父这个人呢,对哪个弟子越偏爱就管得越严。他最得意师兄,自然管束越多。我师兄人品风流自不必说,家世在齐国也是声名显赫。他出自公族,祖上乃是齐国太公的嫡长孙,以让国之功封于崔邑,世袭上大夫。至于婚配嘛,师父他老人家最看重家世门第,若不是三代之上出身名门望族的女子,可入不了师父的眼!”晏傲雪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弋娆紧握在袖子下面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心慌意乱。

她父亲弋堂扳倒杨相才从普通氏族升为上卿,三代以上哪有名望?晏傲雪见她尤不死心,索性再加一把重料。

“不瞒你说,我师兄虽然看着沉稳老成、冷静自持,其实风流成性,到处拈花惹草,隔不多时就会有女子到师父那里告状,师父不胜烦扰,常常将他提到山上训诫,可他总是不知悔改。哦,知道为什么我会与师兄熟识吗?因为请他回山训诫的那个人就是我。这么多年被师兄迷得晕头转向的姑娘多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要知这世上的如意郎君可不止他一人。”

瞧这话说得多顺溜,要不是因为美貌绝伦的弟弟阿白,她也练不出这么熟练应付姑娘的经验,这回派上了用场。劝姑娘不要错认良人、误自己终身的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弋娆想来耀武扬威一番,却被这消息震得缓不过神来,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杨夫人这个主人说什么都不是,只讷讷地低头假装饮茶。

这时忽然军士来报。

“公子在十里外伏击到一头猛虎,先用箭射中那虎,又几拳便将这虎掼死,老虎的尸体正装车往回运……公子现在带人去寻另一只虎……”

晏傲雪就着这个机会声称去找姜琦,撇下杨夫人与弋娆这个娇客委婉周旋。

遵照杨夫人的嘱咐,晏傲雪没带姜琦去射箭,只在大帐前陪姜琦蹴鞠。顺便等着车队将打死的老虎运来,让徒弟欣赏一下猛虎的雄姿。

姜琦自从上次得子奕指点,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了,现学现用拿来对付晏傲雪。

“师父你把双手背在身后……”姜琦一上来就划下规矩:“你是大人嘛,当然要让着我啦!而且,师父你不许拦我……你有神力护体嘛,万一撞伤我怎么办?所以,你碰到我身体就算犯规。”

他为自己的计谋好不得意,晏傲雪一翻白眼,依他,打发时间而已。

“真是,从未见过你这么赖皮的对手。”

晏傲雪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十年超常训练,身体灵活得非同常人,一连几局都是她胜,姜琦气得大叫起来。

“都是你赢,太没意思了!不行,师父你只准用一只脚!”

晏傲雪眉一挑,戏弄道,“好不知羞!要不我直接把胜利白送你得了?”

谁知姜琦竟急了,恶人先告状。

“谁让你不陪我去打猎!”姜琦理直气壮。“你不去,阿娘也不让我自己去,我还费劲赢了射箭比赛来这干嘛,蹴鞠用得着跑这么远吗?”

“你还有理了!你要是能骑马射猎,杨夫人还能不准你去围猎吗?这倒好,我连看一眼赏赐的资格都没有,金箭拱手让人!”她还要抱怨呢。

她可亏大了。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却被杨夫人的几句话绊住。若今日真有人能得这赏赐,只能暗中去偷出来看一回了。

小姜琦也很郁闷,他开一大脚将皮球踢远。晏傲雪才懒得理他撒泼,他只得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跑去找球。

忽听林中一声低沉的虎啸。

突如其来的虎啸惊得晏傲雪心跳骤停,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林风骤起,树枝树叶狂摆不停。空旷的原野到处都是回音,分不清啸声传来的方向。

哨兵大声喊叫着往回奔跑,人群四散奔逃,尖叫此起彼伏,仆人、奴婢、侍女、士兵如潮水向大帐退来。,好一会才听清有人在喊:“老虎来了!老虎来了!”

晏傲雪眼瞅远处的几座帐篷纷纷垮塌仍然未见虎影,冒然逃命只会更危险,她急声吩咐身边侍卫:“结阵守营!不要轻举妄动。”

咆哮声越来越近,有人惊叫着被甩上天,“噗”地一声摔地上就没声了,众人惊得头皮发麻,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

“琦儿!琦儿!”杨夫人听见外面响动,喊了几声未见门口的侍卫回应,急得亲自出来查看。

“糟了!”晏傲雪这才想起来,姜琦追着球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忙宽心道,“夫人别急,我去将他寻回来。”

晏傲雪转过几个军帐,在一个军帐角落里发现了姜琦。他吓傻了,紧紧抱着皮球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一只手搭上姜琦肩头。姜琦扭头看见是她,瞬间痛哭出来:“师父!”他小小的脸上都是泪水,小霸王的嚣张气焰踪迹全无。

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满面泪水胆小羞怯的阿曜,心中猛地一痛。朝他安抚地一笑,她勾起指头一勾他的小鼻子,拉起他。

“走,我带你回家……”

突然,面前的帐篷被掀翻,雪白的帐篷瞬间溅上鲜血,惨叫声戛然而止,一只满脸血迹的虎头出现在她二人面前。

一声咆哮,发狂的猛虎直扑晏傲雪二人。她抱着姜琦蹭地倒退数尺,姜琦吓得大叫。明白他跟着自己不安全,她顺手将他抛向杨夫人身侧的侍卫,旋身抽出腰间金丝天蚕索,扬鞭一拦姜琦的腰身,减轻他坠落的重力。

侍卫七手八脚将姜琦接住。杨嬷嬷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杨夫人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姬夫人、子姬、众臣女眷吓得魂飞魄散,弋娆扶着大帐双膝无力,抖若筛糠。护卫迅速持矛戟围成一圈,将这些女眷护在身后,场中央独留晏傲雪跟猛虎缠斗。

猛虎几度朝人群冲去,皆被晏傲雪阻挠。逃命途中捡起散落的箭袋弓弩,晏傲雪却迟迟之执箭不发,人人都道是她的战术,却没人看出她此刻心神恍惚,只是勉力支撑。

她借着军帐左闪右躲,强打精神试图将猛虎引走,却激得本就发狂的猛虎凶性大作,一圈暴走,将周围的营帐夷为平地。一转眼,晏傲雪只能与它当面对峙。

心脏突突地乱跳,她双手发抖,如身置梦魇。十年前那只虎又活过来了,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它饥肠辘辘,泛着凶光的金瞳紧盯着她,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咬断她的脖子,想将她撕成碎片,嚼碎她的骨头将她吞掉!她仿佛又回到了被老虎围困树上的那三天三夜,吓破了胆,勇气尽失,抱着树干一个劲颤抖,甚至能听到自己恐惧的呜咽。

那虎猛地再次往上一扑,他艰难转身,堪堪被扯掉一块裙摆。

一阵马蹄杂沓,震撼大地,公子敖率军骑马归来。

有人遥遥一声怒喝:“静心、蓄力、瞄准,先射双眼,再取咽喉!”

这一声高喝犹如一支响箭贯穿眼前迷障,她听出来,是子奕的声音。

她一怔,回过神,顿时从梦魇中醒来,心中一片清明。就地翻滚躲开猛虎攻击,凝神,搭弓,双箭齐发,径直刺中猛虎双眼。

一声怒嚎拔地摇山,猛虎直立起来,挥舞着前爪四处抓挠伤它的仇人。晏傲雪对准老虎咽喉再射一箭,却射中乱舞的老虎前腿。

子奕抛过来一杆长戟,大喝:“接住!”

晏傲雪接过长戟,由左下向右上一挑,本以为一击致命,却只将老虎胸前划出一道血痕。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凤鸣刀,转而挺长戟飞身上前,对准老虎心口,用尽全身力气一刺,溅出一道血注。

猛虎发出最后一声咆哮,巨大的躯体应声倒地。

一刻的沉寂后,人群中爆发出的雷鸣般的欢呼,人群簇拥上来。

一片嘈杂中,公子敖的称赞,杨夫人的感谢,众人的前簇后拥,都似与她相隔万里,她脑中徘徊的只有一个身影、一个声音:

“要猎得猛兽,需静心、蓄力、瞄准,先射双眼,再射咽喉。”

“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只要方法得当,这天底下就没有无法降服的猛兽。”

当年,有个少年披麻戴孝,白巾覆面,嗓音清冷。

晏傲雪心中载满疑惑的地方渐渐一片清晰,怪不得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原来是他!”

她怎么就没想到,子奕就是当年救她的少年。他早就认出了她,为何不与她相认?

四下搜寻他的身影,却见他神色平静地站在远处,没想靠近。

公子敖见她心神不宁,只道她还未从惊吓中缓过劲来。他蒲扇般的大掌赞许地一拍她的肩膀,却又一阵惊讶。这副臂膀竟与普通女子同样单薄,而就是这副肩膀,撑开强弓,射杀了猛虎!

她皱起眉,这浑身汗臭、汗毛粗重的男人真恶心。不着痕迹地一抖肩膀,想将他拍过的地方狠狠掸过。

“晏女师勇武胜过百万雄师,”公子敖大笑道,“你若生为男儿身,定让你投军在我帐下,到时与鹿将军一左一右,我军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鹿蛟,你说是不是啊?”

鹿蛟的三角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晏傲雪的身段,如一头饿狼盯准了猎物要将它拆吃入腹。

“公子威名,就算点个女人做将军,标下也不敢多言什么……不过嘛,若是个女人都能杀光敌人,要咱们男人做什么?这么带劲的女人,自然有别的用处……”

他身后的兵士跟着嘿嘿讪笑起来。

公子敖假意沉下脸来斥责鹿蛟,“鹿将军注意言辞,莫要冲撞了今日射虎的女勇士!”

晏傲雪咬紧牙,握紧拳头,浑身袭过一阵耻辱。她心中恼怒,恨不得一拳打烂鹿蛟龌龊恶心的嘴脸,再持刀砍死身后这群无耻之徒。

她突然想起子奕当初的话,“利用美色诱惑军中将领,春风一度之后,自然能拿到想要的兵力部署。”

光是看到鹿蛟这种男人的眼神,她就心中翻江倒海地恶心,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跟这种人春宵一度?想都不要想!

假装没听懂鹿蛟的言外之意,她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忽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过来,她抬头。

子奕走到近前,寒着一张脸,沉声道:

“我这师妹在山上拜师学艺十年,力能扛鼎,善杀虎狼。鹿将军若再出言不逊,射虎的女勇士恐怕今日就要跟你较量较量,让你也出点血!”

子奕的话虽是对着鹿蛟说,但却落了公子敖的面子。公子敖听着,脸上阴晴不定。

鹿蛟狠毒的眼神看仇人般瞪着他,身后窸窸窣窣,指责子奕嚣张、狂妄,低声骂他是卖国贼,斥责他对公子不恭敬的声音不绝于耳。

子奕却旁若无人,拉着她的手腕径自离开人群。

她任他牵着,随他每走一步,她能感到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更毒辣一分。她走得胆战心惊,才体会到他在纪国的如履薄冰,即使出言助她的这一句话,顷刻就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她很好奇,她连多看这些人一眼都怕烂眼睛,他整日周旋在这些险恶的人和事之间,面对这些丑陋的嘴脸,他是如何保持泰然处之的?

以前只道他冷静自持,口舌毒辣,是个目中无人,以嘲讽讥笑他人为乐的无情之人。今时今日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他的看法顿时天翻地覆。

真正无情之人不会出手相救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叫花子,也不会留下脚上穿的靴子给走投无路的陌生人,只着袜在冰冷的雪地走回去。

真正口舌毒辣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讥讽他人的机会,他见过她形容凄惨、懦弱无助的一面,却从未拿此事嘲笑过她,由此可见一斑。她很后悔,以前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对他误会这么深?

他这时却与往日不同,没有嘲弄她,面无表情,周身却萦绕冰凉的寒气。

将她带到溪水边,他没有起伏的嗓音命令她,“洗手,血腥味太重了。”

等她在沁凉的溪水里仔细地清洗完双手,夜幕已经降临下来。

他一身黑衣坐在横倒的树干上。初春的夜晚有些凉,他在空地上燃起一把篝火。火光照亮他的身形,宽阔的肩背,削成的细腰,构成一股挺拔的力量。

星空闪烁,四下寂静,将人言喧嚣屏蔽在林外,让人放松下来,此刻什么都不用想,只需静静地呆着。

她坐在他对面,就着火光偷偷朝他比划。遮住他脸的下半边,只露出一双眼,是那双她印象深刻的眼。那个冷凝寡言、行事怪异的少年,与眼前沉静孤傲、肩宽背阔的男子瞬间重叠。她可以肯定,当年那个少年,确实是他。

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她刚才满心的愤然屈辱化为一缕温情,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暖流。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初他的善举留给她的那抹温暖,支撑着她走向齐国,她该好好报答他。

不擅于道谢,她干巴巴道:“谢谢你。”

“不谢。”他拿树枝拨弄着火堆,神情冷淡,似乎在想着心事。

“我是说,谢谢你十年前救了我。”

他的动作一顿,表情更是生硬,好似被人揭开了旧伤疤。他怎么是这副怪表情?

“怎么,要以身相许?”他嘲弄道。

她暗忖,莫不是被她认出来不好意思?本以为有生之年再见他如大海捞针,没想到恩人就在左右,她有些雀跃。

“没有身可相许,只有命可报答。”

“什么意思?”他停下动作,终于肯转头看她。

“我有两个恩一个仇要报。你曾救我一命,我理当救你一命,还了你的恩情。”

她真诚地直视他的双眼,谁知他眉头一动,脸上表情更冷三分,眼中波涛暗涌。把树枝使劲往火堆里一戳,激出一片火星。

“用不着你还!我手下猛将如云,还轮不到你舍命相救。”

他冰冷的口气浇得她满腔热忱一凉。她微恼,“你本性不是无情之人,何必说得如此绝情?”

他冷声道:“你又怎知我本性如何?”

她大声道:“因为你十年前救了我!你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都愿意救,又怎么会是无情之人?”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多少东西!”他的眼变成两汪冰冷的潭水,透着咄咄逼人的寒光。“不过短短一次际遇,你又能知我多少?十年前我不过恰巧路过,突然良心发现救了你,你又怎知我当时心存善念?”他沉静下来,一字一顿道:“人心难测,你还是不要信我的好!”

她沉默不语,迎上他让人敬而远之的眸子,忽而唇角勾起自信的笑。

“心存恶念之人不会提醒我不要轻信他。”她笑得像踩住老虎尾巴的猫,眼神灼灼,“我阿爹曾经说过,正人君子都会讨厌巧言、令色、匿怨之人。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唯利是图之人,也不喜欢花言巧语之人,更是厌恶看人脸色行事之徒,因为你见到这些人,眼神会自然流露出厌烦,这点你骗不了人。”

他幽黑的眸紧盯着她,神情莫辨。她红衣如火,脸上挂着自信、戏弄的笑,上挑的凤眼美丽动人。

迢迢遥遥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年她一身红衣黑马等在门外,狠狠一跺脚,白雪四溅,嗔道:“爹,您怎么这么慢!”

那夜她三两下将木桩徒手钉在地上,抬眼发现他,冲他一瞪眼,努嘴向他示威,毫不示弱道,“我阿爹说,你们是贵客,希望你们多住些时日……现在我将桩子修好权当赔罪,你们一定要多留几天!”

那天她手握长刀拍飞刺客,提马到他马车旁,道:“我要去酅城搬救兵,请珍重。”他撩起车帘,见她红衣似火,烈马骁腾,卷起漫天风沙。

他当时就在想,从未见过这么这么恣意昂扬、热烈如火的姑娘。而事实上也是,自那以后十年,他再没见过第二个如她那般的姑娘。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只终年守在寒潭下的妖怪,即使千百年孤独也不觉得难熬。但那一年那一日,他在黑暗中见过火光,看见那夺目的光芒刹那照亮自己所在的潭底。他才明白,千百年的孤独不过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这一瞬间的火光。

可再见她时,他大失所望。她身上明艳的火光全然不见,从一个傲气十足、刁蛮任性的天之娇女,变成一个瞻前顾后、隐忍求全的乱世孤女。

他故意屡屡激怒她,希望她冲破牢笼,变回那个热烈如火的女子。不枉他一番苦心,多少找回些当年的影子。就在刚才,原本率真直爽、光彩夺目的她完全回来了,不惧他的冷眼冷语,直言相向。

心砰砰直跳,他知道那是心动的声音。

望着她淡然而笑的脸,他想告诉她,其实他认识她,远比她他从虎口下救她更早。

戴铉的一声通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宴开始了,公子敖请你与晏姑娘赴宴。”

“走吧,今日真正的狩猎要开始了。”

子奕站起来,一整面容,方才想起的事,还是留待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吧。

同类推荐
  • 女太医的求生之路

    女太医的求生之路

    【又名《云满洛城》,言情,权谋,烧脑,高能反转,轻甜重虐】原本人畜无害的花季少女,可自从“被迫”当上了什么太医丞……就天天……被圣上摆局、被皇子算计、被宫妃算计、被大人们算计,就连亲学生都能坑自己……人生在世不称意,时时刻刻被算计。为了生存……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官场私下里就流传开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医丞,三省同她不能惹”!ps:她:【无辜脸】天哪——我就真的真的,只是想求一条生路呀!
  • 国师快逃王爷来逮你了

    国师快逃王爷来逮你了

    顾南槿平生无事最喜欢的就是装神棍,虽然是真的有本事,但是她人懒啊,而且还喜欢坑人,坑了十几年没想到栽在祈子暮身上。“顾南槿,你既然敢坑就得负责!”祈子暮冷笑道。“滚,老娘坑了那么多人,难不成还都去负责不成!”祈子暮直接上手把顾南槿拖走,顾南槿心里一把心酸泪。 想当初,她其实也没坑他的,只是初次见面她看上他脸,不希望他死了,趁他伤打晕了他,顺便拖的时候不小心把他裤子拖断了一只,然后又打晕了他一次而已。 就是这样,他既然追着自己不放还想砍她腿,想想都觉得她太难了!
  • 我本轻狂:妖孽一出红尘乱

    我本轻狂:妖孽一出红尘乱

    隐世家族栾家向来不涉及江湖争斗,然而这一届嫡系独女却是加入了魔教,跻身江湖高手前列,妖孽一出,无人争锋,光华尽显,惑乱红尘。某栾挑眉一笑:“说你爱我。”妖孽一呼百应,十三年前的青梅竹马冷傲不羁:“你先说。”昔日背叛的血眸少年低沉落寞:“没有资格再爱你。”多年同僚左护法猛翻白眼:“这种事还用说?”笑傲风月的武盟长老温文尔雅:“娘亲让我娶你回家。”某栾不禁低头叹息,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想当年,她也是一颗痴情的种子,后来下了场雨……淹死了。
  • 锦绣农女有点田

    锦绣农女有点田

    一朝穿越,却在新婚夜成为寡妇,好在有强大空间傍身,从此种田,经商,斗极品,带领全家走上致富路。
  • 傲娇太子命定妃

    傲娇太子命定妃

    她,二十一世纪杀手女皇,她,凰月大陆的废柴千金,当她成为她,风起云涌。这一场穿越,是无意而为,还是早有蓄谋。他,天界的妖孽太子,万人敬仰。当他遇上她,是你死我活,还是携手笑看红尘。(1v1男主女主身心干净)
热门推荐
  • 女尊:夫君太妖孽

    女尊:夫君太妖孽

    凌希不过就是雨天接个电话,一记闪电之后,成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凌希睁开眼睛,遇上一只城府极深的白老虎,还有一只吱吱直叫脾气超坏的狐狸大爷要侍候。她是天生的招妖体质,身边有两尊大神已经够她头疼,挖个草药也能捡到兔妖,摘个野果还能撞进树精的怀里,就连采朵野花,还能招上花妖……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模仿。
  • 狐桃

    狐桃

    狐妖阿四活千百年,直到他第一次饮下了夏桃的血,一切发生了改变。他造孽无数,捕获利用人心。他为妖,偏执于人却也有一颗真心。可是这爱情究竟是自私还是给予。人类夏桃爱上了阿四,成为被他迷惑愿意掏心掏肺的女子之一,她沦陷其中。做对的选择吗?是阿四还是生命。妖有超乎人类科学的力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与妖从不曾平衡,而这世间永恒的却是爱啊。自然法则,胜者为王。作为科技与妖与动物与自然的战争中的祭品,她应该如何抉择。
  • 我本来就是男神

    我本来就是男神

    自诩是小众男神的蔡无忌有一天被某个“自定义系统”砸到了头,从那一天起,他决心要做大众男神。设定系统名“神豪”,逐步打造自己的财富产业链;设定系统名“旅行家”,从华夏到世界,领略各地之美;设定系统名“情圣”,对不起,系统出错404.......
  • 圣无动尊一字出生八大童子秘要法品

    圣无动尊一字出生八大童子秘要法品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江畔秋语鸣

    江畔秋语鸣

    十年前,季临江因一场家族内乱,被迫离乡,终是躲不开有心之人的四下追杀,掉落悬崖,绝境逃生。十年间,时光流逝,又发生了很多异事,十年沧桑,季临江学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更改变了他很多;活泼转向嚣张,嚣张转向淡漠,皆由短短十年,种种事件而起。现如今,十年隐匿,世间之变,季临江并未死亡的身份暴露,十年时间各大势力交错,更发生了许多他不知之事;终究,还是无法躲下去了,几乎所有人都找上了门,平静的生活消失,那,也只能亮剑了。无明显金手指,重在筹谋,随心而写,想到什么写什么。关键是以男主为视角的男频小说,剧情却有点偏向言情,不感兴趣的直接左上角退出。提示:不种马,不开宫,多男主多女主,nvn对,剧情微虐。雷已给出,不喜勿喷。初写小说,文笔欠佳!!!
  • 诸佛要集经

    诸佛要集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御膳房的小娘子

    御膳房的小娘子

    作为尚食局的培养对象,阮雪梨在无意间“捡”到一个可怜的侍卫:父亲早亡,母势太强,上班很忙,沉浮无常。阮雪梨善心大发,常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后来,两人慢慢熟悉,雪梨忍不住开始吐槽她的上司:一位喜怒莫辨阴晴不定的帝王。再后来,那个侍卫自称了朕。
  • 宿命让我遇见你之总裁的星妻

    宿命让我遇见你之总裁的星妻

    “我还可以信她吗?”当前世被养妹陷害致死重生的他,遇到同样重生的她。凌萌雪眼珠一转,“不如就从小养个男神方便以后…”两个知道未来的人,会撞出怎样的火花?且看人前女神人后软萌的重生妹子凌萌雪如何一步步驯服禁欲系高冷重生男神。简介无能,欢迎各位书友跳坑~
  • 皇者风云

    皇者风云

    一位平凡的少年,一段不平凡的辛酸路。本是皇者,却因变故一蹶不振,风云际会。让我们眺望皇者归来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