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上反对的声音很响很大，他们都知道当初是薛书记和夏县长提出的那个规划意图。现在不仅推翻了，还缩小得叫人心冷。纪委书记甘蓬说：“要是这样干脆就不要提什么改造和开发了！等有好心的大老板来投资十几个亿一个夜晚就改变了。”
邵定发虽然代理常务副县长的部分工作，毕竟没有常务的名分，面对群情汹汹，知道除了薛书记和夏县长其他人是不买他的账的，也不好和他们据理力争。他还要看看书记县长的真实态度，他们要是真的接受自己的提议必然有明确的态度，要是还舍不得放弃，自己争了也没用，反而得罪了一大片人。书记县长迟迟不表态，他的方案眼看就要被彻底否决了。邵定发准备提出请辞工程总指挥长的职务。因为方案被否决，自己是不能担任那个指挥长的，担任了一定是替罪羊。当初没有谦虚就答应了代理常务副县长部分工作，就是看中了工程指挥长的位置，他太需要干一件大事来检验自己的掌握全盘工作的能力，更需要用工作成绩来消除别人的不信任、怀疑和看不起，为今后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也成就了他早年的为国谋为党谋为老百姓谋的理想。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邵定发抬头看到常委们都缄口不语，该是举手表决的时候了。邵定发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心里的悲愤无法言表。刚想站起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夏县长说话了，邵定发半站的身体改为请求上厕所。薛书记乘机说：“大家休息十分钟，回来再议。”
邵定发没有去卫生间，他去了值班室，要好好思考辞职的决心是否正确。
薛书记把李湘和反对最激烈的甘蓬留下深谈。李湘听了薛书记的解释，没有多说。甘蓬的声音如旧，说：“薛书记，夏县长，他邵定发这不是公开拆你们的台吗？他也没干过工程，对什么都不通，干嘛要听他的？按照他那种小脚女人的方案，我们中国就不要搞什么改革开放了，现在干什么事不都担着风险吗？我看，这样的人只配写写文章，不能担负重大责任。那个常务的工作他是没有能力担任的！”
夏县长道：“老甘，你不要把问题扯远了！担不担任常务的工作和工程没关系，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工程方案。”
甘蓬不说话了，但仍是不服。休息时间过去了，常委们就座，单单缺邵定发。薛书记让办公室邢主任请邵定发，几分钟过去，邢主任回来说没找到邵定发。夏县长就着会议室的电话打给工程指挥部找邵定发，接电话的是龚茜，说没见到邵常务回来。夏县长听了龚茜称呼邵定发为邵常务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昨晚第一次听了薛夫人的话心里就反感，但那毕竟是从老梅嘴里说的。他想对电话里的龚茜狠狠批评，还是忍住了，又打给宣传部，梁副部长也说了同样的话。夏县长心里闷哼了一声，放下电话道：“这就奇怪了，怎么找不到人了？他是不是负气出走了？”
“他才舍不得离开呢！”甘蓬道。
“过分了！”李湘提醒道。
薛书记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道：“他有手机。”手机接通了，可是没有回应。在铃声快要结束了，才听到邵定发迷糊的声音道：“谁呀，这大半夜的……”
“是我，薛思清！你做梦吧，现在是上午十点半！”
“哦，薛书记啊，啊，我睡着了，我这就来。”
薛书记笑着对大家说邵定发睡着了。可马上不无痛惜地说：“同志们，请大家不要对邵定发同志个人有任何成见了。自从接任了这个指挥长以来，可以说他是没白天黑夜地操劳，刚才他肯定在值班室睡着了。”除甘蓬和李湘外，其他常务都点头称是。常委们的赞成是冲着薛书记的话去的，而不是在称赞邵定发的操劳。话音刚落，邵定发匆匆推门而入，脸上露出歉意道：“对不起，我在值班室睡着了。”大家听了呵呵笑。
薛书记止住笑道：“我们今天之所以把邵定发同志通过深入调查又听取了专家和各方面的意见的新方案设想提交给常委会，就是要大家统一思想，充分认识到大规模改造是行不通的。这是科学，不是哪一个人的想当然，更不是标新立异，是实事求是！不错，原方案是我和夏县长提出的动议，大家也都讨论通过了，规划也搞好了，甚至前期也开始工作了，但是，它真的符合我县的实际吗？如果不符合实际，就盲目开工，那贻害是不可估量的，接踵而来的诸多后遗症那是谁也负担不起的。我们不说这个，老百姓的房子拆了，安置不了怎么办？补偿不到位怎么办？没有工作怎么办？工程开工了，干不下去了怎么办？财政亏空了，没有钱发工资了怎么办？社会动乱了怎么办？如此等等大家想过没有？”
没有人说话。薛书记继续道：“我们的初衷和理想是美好的，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把我们这些人统统枪毙了也无济于事！我们吃好大喜功的亏还少吗？我今天在这里郑重地向常委会道歉：由于我个人的急功近利差点给路江县带来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我请求常委会给予处分！并真诚地向邵定发同志表示感谢！你以你务实的对党对政府对广大群众极其负责的态度，顶住压力提出整改方案，为避免县城改造出现重大错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深深地感谢你！昨晚我和老夏听了你的汇报，初始也和同志们的心情一样，但是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心里生发出惊叹、恐惧！我昨晚也没有睡好！”
夏县长道：“这个方案是我们俩共同提出的设想，我也是同责任。我也请求常委会给我们做出处分！同时感谢邵常务的卓有成效的工作及时化解了巨大危机。”
他们的表态完了，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李湘说：“两位领导那也是为了工作大局着想，没有错！要说有错，干具体工作的人在了解到问题时应该及时……哦，这个就不说了。你们用不着这样，你们要这样，我们大家除了邵常务都要接受处分！因为我们都是表态促成的！鉴于过去的事没有造成重大损失，我建议大家接受教训，在今后的工作中把步子走稳点。不知大家同意否？”
“同意！”
“赞成！”
大家都表态支持。薛夏也不好说什么。李湘继续说：“我提议，就邵定发同志提出的重新规划设计表态，同意的举手。”
大家都举了手，反对最激烈的甘蓬也不得不举手赞成。邵定发心里松了一口气，瞌睡仿佛重新回到他脸上。薛书记让邵定发赶紧组织规划设计，说：“在有限的财力基础上，尽量多做事情。今后凡是工程急需的必须保证供应，凡是工程需要配合的，涉及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服从，你就是那个单位的第一领导人，凡是要抽调什么人，你不需要请示直接抽调，知会组织部补办手续，任何人不能推诿，谁要是推诿你有权停他的职，告知纪委和组织部查处和调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项我们县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的顺利进行！会后由我夏县长和李副书记召开各委办局负责人会议宣布！这个是我以县委书记职务决定的，有错误我一个承担！”
夏县长和李湘都说也是他们的决定。
掌声响起，一致同意。
邵定发此刻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眼里流出了热泪，赶紧低头擦掉。他请求审计局派人员常驻指挥部随时审计工程款的使用，请求县纪委派人进驻指挥部随时查处违规操作，防范腐败行为。他的提议得到一致通过。
他的提议让大家对他工作的细致具体和措施的得力有了新的看法，那些并不看好他的常委们开始转变了态度。开始相信他的工作能力和以前的工作成绩。
邵定发回到指挥部，并没有成功的喜悦，心里反而沉甸甸的。指挥部分两班正在开会学习。问龚茜她负责的事情联系得怎么样了。龚茜说都联系好了，他们随时待命。邵定发让她请苗可、马兆和张主任过来。
邵定发刚打完一个电话，三人到来。邵定发没有客套，让他们就座，说了常委会批准了他们的建议。让苗可立即按照他们已定好的方案尽快拿出总体设计图，问要多少时间能够完成。苗可说大的地方不需要动，就是商贸城比原来扩大了又添加了农贸市场还有安置房集中了扩容了需要重新设计。说大概要三天时间。邵定发很惊讶时间之短。苗可说大的规划没有变动，就是一条街道，只是局部调整，加班是可以的。邵定发问下水道和城市排洪系统也要计划在内。苗可说这个我怎么够忘记。邵定发让马兆随苗可的规划图进行预算，看具体需要多少资金。马兆答应。三人离去。邵定发和张主任谈各入驻单位的建设地段和资金筹措问题。张主任笑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用不着去管他们。只要他们按照设计图施工就行。我们主要的是那对些空出来的商业地段议价拍卖。其建筑也要按照图纸统一施工。”
邵定发知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得和邱周两人商量。邵定发笑着请张主任将商业用途的地块统计好，标出面积和所在地以及等级，晚上送交给他。问有没有困难。张主任说那些地块的用途等级价格早已标好了，现在从总图里分离就可以了，还是明天上午交来吧。邵定发觉得也好，他还要带着它请教价格专家，看价格是否合理。还要考虑某地块未来的升值趋向。
谈完事情，宣传部的人早就下班了。邵定发等着邱、周，要共同吃晚饭，在饭桌上继续谈工作。
上午邱、周按照计划领着两批分成如干个小组入户登记、了解情况、征求意见。邵定发召集工程各分管负责人开会讨论工程各个步骤的实施细节和各部门之间的配合。会议开了一半，赵局长派了主管治安的洪副局长向他报道，负责工程安保工作，甘蓬派了副书记接洽纪律监察的事，审计局派出审计股长领着两个审计员进驻。邵定发欢迎他们之后，由龚茜和他们谈具体的工作安排。
上午的会成效很好，邵定发基本摸清了有多少个主管部门和协助单位，他们之间是如何协助配合的，工程实施过程中的具体步骤。各负责人提出了本部门的工作量化和有关单位如何协调。邵定发感到建筑工程队的选招、工程质量和进度的监理是重中之重，前期的拆迁和后期的安置、补偿工作繁琐，工作量大，不能出现丝毫的闪失。就业安置必须提前思谋好。他决定暂停开发区和工业园的工作，集中精力人力物力，攻坚振国大道改造和东北片那几个配套工程的建设。
散会后他将想法汇报给正在召开各单位负责人会议的薛书记和夏县长，邵定发特别强调开发区、工业园和中下游河道疏浚列为第二期工程，他们必须缩短战线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初见成效。振国大道如果能够在短期内完成改造必然影响很大，高效、务实会成为下一个阶段的招牌，吸引投资人的注意力和兴趣，说不定用不着我们多费口舌，他们会主动上门洽谈合作。
两人听了很以为然，夏县长说：“这样一来将风险和困难降到最低，快见成果。我同意！”
薛书记说：“大政方针定下来了，具体的安排你没必要事事请示汇报，我们相信你，把你的宝贵时间都用到工程谋划上。”邵定发很感激，问要不要开常委会就变改施工方案讨论表决。薛书记说不要了，你们拿主意就可以了，我们给你担着。说没有其他事我们还得开会，要他们一个个签署协助责任状。邵定发恭送两位领导进会议室。
邵定发交代文秘书将上午的会议记录分类整理，交给龚主任制定计划初稿。文秘书答应着去整理。龚茜进门，见办公室没有外人，降低声音说：“卢姐来电话了。”
邵定发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有关卢明芳的事，他要用工作来遗忘卢明芳。但卢明芳总是在他周围不离不弃，鬼魂般地缠着自己。他又不能急躁，免得龚茜从他的急躁里窥探出什么。笑问：“卢大姐说了什么？”
“她说，让你找机会和李湘交流，给李湘定心丸吃。”
邵定发呵呵一笑说他知道，让她制定好计划初稿再讨论调整敲定。龚茜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别的本事没有，这个可是我的专长。”邵定发没有再说，埋头写开工前需要做的哪些准备工作。龚茜见了，向他抛了一个邵定发看不见的鬼脸离开。龚茜走了，邵定发抬头放下手里的笔，思考卢明芳的话。他认为卢明芳的话很有道理，自己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可是一忙起来竟然把李湘给忘记了。他在台历上翻过七页用笔写上：交李。他估计连同总体设计、道路设计、实施计划、各现住振国大道住户的协调工作和调查登记用六天足够了。第七天休息调整，再开始启动招标、征地、拍卖、拆迁和初步临时安置工作。他要趁着这天和李湘单独深入交换意见，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李湘。他还准备给李湘送一份大礼，将那第二期工程交由李湘运作，也给李湘添加看得见的政绩。
外面响起了下班的脚步声和话语声，邵定发一惊，怎么这么快就下班了？他关上门，里面的电话铃声急骤地响起，推开门接电话。邱维能告诉他，他们遇到了北门四虎了，他们不让外面的人进入他家，还鼓动附近居民对抗，影响很恶劣。问能不能采取必要的措施，邵定发问洪局长在不在，请洪局长听电话。
邵定发告诉洪局长千万不要激化矛盾，你们的人退后，我马上就到。
邵定发问要下班的龚茜调车，龚茜说车子让纪委甘书记调走了说是去乡下办事。邵定发急得瞪了眼睛但还是嘘了口气说：“以后工程指挥部的车谁也不要借，有人要调，让他找我，就说是我下的死命令！”其实龚茜不敢说甘蓬借车是为了招待上面来钓鱼的干部。邵定发拿来停放在院里龚茜的女车骑上笑道：“这就是给你的惩罚！”
龚茜笑道：“你尽管骑着惩罚好了！”这一说一答有点暧昧，招引了下班人的目光，邵定发赶紧骑车出门。龚茜巴不得这种询问怀疑的目光更盛，话更直露。见邵定发出门了，败兴地下楼。
邵定发赶到，看到四个男子拿着家伙堵在门口，脸上满是凶神恶煞。两边站着许多看热闹的群众。邱维能和洪副局长和他们保持十来米的距离对峙着。有好几个地痞嘴里骂骂咧咧地起哄。邵定发问情况。邱维能告诉他，他们姓陆，弟兄四人，是县城一霸，在这个县里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附近居民敢怒不敢言。邵定发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铲除？洪副局长告诉邵定发说他们对政府从不公开抗拒，只是欺负良善，这次是例外，说不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还有……邵定发答道：“他们背后有过硬的后台是不是？”
“他们省里有亲戚，县里也有……”
邵定发没有再问，回身笑呵呵走向前。对面拿着钢钎的三十来岁的壮汉喝道：“站住！再往前我手里的钢钎可不认识你！”
“陆老二，不得胡来，他是常务副县长邵县长！”洪副局长原地喊道。邵定发第一次没有否认洪副局长这么称呼自己，他现在需要权威为自己为后来的话加重分量。
“我管你什么少县长多县长的，反正就是不能上前，再走我就不客气了！”将手里的钢钎举起，那几个兄弟也都端起手里的家伙威胁。旁边那几个地痞起哄得更厉害。
邵定发在距他们四五米处站立，笑呵呵道：“请问陆家兄弟，你们这样干是不是要闹独立，从中国版图上分裂出去？”
陆老二张口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一个稍微瘦的人道：“你别拿大帽子扣我们，我们这是在维护我们自己应该得到的合法权益，哪里就上纲上线到分裂国家了？”
邵定发呵呵笑道：“既然你们还是接受政府管理，现在政府派人入户调查了解情况，你们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去，还这样武力抗拒？”
陆老二道：“我们信不过他们！”
“哦，那你们信得过谁？要是谁也不信，你们这不还是在进行武力抗拒吗？”
听了邵定发冷静的对话，那些起哄声没有了。
“反正，我们是不会搬迁的，说破大天也是这样！”
“这你就不讲道理了，改造老城区是多少群众盼望的大好事！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发展得更快更好？生活质量更高？何况我们还给你们安置、补偿、安排工作，保证你们的生活比现在好。你们为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我们吃你们的亏还少吗？你们不要再把我们当猴耍。要拆迁除非你们从我们兄弟四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起哄声又起。
“兄弟，可不敢这样想，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以提，我们可以商量，有什么委屈可以说，我们可以沟通解决！”
身后那个人道：“二哥，你不要和他耍嘴皮子了，我们耍不过他们。他们就是靠着这个家伙吃饭的！”
邵定发笑道：“这位兄弟，话不能这样说。道理是明摆着的，谁也隐藏不了……”
“不要说了，再说我就没有忍耐性了。”陆老二挺着钢钎上前，身后的三人跟上。起哄声大起。邵定发忙退后几步，摇手高声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们也不进你们家了。”
邵定发走回。陆家四人看到退至门口。邵定发让邱维能带他去居委会了解情况，让所有人员回去吃饭。遣散工作人员，邱维能让居委会肖主任领着去居委会，洪副局长陪同。刚坐稳，邵定发就让肖主任汇报情况。邵定发了解了具体情况后，又让肖主任请来管区内有威望的人前来开会。邱维能道：“现在过了吃饭时间了，人家也正在吃饭，是不是等大家都吃了饭再请大家？”
邵定发笑着道：“我太着急了。好，吃饭。吃过了再说。”突然又道：“这样，肖主任，吃过了饭，你就不用召集人来开会了，你还是挑选一些有代表性的居民，我们上门拜访。”
肖主任道：“这会更好！走走，领导请！”肖主任要带领他们去饭店。邵定发反对，说你们居委会不是有厨房吗，就在你们厨房吃。肖主任说那不行，太简单了，只能填饱肚子。邵定发笑笑说：“我们要是为了吃大餐，也不会来你们这里啊！”
邱维能挥挥手说按邵常务的话办。肖主任说那我得安排一下，我们事先没有准备。邵定发表示理解。肖主任让一个女干事给他们泡茶，自己去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