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茜打电话来说通车典礼准备就绪了,两位指挥长想请你回来主持。邵定发没有说既然他们让我回去为什么他们不自己打电话来,而是笑呵呵说自己已经不在位了,还是不凑那个热闹的好。龚茜着急了说你要是不回来,那就由李湘以副书记的名义主持了。邵定发笑笑说就是我回去了,还是得由李副书记主持。龚茜知道自己劝不了,挂了电话。
邵定发刚刚踏进汪家村地界,邱维能和周诚先后给打来电话,三人同一声气。邵定发告诉他们欲速则不达,忍耐有时就是最好的前进。他们都没有再打电话来骚扰他。下晚,薛书记打电话说后天上午张楚书记和刘市长亲临剪彩现场,让他回来。邵定发则问薛书记在市里搞拨款没有。薛书记说现在要想立项很难,一般都在年始,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项目在等着。听说省里有这方面的计划立项,要到元月才开始操作。邵定发听了精神一振,连忙道:“薛书记,能不能去省里托关系说说,争取南派疏浚工程立项。”
薛书记哈哈一笑说:“我省里哪里有可靠的熟人啊?那些关系都是表面的,一来真的他们都是泥菩萨经受不了水泡。”
邵定发连连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看来邵定发是真的着急了。薛书记听了于心不忍,说:“你也别太着急,我给你提供一个渠道,看看你能不能有办法撬开这座门缝。”
“您说您说。”邵定发急了,他从来没有称呼薛书记您,因为薛书记比他也就大十二岁,两人还是同属相的。薛书记告诉他找找张楚书记,据说张楚书记很可能下届担任副省长。邵定发连连道谢。薛书记道:“你跟我道什么谢,这不也是我分内的事吗?”
邵定发说他后天回县里,等剪彩过后就找张书记说。薛书记让他不要着急,要寻找合适的时机,和张书记说话不能鲁莽,跟我不同。至于什么不同,薛书记没有说。邵定发说他知道,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出的。薛书记问他参不参加剪彩活动,邵定发说不参加,等剪彩完了他再出现。薛书记暗自点头,其实,常委会已经定了由李湘主持典礼,要是邵定发此时回来了,还真不好办。他可是正宗的指挥长,虽然辞职了但是主要工作是他干的,他要不主持,别人是没有资格主持的。薛书记之所以通知他,请他回来,也是看准了邵定发回避心意和一心扑在南派河的准备工作上不会回来的,也是尽一份客气。
汪家村是里长乡最后一个和整修河道关系不大的村。难讲话的人还真不少,乡干部们费尽口舌就是改变不了代表们的心意。村长和书记都散了好几回香烟,笑脸都赔尽了还是依然故我。他们最后的意见是:有事是你们干部像使唤老叫驴样地使唤我们,我们的事情你们过问过吗?关心过吗?乡村干部都心里有数,哑口无言。邵定发微笑着站起来第一次说话道:“乡亲们,有什么话请你们尽管说,我们要是能够解决的,一定解决,这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嘛!”
有人问:“你是谁?怎么敢说这样的大话,连郭书记都解决不了的事,难道你能解决?”
郭书记也站起来道;“诸位,这位就是我们县的常务副县长,邵县长。他说能给你们解决那就一定会给你们解决!”
大家听说邵定发就是常务副县长,那个说话的代表说:“你就是邵县长?听说你在刘家坳和黑店村亲自下田干活,那是不是你啊?”
邵定发呵呵笑道:“正是,我就是一个农民,和大家一样。我和你们的感受是一样的,有什么就说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是?”
大家听说,都站起来,抢着和邵定发握手。说邵定发是好庄稼把式,有的说能有你这样懂我们的人当县长真是太好了,有的说邵县长好样的,当了县长还这样看我们,你跟那些一当上什么小官就翘尾巴的官大不一样,我们信你!村干们和乡干们无不汗颜,低垂着头谁也不敢说话。邵定发大声道:“乡亲们,这没什么,可能是你们感受不到,其实乡村领导们都是在工作,很努力的,只是大家早不见晚见的容易产生错觉和误会,再说还有家无常理嘛!当然我不排除有极少数干部有你们说的那种现象,那毕竟是极少数,对这样的人请乡亲们监督,我们也会促其改正!他要是不改正,干部队伍里是容不得他的。我们干部是什么,就是为你们服务的人,是服务员,不是官老爷!乡亲们说是不是啊?”
“好!”
“好!”
“说得太好了!”
掌声如惊涛拍岸,长久不息。好不容易在邵定发一再示意下停息了,一个代表大声说:“我听说,邵县长自己掏腰包买香烟敬大家,吃了一顿晚饭还留下十块钱!”
“真的?”
“那他们家杀鸡了还是杀鹅了?”
“什么都没有杀,炒青菜、盐豆角、稀饭!”
大家听了都无话了,望着邵定发心潮在涌动。那人道:“你们都怎么了,那可是我大姑家,她老前天来家里说的。说的时候流眼泪了,说她自从解放初见到这样的干部,好多年都没见过了。还说,她活得长终于又能见……”
“别说了!”有人吼道。大家看声音来处,是他们村里头最难剃的乔三犟子。乔三犟子用手快速抹了两下眼睛,头仍然低着抱拳朝邵定发拱手道:“没说的,只要你邵县长发一句话,我乔三犟子绝不说一个不字,甭说出义务工开河了,就是此时让我上战场冲锋也绝不含糊!”
“好——”掌声一片。大家眼里都不同程度含着眼泪。邵定发心里也很感动,我们的农民兄弟多好多淳朴啊,尽管他们平时都有各人的打算,甚至自私、庸俗、目光短浅,但是他们都有一颗赤诚的心啊。他们分得出善恶好歹,只要你关心他们,真心为他们着想,他们是拥护的!邵定发强忍内心感动,说:“请乡亲们都坐下,我们先不说开河的事,我们就说你们心里所想的急着要办的事!”郭书记和乡村干部都劝说大家坐下说。众人才坐下,有的人还在擦眼睛。
他们的意见集中在两点上,一是出村的道路。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晴天还能走雨天只有等天晴。第二个难事也是让他们付出生命代价的山场林权纠纷的事。和汪家村交界的是林和县马家沟村,为了地界曾经发生过多次械斗,互有死伤。两个村自然解决不了,两个乡坐到一起谈了几次都没有谈成,问题报到县里,县里一直没有消息。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可是纠纷还在延续。邵定发听了,表态道:“乡亲们不要担心,我下午就回县里商讨这个事情,一定给你们解决好山场划界的事,决不让流血冲突的事件再次发生。我要是解决不好,绝不回来见大家。你们还可以堵我家的门骂我!”
掌声如潮水。
邵定发和郭书记商量,让他和大家商讨修路的事,他回县里请示此事。问大家你们有没有原始的划界文书或者协定。村长道:“有!我父亲当年就是会计,保留了解放初期的山场划分图还有各家的自留林地的详图和林地证书。”
“那好,请你和我一道回家取图和林地证。乡亲们,请你们配合郭书记商讨修路的大事。这个事你们交给我办!”
大家纷纷说放心,我们一定按照你的话做。簇拥着邵定发出门,老人们握住邵定发的手感谢了再感谢,一直把邵定发和村长送到大路口。
大家没料到邵定发办事是这样雷厉风行,真心实意,都称赞邵定发是个好县长,说再让他为难那是对不起他。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多了。郭书记也学着邵定发的作风,认真听取群众对修路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河道疏通了,再抽调沿河的村子集中人力修路。
邵定发回到现场没有去指挥部,也没有去县委,直接去了林业局。他认为既然这个事情报到县里了,肯定林业局知道。他要先将情况了解清楚了才好采取下一步行动。林业局局长姓段,在林业局长的位置上呆了十多年,快要退休了,现在基本不上班,大小事务都交给副局长林茂生处理。邵定发来到林茂生办公室,林茂生正在整理桌面准备下班回家。看到邵定发进门,忙放下手里的活热情迎接,问邵定发有什么指示。邵定发呵呵笑道:“指示不敢当。”说了里长乡汪家村山林纠纷的事。林茂生立时紧蹙眉头。邵定发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办的内情?”
林茂生道:“没事,这个事情当年是老局长接手的,详情我也不知道,邵县长,是不是请老局长问问?”
邵定发知道里面有问题,要不既然乡里报到县里了,不可能没有回音。可听说邵定发要他陪着去老局长家里,有点为难,老局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怕老局长像对待其他县委县政府领导那样让人下不来台。林茂生笑着说:“邵县长,老局长脾气不同人,还是我替你跑一趟吧,办好了,我去你家向你汇报!”邵定发笑笑,说我不怕挨老人家骂。
林茂生担惊受怕地陪着邵定发进入段局长家的小院子,段局长正坐在葡萄架下和一个老人品茶下棋。林茂生上前说明来意,段局长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盘,向对面老人道:“老伙计,来贵客了,下午咱们继续。”没等对面老人同意,从靠椅里站起来审视着邵定发。邵定发主动握住段局长的手笑道:“老局长好啊!邵定发给您老人家致敬了!”
对面老人也站起身体,惊讶道:“你就是代理常务副县长邵定发?”
“是是——暂时是!您老好!”
“坐坐,小林子快进屋拿凳子!”段局长道。林茂生跑着进屋。邵定发笑说:“不用客气了,段老,我的事情很简单,请教完了就走。”
“哎,那怎么行呢,欺老不可欺少,我还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自从县委县政府的人不待见我,你还是第一个来这里的领导呢。”段局长有些黯然。对面老人气愤不平大骂那些王八犊子只顾自己的官帽子,不为民做主。林茂生端来凳子,邵定发坐下。段局长道:“邵常务你真的要解决里长汪家村的山场划界的事?”
“您老,怎么知道的?”
“呵呵,要不没有理由让你来啊?”
邵定发呵呵笑道:“您老火眼金睛!”
“也好,这事说难不难,说难那都是人为的。我就是为这个事气得不愿和他们见面。”
邵定发请他说说当年事情的经过。段局长说他当年接到里长乡的报告,希望我们林业局出面和林和县交涉确定汪家村山场划界的事。林业局哪里有这个权力和林和县接洽,汇报到县委县政府,就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催问了几次,领导嫌他纠缠不清,放出话来,姓段的要是再来就叫他把林业局长辞了过来。段局长偏不信这个邪,还是不断找他们催,副县长说自己不清楚让他找县长,县长让他找书记,书记说这个事我也问过历史成因极其复杂,不是短时间里就能理得清楚的,说有进展一定通知你。后来他终于打听到真正原因:林和县那个当了专员的人说了句这事我知道,等时机成熟了再解决。就这样,县委和县政府两套班子再也没有一个人提及此事。段局长知道了再也没有找过他们,他们也没让段局长去职。
段局长说;“如今那个人已经在家抱孙子了,现在是个好机会。但是……”
“您老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邵定发问道。
“那个人虽然离休了,但是张书记和刘市长可都是他当年的手下……”
“这个……您老放心,我就是拼了头上这顶帽子不要了,也要搞出一个结果,不能让汪家村和马家沟再有流血冲突了。”
“好!有胆气!你干振国大道的事我就知道你不是为了官帽子的人。可是,你可不能硬来,你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对付你,我们县就少了一个为老百姓着想的县级领导了,那样得不偿失啊!”对面老人说。段局长也劝邵定发要审时度势,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比前任那些胆小如鼠官员强百倍了,不能因为这个触怒了他们,留下你是路江县老百姓之福。邵定发答应一定稳重。
邵定发回城后就再也没有用车,他骑着自行车经过人民医院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搀扶着一个穿着病号衣服的妇女在大门里往回走。邵定发立刻下车推着车子赶上前,因为他从背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退居二线的黄家胜。黄家胜见是邵定发,惊讶得停立当地不知如何。邵定发笑道:“黄主任,老夫人怎么了?”
黄家胜这才转过弯来,脸上浮现尴尬的笑容道:“哦,邵县长,她得了肝病正在治疗。您怎么……”
邵定发关心道:“严重不?要不要我给医院说说?”
“不用,医生说了,危险期过了,现在正在恢复。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感谢邵县长的关心。”夫人听说邵定发是副县长,忙笑道:“谢谢县长的关心。老黄说得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院了。邵县长要不到里面坐坐?”
邵定发将车子支在路边,说:“黄主任,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两人不知何故,帮邵定发看着车子。邵定发大步走向门口。
回来时邵定发手里提着两大塑料袋:奶粉、罐头、水果和软和的糕点。邵定发将塑料袋递向两人,微笑道:“黄夫人,我也不知道您生病了,也不会买东西,这点东西算是我们全家祝福你早日康复。黄主任也好早日上班。”
“哎呀,县长,你你……”黄夫人感动得不知如何说话。黄家胜低下头,接过邵定发递来的塑料袋,语不成句道:“邵县长,我我……嗨……你你……真是、真是大人大量,我……”
邵定发不等黄家胜说完,笑道:“什么都不要说。黄夫人,好好将养身体,早日康复出院!”说完骗腿上车,很快消失在门外。两人看不到邵定发了,黄夫人问黄家胜怎么回事。黄家胜道:“你就别问了,总之他邵县长还真是不错,那时是我看走眼了……”
邵定发没有回家,进薛书记家门时,薛书记一家人都快要吃完饭了。薛夫人忙要给他重新下面条。邵定发拦住道:“嫂夫人,你不用忙了,我吃过了才来的。我找薛书记汇报点事。”薛夫人很怀疑邵定发的话,说:“你咋能那么快?下碗面,几分钟的事!”
“不用,我这人你是知道的,饿了自然说,没什么不好意思。”
“那好,咱们谈事。”收拾桌面。薛书记领邵定发坐到沙发里待茶。邵定发汇报了里长乡动员的事,说工作做通了,整修完河道还要给远离河道不能受益的村解决道路和其他的具体问题。说大柳镇进展也不错,还剩下三个不受益的村,下一步的重点就是做通那三个村的工作。薛书记说这些你在电话里说过,问邵定发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邵定发说起了汪家村山场纠纷的来龙去脉。薛书记听了,没有立即说话。邵定发心里发虚,要是薛书记不支持,那就不好办,自己还真要食言了,那后面的事……
薛书记说话了,让邵定发和他一道去夏县长家,决定了直接去市委。薛书记道:“我陪你去见张书记和刘市长。”
邵定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连忙站起来拉开门让薛书记出门。
夏县长听说完,说这个事我也听说了,我也想找个机会跟张书记和刘市长说。现在提出来正好。可还是要照顾老专员的面子。邵定发心里不同意,要照顾老专员的面子,那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可嘴上却连连说:“那是一定的。”
夏县长之所以这么说是在留难邵定发,邵定发要是把这个事情办成了,他会自觉脸上无光,那群众对出义务工的阻力就没有了。河道要是顺利地整修完毕,更是让他这未来的县委书记前程黯然。邵定发似乎也意识到夏县长和他刚来担任宣传部长时候大不一样,对自己的提议的事处处好像都要留余地,又像处处不放心。可他还没有想到夏县长心里的担心。薛书记看出一点端倪,但是也没有往深里想。他认为老夏的担心大可不必。薛书记听了夏县长的表态,只好真的自己出马了。
车出县城边缘,邵定发急让司机停车。开门下车,在一个早点铺买了一包包子。薛书记这才惊讶地发现邵定发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问:“那你也没有回家了?”
邵定发嘿嘿笑,往嘴里递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