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行的结果是邵定发没有花出一千二百块钱。余副主任在他们坐下时就严辞说明,你们来找我办事,能办的一定办,你们可不要搞小动作,要搞我就不给你们帮忙。饭后司机对邵定发说,你交的人都是正派人,此老用不着送礼。邵定发感谢司机,买了两包中华送给司机,司机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第二天下午就得到好消息,毛主任让邵定发回去办理申请手续给他批一百三十万。
邵定发回到县里,剪彩仪式结束了。邱维能他们在和外地开发商洽谈北区剩余土地开发事宜。邱维能打电话请邵定发来主持谈判,邵定发哪能掠人之美,说了些恭喜祝贺的话,说自己正忙着,这是你们的机会好好把握。邱维能当然知道,更佩服邵定发的为人善意。说等开发商的买地款到位准备筹划东西向的经纬大道的改造,这是老周的提议。邵定发告诉他先做计划,声势造大点,时间拖长点,不要急于动手,等时机成熟了再说。邱维能知道邵定发意思,说按他的指示办。
邱维能给邵定发打电话时,邵定发正在和薛书记、夏县长商讨组建南派河清淤改造工程指挥部。电话是邵定发走出会议室接的。
在这之前,邵定发拿出一张九百二十七块钱的发票和二百七十三块钱,交给薛书记,说:“余副主任不要礼品,挨了一顿批评,后来我说这不是我个人的是县里一点心意。你要是让拿回去,我们书记县长肯定要批评我的。这样才勉强收下。书记县长我是不是多用钱了?”夏县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薛书记做了解释。夏县长道:“用这么点钱办成了这么大事,你还舍不得,就是用个三、五万甚至十万都值得!这也就是你和余主任的关系,要是换了别人,就是送个三、五万他还不敢收的!”
薛书记接过发票和剩余的钱道:“老夏说得对,用这么点钱算得了什么?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
邵定发心落到肚子里。他实在需要钱了,没有钱好像处处受到制约。和下面的人相处不能老是占人家的便宜,关键的时候自己也应该拿出点表示表示,和同僚相处虽然都有报销权,可是人家的生日喜事等等用费总不能拿去报销吧。上级他暂时还用不着孝敬,但是遇上家庭大事,如果有了关系不能当缩头乌龟,所以自己必须掌握一定数量的钱。邵定发对这九百块钱分外重视,绝不轻易使用。同时心里感到有些负疚,毕竟是他乘工作之便暗中攫取的。这可是他四个月的工资数量,心里一直惶惶的。薛书记、夏县长的话让他心里稳定了。
邵定发提出由水利局局长担任副指挥长,郭明、党军次之。两人同意。接下来商谈具体的人事安排和准备工作。商谈完,薛书记让邵定发赶紧回家看看,休息一天调整调整。夏县长惊讶地问:“怎么,你还没有回过家?”
“他岂止没有回家,有时还没有吃饭。那天我们去市里,中午饭还是在路边买了几只包子对付的。”
“哦——”夏县长无言了,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邵定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宣传部。宣传部的工作好久没有过问了,他信任梁副部长他们俩,但是他也要了解情况,免得出了事就被动了。自己虽然干了县城改造指挥长,可是宣传部的工作仍旧还是他在主管。
梁、李两人正好在商谈事情,见邵定发进门,都好像见到久别的亲人那样夸张地亲热。邵定发叫他们亲热得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李副部长亲自给他泡的茶,坐下喝了一口,笑道:“辛苦二位了。怎么样工作得还好吧?”
梁副部长向他汇报了具体的工作情况,着重说明是按照邵定发当初设定的工作计划执行的。现在部里似乎人人都会做群众工作了,文风也转向了务实了,有两个人发了三篇文章。正在计划召开理论研讨会,党校也组织专题讨论要改变办学作风。李副部长就他分管的文化社团工作做了汇报,说经费不足是最大的问题,县剧团也只能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有人开始离团外出了。邵定发请李副部长搞个详细调查,写清问题所在,分析形成的原因,提出针对性解决建议,然后提交常委会讨论。说完正事,他们聊起近来县里发生的几件大事。梁副部长无意中提到年底县委班子调整,说夏县长同意李湘辞去副书记和代理组织部长的职务。没有当着邵定发的面说李湘要参加常务副部长的角逐,只说现在有人开始活动谋取副书记和组织部长的职位。邵定发听了没有插话,心里很平静。
李副部长说他们那么卖力都是空忙活。梁副部长问难道里面有变化。李副部长嘿嘿一笑道:“这个副书记早就叫夏县长内定了!”
邵定发以为内定的就是自己,也应该是他邵定发。在县里,除了李湘本人,目前最有资格当的就是邵定发了。但他不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传出来了。邵定发没有心情听他们闲聊,准备回家休息。他实在太累了。当听到内定的县委副书记是夏县长的一个同学,林和县人,邵定发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不可能的。看薛书记和市委领导的意思,自己怎么着也是个副书记,怎么可能落到外县人的头上?可是李副部长可不是一般的小道消息的传播者,邵定发心里顿时紧张,忙笑着和他们道别。
邵定发本来要拜会邱维能和周诚,顺便看看龚茜再回家,现在他改变了主意,打电话给薛书记,他要探听和证明消息的可靠性,如果真是那样,他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做不上副书记,对他来说影响不是一般的小。邵定发没有直接问薛书记关于副书记的事,而是说听说林和县有人要调来县里,说自己现在的工作无法兼顾宣传部,是不是请来人暂代宣传部的工作。薛书记问他是听谁说的,我怎么没有听到?薛书记让他安心工作,不要有想法。薛书记越是这样说,邵定发心里越是不安。
邵定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家,春枝还没有下班。刚要躺下,手机铃声响了。电话是卢明芳打来,卢明芳说老贾听到消息林和的姚四海要调到你们那里。邵定发问姚四海来干什么,卢明芳说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卢明芳的话间接印证了李副部长的话,李副部长可是和夏县长走得很近的。这个消息可能出自夏县长个人心里的打算。如果夏县长真是这么打算的,那自己该怎么办?薛书记既然那么说,自己再也不好说这个事情了。邵定发睡也睡不着,躺着心里更烦。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原来对职务的得失反应这样强烈,跟那些官迷没有什么两样。
其实,邵定发一打电话,薛书记心里就清楚邵定发关心的是什么。要调姚四海来,夏县长和他说过,他当时没有答应。在他心里从邵定发在市委组织部来人面前那样表态起就在心里安排了邵定发的位置了,而李湘也和他说过放弃副书记的职务,他就将这个位置划到邵定发的名下了。夏县长要请调姚四海来,明显地要代替李湘空出来的位置,只是现在还没有到调整县委班子的时候。既然老夏动了这个念想,邵定发就危险了。自己也不好直接出面阻止,于是把自己的想法电话请示张楚。张楚说你还是找刘市长说说。薛书记明白张楚话的含义。张楚不久就要离开了,不好插手人事安排。要没有什么特殊问题,刘市长就是他的继任者,只有刘市长表态了才算数。
刘市长态度暧昧,说这个事等等再说不迟,不是还没到调整的时候吗?薛书记越发觉得这里面问题不小,只好暗中打听,知道了里面的关键,才好解决问题。
卢明芳打那个电话给邵定发后,马上动用一切关系打听姚四海和姚四海调动的根源。姚四海不仅和夏县长是同学还是刘市长的远房亲戚,调他去路江县是担任县委副书记。听到这个消息,卢明芳傻眼了。赶紧打电话给邵定发说知此事,埋怨邵定发不该在考察组面前表那个态,现在你常务无望了,副书记也没你的份,这是在干什么呢?到这时,邵定发真正感到自己太过天真了,那些职务并不是小孩过家家那样随意,盯着它们的人很多,你一个闪失就和它们擦肩而过。可是事到如今,他没有回天之力,只能老实地干好那个指挥长了。
邵定发打算立即去县委,组建工程指挥部。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他不能让薛书记和夏县长等人看出他心里的问题。只有干好工作才有可能谈职务,他相信组织是看得到他在努力,会公正地对待自己的。他的这个想法没有和卢明芳说,要是说了,卢明芳会再次认定他的政治幼稚。
邵定发招齐在县城的指挥部人员,刚要动身,邱维能来了。邵定发知道他来必然有事,让其他人先行。邱维能来是想问问县委班子改组的事,但他没有直接说,而是替周诚说话,应该给周诚安排合适的位置。邵定发知道邱维能可能是听到什么风声,问:“你听到什么没有?”
邱维能说了姚四海的事,话里透着担心。如果邵定发当不了副书记,那他自己想当组织部长就悬了。邵定发笑笑说:“你们都不用担心,你们都是功臣。就是姚四海出任副书记,组织部长一职也非你莫属。我私下里和薛书记、夏县长都交流过,他们都同意。老周也列入副县长的候选名单里了。”
“那你自己呢,总不能像姜子牙那样,诸神都各有职位,轮到你自己只当个扫帚神!”
“这个你不用操心的,到时候会有着落的。”
看到邵定发胸有成竹的样子,邱维能没有再说。嘱咐邵定发不能光在下面指挥部不动窝,要常回来,现在这个阶段是多事和敏感时期。邱维能不能将话说得再露骨了。告别了邱维能,邵定发直驱指挥部。他打算集中精力花几天时间组织好开工的事,等工程上马了,再抽时间跑跑,过早了反而不好。如果大局已定,凭自己是没有反转的能力,只有等待机会了。
在邵定发下去的第三天,市委组织部对县委县政府的班子做了全面考核,邵定发上次谈过话了,这次没有列入其中。组织部还分别找邱维能、周诚、赵局长和高主任等人谈过话。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为什么。谈话一结束,邱维能等人都分别电话告诉了邵定发。
邵定发知道自己在这次调整中没戏了,如果薛书记不给他说话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在隐忍中等待时机,这个时候按理应该四处活动,尚能为自己在绝境里求得一点希望。可他认为这个时候最不能去领导那里,自己毕竟和别人不同,能力、水平和实绩都摆在那里,要是去了会给领导负面印象,自己要保持住正面形象。就是找领导他也只能找薛书记,而薛书记对自己是了解和器重的。如果薛书记都改变不了,自己出面了也没有意义。而张书记和刘市长和自己没有深交,更不可冒然行事。
工程开展得还算顺利,清淤和圩堤修建同时进行,邵定发没有一刻空闲想自己的事。就是有空闲也不能想,想也没有办法,徒增烦恼,说不定一冲动还会做出不理智的蠢事来。他想过,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自己现在还在教委主任的位置上,就是顺当,下下届才能进入常委。人在顺利时不可过分贪婪,这样才能保持头脑的冷静,机会往往是在冷静里产生的。
这几天,龚茜多次和邵定发通话,要他不能光顾着埋头干活,要多看看气候,不要等人家都把位子抢了你才出来,到时候一切都晚了。邵定发知道她是在担心她自己,给薛书记做了推荐,说龚茜能力足可以担任妇联职务。具体什么职务他不能说,得由领导决定。薛书记让他搞好工程,其他的不要考虑。说龚茜的工作确实不错,他会考虑的。邵定发听了心里虽然感到一点失落,但龚茜有了保证心里还是感到一丝喜悦。他告诉了龚茜让她放心,问龚茜有没有卢明芳的消息。龚茜说一直没有,说我打电话问问。邵定发赶紧制止说我就是问问,你不要多事了。
卢明芳这几天住进医院里待产,其实她没有闲着,尽她的可能打电话四处联系打听,可是她接触的人都没有能力为邵定发说话。她近来发现贾时来对邵定发的态度变了,提到邵定发眼里露出的是嫉恨。卢明芳再也不敢在贾时来面前提邵定发的名字了。
正在工程进入紧张关键的时候,薛书记来了电话说县委班子基本确定了,邱维能担任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由教委的高主任担任,赵局长担任政法委书记,周诚担任纪委书记。副书记还没到任。邵定发听完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连宣传部长都没能保得住,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一直没有说话。薛书记知道他心里难受,劝解道:“你的工作安排不要着急,市委这样安排,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功臣的。我马上去市委任职,到时候再说。”
邵定发心里虽然失望,但是还能保持镇定,说:“请薛书记放心,我邵定发就是一个中学教师,现在能够出来为县里工作为群众办实事,我很满足了。我没有考虑个人的得失,只要能让我继续留下来把工程做完,就毫无遗憾了。再说我回教委,那可是我的老本行,我会努力工作好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也不是完全地没有看法,不让我担任宣传部长,是不是我没有做好宣传工作?宣传部老梁很可以担任部长的。”邵定发明白在薛书记面前不可一味地唱高调,那就显得太不真实了。邵定发说的这两点正好和薛书记心里想的不谋而合,认为邵定发还是很实在的。像邵定发这样的干部不用多说,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薛书记还是让他干好工程,工程办好了,自然有结果。
薛书记打电话的一个星期后,召开了县党代会。党代会最重要的一项就是选举县委组成人员。邵定发不在候选名单内,许多代表拿到这份名单感到大惑不解,更多的是同情。郭明和党军当面向主席团提出质问。邱维能、周诚和赵局长虽然不能那么干,但在会下也和代理书记夏县长表达了同样的意见。夏书记态度很明确,说这是市委的安排,也是工作需要。其实,此时的夏书记已经把邵定发当成他在路江县工作的最大威胁。这个认定是邵定发从省计委搞到那笔计划外的小流域治理的拨款开始的。如果邵定发的工作表现不是那么太过抢眼,也许夏书记不会在暗中使绊子。向市委提建议调姚四海来担任副书记,主要是用来制衡邵定发的。同时也是向刘市长买好。对邵定发的工作安排他也想好了,让他去政协担任副主席,保持他副处级不变。但是他没有公开他的想法,他知道薛书记不会同意的。他只有等到县委班子定了,再动。到时候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党代会刚结束后,召开县人代会。常委会拟定了一个副县长和政府各职能部门正职的候选名单。县长是外地来的,实行等额选举。在这个名单里也没有邵定发的名字,龚茜进入了计生委主任的候选名单里。教委主任的候选人是马副主任。邵定发彻底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薛书记也没有给自己说话,怎么连教委主任都不让他干了?
邵定发从会场走出来感觉到头重脚轻,身体里的力量仿佛完全消失了。他强撑着走回家,扑到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迷迷糊糊里好像被人送进医院。邵定发醒来时,房间里只有春枝一人呆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而且是普通病房。邵定发看到春枝精神恍惚,问:“你怎么了?”
“啊,你醒了!快把我急死了!医生还真是高明,说你没事,你是身心疲惫。说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春枝脸上的笑容里明显夹杂着忧愁。邵定发望了望两边,见那几张病床上的人都在说笑,小声问春枝道:“我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两天一夜了。”
“哦,都有谁来过?”
“龚茜、大舅还有袁校长、段琼他们,还有郭书记党书记他们,哦,还有宣传部的两个副部长和几个干部来过。”
“县委没来人?”
春枝摇摇头,脸上撑不住悲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邵定发连忙笑着劝解,说:“没事,他们都在开会,哪有时间来医院?再说,我也没有什么大病,还不是和上次一样。你还是回去上班,不要陪我了。”
春枝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努力压抑地说:“我、我现在在家了!”
“怎么?你犯了什么错了?”
“不是,经理说要实行人员调整,文化低的首先下岗……”
“也好,等我出院了,再找一份不用有文化的工作干。”
春枝欲言又止,似乎有不便说出口的话。邵定发让她说。春枝想了好一会才告诉邵定发说他的工作叫新来的副书记的爱人顶了,他爱人也是没有工作的。邵定发哈哈一笑。笑声惊动了病友,他们都将头转过来。邵定发连忙向他们示意对不起。抓过春枝的手,拍着无声地安慰。又问起邵露的学习情况。春枝听了脸上浮出笑容,说露露很好,上个星期英语考试还拿了全年级的第一。
“怎么,露露上初中了?”
“看你这个爸爸当的,女儿多大了你都不知道!是了,那时,你整天不在家。哎——”春枝的眼泪又下来了,搞得邵定发心里有些凄惶。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院长进来了,后面跟着邱维能、周诚、赵局长和高主任。见到他们,邵定发很高兴,连忙掀掉被子下床。院长说不可。邵定发道:“没事了。我正要出院呢。”
和来人一一问好。他们的热闹没完,又来了一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