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洛霖伯城越来越近,星卜确认了小贝所言不虚。
这是一座甘甜的城镇,宽广的护城河有三米宽。清澈见底,可见一条条活波的草鱼。水面浮着桃花,经过不知几日的发酵,散发出怡人的淡酒香。
风馈之力在此非常醇厚,几乎补满了他的仙蕴。仙君大人心旷神怡,不觉沉醉,闭着眼都能看见银灿灿的自己。鸷尾鸟贪婪银色,可能是出于本性。火山崩于身,未必肯改。
如果坐在银山上睡个懒觉,应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既然有了银山,还只想睡觉。果然是你,星卜。
大半张脸长满红晕,鸷尾精醉意朦胧地跟在小贝的马后,渐渐有些抓不稳缰绳。比起骑马,他更喜欢用翅膀。
刚到城门楼,目光所及,街上的行人都是骨瘦如柴,与这座城镇格格不入。经过守城官兵的催赶,默立在两旁,静候贵客通过。
星卜看见他们衣衫褴褛,肩膀因为劳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勒痕。看似已短暂太平,庶人却是如此卑末。
“贵客,不要看那些卑贱的担夫,这会让你染上霉运。”
仙君瞪了那人一眼,将目光再次落回担夫们的身上。索性他们的劳动并不如想象中繁重,目光中透露着一份不可多得的满足。
他们背后的箩筐装满了朱果,经过了溪水的清洗,带着晶莹的水滴。等卫队们通过后,就络绎不绝地走向了一幢幢酒坊里。
酒坊的内院竖着烟囱,干净的烟囱不住地蒸腾着酒气。赤背的汉子,脊背挂满了汗滴,卖力地擦拭着酒坛。贤惠的女子沽酒装坛,望见担夫交货,就前去结账。
担夫捏着几枚贝金,就愈加满足了。如同一只只蚂蚁,卑末而充实。在狭隘的生存空间里,苦苦支撑着。
丝毫不会理会他人厌弃?不,可是没有办法。
星卜赶紧把目光放到了别处,失望得是外城再没有其他景致。如这般的酒坊足足有二十几家,不时有车马过往,拉上酿好的美酒送进城镇各地,这可真是贪酒的城邦。
步入闹市,大街两旁都是各式甜点铺子,饮品多是甜酒,空气中满是甜美的气息。和城门附近瘦弱的劳工相比,这些人显得十分的臃肿而热情。热情的国民就像他们手中的甜点,看到了贵客莅临洛霖,纷纷挤上了街。远处的人们也探出了头,加入了欢迎的队列。
心照不宣,默契度非常高,就像贪甜的蚂蚁,猎奇就是他们的美味。
星卜本以为他们是来欢迎巫元,毕竟他身为九州司空,德高望重,权势熏天……星卜醉醺醺地想着。搜肠刮肚,想象中的巫元,被他打扮成了一座金壁辉煌的雕像,神圣不可侵犯。
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内心对这个高傲的巫哲,一丝轻蔑,一点不满,一缕怯怕。
索性,事实并非如此。大部分都把目光投向了高大健硕的吴回,这让星卜颇感嘲讽,格外满意现状。有不少春心萌动的少女朝着吴回挥手,品头论足,一脸满足。
那个骑白马的,怕不是天上来的神君吧……
嗯嗯,我看像……
不不,我见过神君,神君不如他那么帅……
她们趣味盎然地讨论着,慢慢把三人并行的队伍挤压成单人通过。神君就在她们眼前,真得不如中年大叔帅气?星卜借着酒气想道。
星卜被点名,是一个风雨犹存的中年女子。谁家的孩子,瘦成了皮包骨。听完了这段话,星卜立刻醒了酒,恨不得马上改头换面,把胯下的枣红马也变成白色。
难道这个时代这么喜欢强壮伟岸的男子,他这么一个肤白貌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淋雨的青年,还比不上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
如果说我们火正大人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他的胡子了。经临劫难,刚刚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干净的下巴和上唇上方就冒出了胡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湮灭之苦,让他忘记了太多事。直到现在,嫉妒心作怪,星卜忽然记起了身上穿着的锦衣,它的名字是“梵星罗衣”。
这件天馈至宝还不能引起凡人的注目,这更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小贝衣着土风土气也就罢了,可自己明明就是一个天子骄子嘛。
星卜格外同情自己和小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怕都要笼罩在吴回的阴影里,做他卑微的仆人角色。即使事实是平等关系,可挡不住外人就这么直观地认为,而造成不平等关系。
星卜又气鼓鼓地望着吴回。
吴回手心里捏着这一把干,畏首畏尾地跟在巫元身后,佯装着不善骑马的样子,连手都不敢露出了,生怕露出破绽。十分滑稽。
抵达伯宫还是拖到了傍晚,国民们过于热情了。
当身临伯宫,星卜不由望而生叹,似回神居的白玉京某地。
万贺殿?
难怪,神农本就是先天的木部尊长。只不过他的先天形态,已经和现在的人们大不一样。
洛霖不愧是神农之后,他们的建筑艺术造诣之深,也堪称一绝。当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星卜感到了一股王者贵胄的气息扑面而来。
借着夕阳的余晖,汉白玉瓦晶莹亮眼,铺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直至宣德殿,恢弘的宣德殿如同一条饮水的龙头,两旁陪立着两座略矮的阁楼,像是一对龙爪。
“我们到了中巡门,就与你们作别了。”羿风团的都统早就对少女们疯狂地举动不满,可是碍于贵客的颜面没有发作。
在“文官下撵,武官下马”的界碑前,都统停下马来,远远跟执戟郎打过招呼,令他们速速放行。
因为事情非常棘手的缘故,他们并没有下马。
执戟郎是伯城的内官,脸色异常严酷。等星卜走过,留意到身后有人咬耳朵:“天杀的蚂蚁越来越多,都爬到了我的脖子上,真是该死。”
蝼蚁也能成灾,不可能。凡人总是喜欢抱怨无所谓的小事。
小贝也是没有把蚂蚁放在心上,轻车熟路优哉游哉地给他介绍周围的建筑,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看来是他和伯子青陌的关系匪浅,早就对这里了然于胸。
离正殿越来越近,当星卜正视这座宏伟的宫殿,心底却泛起了厌恶之心。和温润如玉的温华殿相比,这座宫殿就是一具沉睡的猛兽,随时都会张开吃人的血盆大口。
前殿主要处理政务接待外宾使者,不过伯主新丧,伯子失踪,现在政务都在国母的琼华阁处理。
外臣没有进入后宫的权利,羿风团护卫至中巡门,一名内臣就挡在了他们的前头,看着都统不满的神情,猜测他们之间关系十分紧张。都统和内臣嘀咕了几句,内臣反倒先离开了。
“等过了这阵子,再来羿风团玩啊,兄弟们都想死你啦。”这是羿风团的伍长们对小贝说得,看来小贝在这支团体里很受欢迎。
大都统带着年幼的小都统过来时,好像有什么话要叮嘱,可沉默了片刻,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两下,什么也没有说。都统咬了咬牙,调转马头率队走了。
得到父亲许可,小都统转过来脸来,热情地对小贝说:“掣电已经挂在你的住处了。”
小贝吐了吐舌头道:“我恐怕还不能行。”
“那可真是不努力,回头肯定要挨打。”
等羿风团走远,小贝对满脸疑问的星卜介绍了两个人。
年老的将军叫封息,他是一个很严格的老师,也是四个儿子的父亲。小都统是他的幺子,现在已经能拉开五石的强弓了。前三个孩子已经战死在五年前的太平镇,在洛霖,没有不敬重他们一家的人。
吴回又一次表达了深深地歉意:“对此我非常抱歉。可我们也是背井离乡,我们的家乡被北寒的猛兽侵占了,将我们驱逐到了中原。寄居在水部的日子是我族的噩梦,他们背地里掠夺我的子民,祭祀水神。我们不得不抗争,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我只是说出事实,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小贝的脸色渐渐好转,而星卜则感觉被舆论深深欺骗,倍感愤恨。
他跺着脚谩骂道:“天杀的水部,我一直以为他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哪有什么正义可言。如果真有的话,那又是什么?巫元瞟了一眼恢弘的宫殿,眼神里透着无奈。
此时,内臣们殷勤地接过他们,跨过了中巡门。门后又是另一番景象,但是没有一点家园的温馨感,甚至要比他们借宿过的山洞还要幽冷,已经大半天没有想起湮灭之苦,星卜几乎也忘记了领受的磨难。这一点和吴回像极了,没心没肺,三人行,必有和我一样的人。
领班的内臣和巫元耳语了几句,从巫元难看的脸色来看,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巫元回头说道:“我们先去太极阁用餐,今天就此歇息了。”
问题不是很棘手嘛,为什么就此歇息?难道襁褓里的新伯主已经睡下了,所以不能接待贵客。自看清了主殿,星卜就气鼓鼓地,不知道什么原因。转念想道,总和区区凡人争锋相对,实在有失体面,于是咽下了疑问。
用过一顿丰盛却乏味的一餐,甚至有些发涩的苦味,那是一盘烧鸡,和小贝的手艺相比,这真是味同爵蜡。
餐后分别要他们用盐水和羊奶漱口,星卜一口喝掉了羊奶,这让女官们偷笑不止。
星卜满脸羞红,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肯出来。昊泽老头都没有这么奢侈,这些凡人竟然如此铺张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