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带着三分醉意,痴痴的看着一脸真诚的杜若姑娘道:“我的老家在杨州,那是个多么美的地方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杜若点头道:“我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有淮杨,杨州之美世人皆知,姐姐可是想家了。”
杜秋娘又喝下一杯酒,苦笑一声道:“想家?也得有家可想啊!我家原是书香门第,虽然不是富甲一方,但也算是衣食无忧。
我自小便与同是秀才出身的卫家长子定了亲,两家门当户对,我与那卫宸也是自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按理说应该是花好月圆龙凤呈祥的好结果。
但天不随人愿,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一场豪赌输光了家里的田产,宅子,我爹当时被气吐了血,一病不起不久便离世了。
我娘也郁郁而终,我哥哥讨债的追着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就往这事发生的前一年,卫家举家迁入京城,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无依无靠只好到京城去找卫宸,毕竟我们是从小定了亲的,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他应该遵守约定迎我过门吧。
但事实是没有,当我千辛万苦找到他府上时根本没进得了他们家的大门,在门外遇见了正从外面回来的他母亲,我忙跑上前去喊伯母,心想,可算见到亲人了。
可谁知他母亲见我衣杉褴褛,面容憔悴,似乎猜到了什么,再不像往日那般对我温声细语,和颜悦色,冷冷淡淡的问了我的来意,我如实相告。
她便一幅果不其然的表情,然后对我说,卫宸考中了进士,已经外放到州县去做官了,而且他已经娶了国公家的小姐为妻,让我死了这条心,卫宸是不会娶我的。
我知道她在撒谎,便多次到卫府门外等卫宸,但始终没见到他。
那时已经是隆冬,我身无分文衣着单薄又食不果腹,还是病倒了,就在我淹淹一息的时候,是明月楼前一位老板救了我。
从此,我就留在了明月楼,从洗衣打杂开始,到计账算账,但凡我能做的我会做的,都尽量去做好。以报她的救命之恩。
我也曾问过老板为什么会救我,她只说我长的像她的一位故人。
突然有一天,明月楼的花魁跟别人私奔了,台下的看客不依不饶,那架势像是要折拆了明月楼,我自小是学过诗词歌赋的,此时只好登台救场,以一曲《长门赋》稳住局面,没想到竟因此红遍京城。从此我就成了明月楼的台柱子。
我也曾和你初来明月楼时的想法一样,激一激他看他到底还是否在乎我,结果是他始终没有出现过,我也给他写过几封信,但也没有回音。
后来,明月楼的前一位老板,因为身体缘故回乡养病,把明月楼让给了我,这就是我半生的经历。”
杜若听完杜秋娘的自述,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真是事无常,人生如梦啊!看姐姐这神情,心里应该是还有那卫家公子的,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杜秋娘叹了口气道:“能有什么打算,他早已入朝为官,娶妻生子了,而我已落入风尘,人老珠黄了,只愿能平安度日孤独终老罢了。”
杜若安慰道:“別这么消急吗,你怎么知道那卫大人心里就没有你呢?”
杜秋娘咽下一口酒道:“二十年了,只怕是再见到也不一定认的出来了。”
“你找人打听过他的消息吗?”
“打听过了,他两年前回京述职,现在户部任职,”
“还有别的吗?”
“他母亲五年前已经过世了,妻子也在数月前病逝,家中只有一个女儿。他常会在散了朝会后,去天香楼喝茶。”
“这就好办了,我替你去天香楼堵他,我倒想看看,这唐朝的陈世美长什么模样!”
杜秋娘诧异道:“陈世美是谁呀?”
杜若道:“就是一个遗臭万年的负心汉。”
第二天一大早,杜若就来到了天香楼。在一楼大堂里找了不那么起眼的地方坐下,把小二招呼过来,给了小二几个小钱对小二道:“听说户部的卫大人常来咱们天香楼喝茶?”
小二笑了笑道:“是啊,咱们天香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天下的名茶咱天香楼都有,京里的官老爷们都爱到这里来喝茶。”
杜若心道:“这小二,嘴怎么这么贫呢。”她点了点头道:“你先给我来壶茶,呆会儿卫大人来了,你过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小二麻利的擦完桌子,应了声便走开了。
不一会儿,小二提着一壶茶过来,指了指正往二楼上走的,一个穿深褐色圆领袍的男子,悄悄地对杜若说:“这就是您要找的,户部的卫大人。”
杜若又拿岀几个小钱给小二道:“烦请小二哥给我带个路。”
小二摆了摆手道:“这不行,不过您可以自己上去找他,卫大人喜欢去二楼的雅间,上了楼梯左手边第三间就是。”
杜若道了声谢,便上了二楼。
来到第三扇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房间里传出一个干净低沉的声音:“进”
随着“吱吖”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卫宸只以为是来送茶水的小二,便没有抬头看。当他闻到悠悠的兰花清香,才转过脸来,眼前正站着一位身着浅蓝色襦裙的姑娘,诧异道:“姑娘你是不是来找人,走错地方了?”
杜若轻轻点头道:“请问,您是不是卫宸卫大人?”
卫宸平静道:“姑娘怎知本官名字?可是哪位旧友家的千金,本官真是想不起来了,姑娘找本官有何事,请坐下说吧。”
杜若也不客气,来到桌边在卫宸对面坐下道:“卫大人是吧,看来我没按错人,也不什么千金,今天来找卫大人,就是想讲个故事给大人听,这故事里的人大人可能认识。”说罢她就把杜秋娘的遭遇讲了一遍。只见那卫宸脸上的颜色,不停的变?着,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杜若叹气道:“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哪!卫大人知不知道那可怜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什么名字?”卫宸脱口而出
杜若一字一句的道:“她叫,杜,晚,晴。”原来杜秋娘自从在明月楼登台演出便改了名字。
卫宸听到杜晚晴三个字明显的身躯一颤,右手一松还没送到嘴边的茶碗陡然落地,“啪”地一声茶碗四分五裂,茶水飞溅。
他呆呆的盯着杜若颤抖着声音道:“晚晴,她,还活着,她在哪儿?”
杜若一看这情形心道:“有戏”
她便安慰道:“卫大人,别激动,您稍安勿蹂,请跟我来。”
杜若和卫宸一前一后进了明月楼,来到三楼朂右边的那个房间外杜若轻声道:“卫大人进请吧,不过,提醒您一句,毕竟二十年过去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卫宸拱了拱手道:“谢姑娘指教。”便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窗明几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一个女子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正捧着本书看的入神。有人进来她都毫无察觉。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身上,更添几分娴静和温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杨州的杜家大宅,那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温柔的冬日暖阳。她还和从前一样,喜欢看着书在软榻上晒太阳。
他的声音颤抖着喊出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晚晴”
她放下书本,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身娑挺拔的男人,那张依稀能看出当年相貌的脸,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她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愣在原地的她。一边用手抚摸着她那如绸缎般的黑发,嘴里还不住的喃喃道:“晚晴,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死,你还活着,……”
原来,卫宸考中进士后外放到常州为官,曾回杨州探望未婚妻,那时,杜家早已家破人亡,宅院异主。据说,杜大公子把妹妹抵给了债主,那杜家小姐不甘受辱,投保漳湖自尽了。其实,杜家小姐投湖自尽的消息是卫宸的母亲派人到杨州散播的谣言卫宸信以为真不再寻找,悲痛过后娶妻生子。一直在外为官,直到为母守孝期满才回京述职。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沾湿了他的衣裳,却始终一言不发。
把听墙角的杜若急得不轻,心道:“你怎么就是不说话呢?恋爱是用来谈的,不是用来猜的,更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你就是不说活,人家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听了半天也都是卫宸一个人的专场,杜若生着闷气转身回房。
到傍晚时分卫宸才离开了明月楼,杜秋娘也一直没出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杜若去看杜秋娘,见她正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眼睛又红又肿非常憔悴。
杜若坐在她身边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故人重逢应该高才对,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憔悴?”
杜秋娘坐直了身子,拉过杜若的手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二十年了,他就像压在我心头的巨石,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是多么的沉重,时常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昨天他来了又走了,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以后了。
杜若安慰道:“二十年不见的故人不是又重逢了吗?他有嫌弃你吗?说你们之间没有以后了吗?你呀这就是患得患失,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好好吃饭,这不,二十年不见的人都见到了,相信我,明天会更好。”
此后,明月楼暂停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