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夜幕好似在燃烧。大火、妖魔、械斗与流言交织成一个炼狱般的黑夜,这就是柏候继所谓的“天时”!
当望风小厮从柏候府高耸的屋顶上翻下,径直奔入后院书房通报出城南火情时,柏候继将拳头紧捏,沉声道:“我要的天时来了。”
可他并未急出,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比“天时”还要重要的东西。
未过多久,东方有号角声飞入京城,未多时,另一望风小厮也蹿入了书房,道:“公爷,他们来了!”
柏候继忙问:“看实了?”
小厮用力点头:“城墙之上火光滔天,定是没少点火把,又是放火箭,又是投霹雳火,这么大的景象,错不了!”
柏候继的呼吸仿佛也被城楼上的火给烧化了,了无语气又十分清晰地说道:“如此“人和”也到了,有天时、人和,那么地利在哪里?”抬眼盯着诃施德。
诃施德笑道:“公爷何等智谋,还需要问小人吗?”
柏候继僵僵一笑,像是胸中的热气蒸上了脸颊,道:“城东是咱的地盘,地利自然在此。城东、东门、东边,都是东、东风。好啊,好啊,既然万事俱备,那我们就做这阵东风吧!”跨着大步走出书房,身前虎风萧萧,身后曳光三尺,尾随的诃施德与高浮仿佛在捡拾着他体内青虎灵象漏出的玉光。
一队壮士已然列队院中,部曲挎刀执槊、披袍擐甲,铠甲上涂着暗漆,映月无光,府内青壮男仆也尽是厉兵在腰、弩机在手。
柏候继一声喝令道:“举事!”随即率领阖府家兵向府外冲去。行至大门处,忽见门外闪入一只人影,定睛一瞧,竟是昨日午间那位与柏候继在公孙大娘的七星楼里饮酒作乐的白须老翁,眼下又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打着酒嗝笑骂柏候继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小儿,哈哈哈,黄毛小儿,黄毛小儿!你领着这一拨舞刀弄枪的家伙作甚,去唱戏?哈哈哈……”
柏候继冷笑:“对,唱戏去。唱一出领军出征的好戏,刚好缺个脑袋祭旗!”
白须老翁狂道:“打仗去呀,好好好!那就用你的脑袋,用你的黄毛脑袋,黄毛小儿的黄毛脑袋,哈哈哈……”
柏候继箭步上前,疾出一手至其喉头,掌生一道玉光,只闻“喀嚓”两声,那老翁的白毛脑袋追声落地。
身后的壮士们睹之讶然,一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爷竟能只手拧下一颗人头。眼前柏候继的背影似乎陡然变得高大且陌生了许多。
来到街面上,遭遇一队巡逻官军,部曲径直以弓弩连发以射杀。一名官军逃脱,边向西头的市门疾奔,边高喊道:“柏候家造反了,柏候家造反了……”高浮拉开长弓,将那已然跑开数十丈远的人影一箭射倒,喊声顿绝。
就在此时,市西头的灯火阑珊处,陡然闪现出大队人马,柏候氏部曲一齐西转,当中多人再度举弩待发,高浮更是将长弓对着西头拉成满月,只等主公一声令下。
诃施德一脚踹开蓄势待发的高浮,并急令其他家兵们道:“快放下弓弩,快放下!这是我们的盟友。”
来者便是东市其他三家世族的人,其中两家都是柏候家的生死之交,先前与柏候继暗立约定,子时共同举事,没料想他们还多拉来了一家,此番也都是尽出府上部曲、门客与男仆,皆被甲执兵。
四家合兵,力量四倍于原来,柏候继于是胆气更壮,率兵昂然向东城门撵去,并留下几个伶牙俐齿的去说服其他的世族之家,愿他们都加入起义的队伍。
城南小火,城西大火,这是一次声东击西。城西纵火,城东起兵,这是第二次声东击西。而柏候继真正的目标只有东城门,为此他晃了又晃,诈了又诈。
东市东头的大门外,禁军们已经摆开了阵势。世族联军则以敢死士在前开道,赳赳壮行,给几家男儿带出一股视死如归的精气神,见到敌人,二话不说,虎豹般直扑上去。
此刻防备东市的只有姜书贤留下的那一百人,多半都是官宦富户家的子弟,膏粱年少、不堪风雨。其家疏通钱财送子入宫任职,也只是希冀着他们能够挣揣一个散骑常侍、黄门侍郎这样的伴君之职以便攀附,再不济,也靠这独特的阅历为其前程换取一个好彩头,岂是教他们来蹈险冒死的?
这样非富即贵的少爷兵似乎是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乏勇战之力,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何况此刻镇守东市东门外的禁军也不过三四十人,单薄如残垣。碰上了这批遇魔杀魔、遇神杀神的亡命之徒,战斗未始,便都两股战战,小便失禁的都有。高浮预备让弩兵齐射几轮便解决掉,诃施德再度拦下了他。
高浮微怒道:“这次又是为何?”
诃施德道:“射杀了这些公子王孙,你赔得起吗?”言罢独自走出队列,朝着进军们扭起了脖子,领口黑气漫出,半遮头脸,紧接着响起“喀嚓”之声,自己的“头颅”应声落地,滚到对方脚下。这群少爷兵连鸡都没宰过,更没见过这等可怖情景,已经在颤抖。忽见地上的“头颅”开口,语气阴森地说道:“你们还不走吗,要随我去投胎吗?”
禁军见状,魂惊胆裂,一阵大乱,立作鸟兽散。
诃施德真正的头颅陡然从领口冒出,而地上的那个则扑棱棱地飞了起来,这才看清原是一只鬼鸮。此为诃施德的幻术,也是西域秘术,中土之人少有人能参破。
如此一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柏候继便突破了东市的防卫。自昨日至今时,他都算得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锦都城仿佛成了他的游戏场。因而心中几度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尤其在发现防备东市的禁军实则寥寥无几且一触即溃时,竟感到十分无趣与失望,一时间竟恨不得那群逃兵重拾兵器与他的队伍结结实实斗一场才痛快。
不知何处飘来几个黑衣人,高浮上前护佑护佑,刀未离鞘,只见那几人马上摘下鬼面具,向柏候继单膝跪下道了声“主公”。城南帮多数帮众并不知自己真正的主子其实是柏候继,而这几人恰恰是知道真相的少数人。
柏候继对他们道:“我已看见火光熏天,实际情况如何?”
一名黑衣人道:“比预料的还要顺利,不但整个城西鸡飞狗跳,还有部分百姓在冲击城门,急欲破城而出。只是我们的帮主战死了,现在是蛇郎君在前线指挥。”
柏候继大手一挥道:“所有弟兄不论死伤轻重,皆有赏银恤金!”
诃施德得意一笑,他的计划得逞了,魔乱城西,煽风点火,激得百姓四散奔逃、横冲直撞,仿佛在城中布下了十万大军。他用卑鄙之心设局谋划,并将卑鄙演化成了光荣。忽觉身子一轻,两脚一飘,转头一瞧,自己竟被高浮给一手提了起来。但闻高浮笑道:“不愧是神机妙算的军师,说有十万大军,还真有了!”
诃施德报之一笑。他的心中始终铭记着高浮这个中原来的胖子曾经隔三差五地奚落他一顿,骂他猢狲儿、胡蛮子和小国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