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莲飞旋,剑随莲动,只绕了几周便掉落在地。光莲紧接着飘起,又落于裴荣的心口,光莲化为金光,在他身上迅速弥漫开来,未几便涤清了他身上的魔障之气,也教他晕厥过去。尔后再度飘起,飞回十来丈外的姜书贤手中,光散形没。此为“浴火圣莲”,初代魔王天度所创,功法源自佛宗神功“浴莲歌”。姜书贤最喜此功,仿佛浴火便可洁净事物的一切,遂日日修习,而今拿捏得炉火纯青。方才他与雷霄汉恰在裴荣发癫舞剑之际赶到了养生殿,便以此功法救下老太监,也救下了误入魔道的裴荣。
少顷,浑浑噩噩的裴荣在几名内官的呵护下清醒了过来,从龙塌上缓缓起身,雷霄汉携着姜书贤向他匆忙行了个礼。
裴荣晃着神疑惑道:“二位爱卿何故深夜觐见?”
雷霄汉道:“陛下,大事不妙!”
裴荣惊异道:“什么,怎么了?爱卿慢慢说。”
雷霄汉道:“一群异教徒祸乱京师,如今已经策反四门守军,包围了皇宫,我们已是危在旦夕!”
裴荣戏笑道:“爱卿是在说笑吗?”见他们师徒二人神色颇为严峻,如同铁板,遂一下慌了神,语无伦次道:“什么,你说什么,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雷霄汉道:“柏候继和赵擒虎。”
裴荣道:“不,不,你再说一遍,朕不信!怎么会,柏候继就是个老废物,那赵擒虎可是朕的良将,岂会反叛,不会的,朕不信,不会的……”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倒,又一把揪住上前搀扶的雷霄汉,急问道:“你说,局势尚可挽救否?”
雷霄汉点头,道:“只要陛下勇气尚存,匡世之志尚存!”
裴荣瞬间挺直了腰,咬牙道:“当然,朕乃天子!区区乱臣贼子岂能奈何得了朕?”
雷霄汉道:“而今我们当孤注一掷。”
裴荣问:“如何孤注一掷?”
雷霄汉道:“陛下肯听老臣的吗?”
裴荣道:“当然,你我向来不分彼此,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雷霄汉道:“老夫此生都在为终冥神而斗争,可惜蹉跎半生,竟一事无成!陛下则不同,陛下乃天龙传人,本就天赋绝伦,新得神子附体,将入化境,已然十分接近天神。”
裴荣叹道:“谁说不是,只要再给朕一个月,就一个月,朕定能与神子合为一体,成为终冥神的分身,克成大业。可惜啊,乱臣贼子偏偏此刻跳出!”
雷霄汉毅然道:“莫要灰心!陛下既已登堂,入室又有多远?”
裴荣道:“爱卿此言何意?”
雷霄汉道:“老臣不才,当此危难之际,愿以毕生功力襄助陛下迎奉天神,成就终冥伟业!”
姜书贤立明其意,不禁心骇,暗念:“师父若将全数的功力都施予陛下,本人也会有性命之虞!况且这么做也不见得就能成功,天神的运势岂能由凡人来更易?”
裴荣也知其意,大为感动,道:“这些年来,你我君臣知遇,和衷共济,爱卿不知为朕遮挡下多少风雨,朕还未给你荣华富贵,不可让你为了朕做出如此牺牲!”
雷霄汉微微低首,目光一凝,半生风雨盈满怀,一世沧桑交于心,此刻终究释然如化烟,遂坦然一笑,道:“陛下错了,老臣这么做的不是为了什么人,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老臣这般全然是为了终冥大业,为了我们的信仰,为了早日实现人间天国,拯救这世间受苦受难的苍生呀!”
裴荣当即落下热烫的泪水,紧紧握住雷霄汉的手,道:“朕心亦是如此,若真能迎奉终冥神降世,朕将穷尽此生之力,完成爱卿的弘愿,也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雷霄汉转而对已在殿门外候命的老太监李大桃说道:“公公,劳烦将养生殿内的宫人全部领走,把守好宫殿四周,不要让任何人闯入打扰!”老太监称喏,领命而去。雷霄汉又对裴荣道:“陛下,我们开始吧。”
姜书贤睹见此情此景,脸上挂满忧虑,心中很是迷离,却又无力开口谏言。彷徨间,忽闻雷霄汉对他说道:“贤儿,准备运功。”他怔怔地望着雷霄汉的脸,恰似一张苍白的令牌。转眼裴荣,泪迹未干,神气未定,胸中之火却似乎异常炽烈。
裴荣曾以帝龙灵象献祭终冥神,并以之为引,迎奉神子附体,萌发于内。而今雷霄汉欲再以自己毕生的功力献祭他体内的神子,希冀着神子倏然茁壮,早临人世。这种揠苗助长似的功法在终冥神教的典籍中有所收录,成败各半,即便成功,也只可收一时之效,经年累月,必酿成恶果。
人在窘境时,险路也认作是坦途。
所谓恶果,何时发生,或大或小,谁能说得清?在雷霄汉看来,是输是赢,一半一半,是福是祸,亦是一半一半,可若是无所作为,便是十分的败。此生徒留几何,岂能复遇“明主”,天下尚余几龙,岂可再唤神明?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出路。
“贤儿,这次你来为师运功助推。”雷霄汉一声令下,仿佛再无商量的余地。
姜书贤心中纵然有百般顾虑,却也知道当此间不容发之际,一丝丝的犹疑在旁人看来都像是背叛。心一横,断然道:“陛下、师父请放心,姜书贤定当全力以赴!”
三人盘坐成行,合功一线,灵炁相通。姜书贤于前导引,雷霄汉在末压阵,裴荣居中吐纳。
雷霄汉功发最甚,浑身金光粲焕,如同金漆遍涂并置于烈阳之下;姜书贤引三人灵炁之锋于眉心穴至神阙穴一线,意在以此中正之向来平衡灵炁的流通;裴荣则放空所有功法与意念,如婴儿般呼吸,如水镜般静候。期间婴啼之声迭出,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稚嫩的啼哭之声变得甚是凄厉,像是失去母亲的狼崽在哀嚎。
姜书贤闻之心头一晃,以为有什么邪魔将出,睁眼回首去看二人,却闻雷霄汉急喘道:“贤儿不可分心!”速速扭头正身,继续行功。耳边又起鬼哭狼嚎之声,眼帘尽现神佛颠倒之象,心下更是游移,少顷,索性化千思于一念:“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就算堕魔,我也要翼护在师父左右!”杂念尽除,身心向一。
没过多久,忽感阵阵气波振起荡开,仍视为寻常,不以为意。未几,腰背一个飘然,像是身后的灵力散去了许多。正当疑惑,肩头被实实地抓了住,遂睁眼看去,竟见裴荣蹲立身侧,满面堆笑地凝视着自己。难怪后方气力大减,原是裴荣已经收功撤出,再回首师父雷霄汉,正一动不动地盘坐着,仿佛禅定,周身盛光不再,浅辉明灭。不禁问裴荣道:“陛下,您这是作甚,师父还没说结束呢。”
裴荣未急应答,长身而起,两臂高展,长啸一声,后背生出一片白光,身形映光如雪,宛若神灵。这才开口对姜书贤道:“如英,快看,朕已修成天神果位,朕如今就是终冥神下世。”放声大笑。
姜书贤不自觉地向他跪倒,虔敬地叩了三叩,抬头时,他已没了踪影,须臾,室外的侍卫、太监、宫女们接连操着那粗细强弱不一、清浊高低有异的嗓音呼道:“陛下万岁”或“终冥神万岁”。于是起身刚要追出去,却听到雷霄汉剧烈的咳嗽声,转而跨步近前,关切道:“师父,您没事吧?”
雷霄汉倏地仰头,面门上涌出一道金光,于半空消散,尔后鲜血直喷,像是受了什么沉重的内伤。粗喘的口鼻中溅出血沫,沙哑的声音里透出悲怆:“陛下呢?”
姜书贤愣了愣,道:“陛下已经修成天神,刚刚出去了。”
雷霄汉诧异道:“什么,天神?”忽地又吐出一口鲜血,挣扎似地说道:“大事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