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候继撵来裴荣跟前,将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问道:“陛下,是我呀,是老臣呀,还认识我吗?”见他仍是两眼空空、神情木木,遂对众人说道:“陛下入魔无疑,不要瞻前顾后,陛下安危为重,我玄明朝国本为重,快为陛下安排道场吧!”回过脸又看了看裴荣,依旧不动睛地盯着自己,只是此时眼神凝沉,面容肃穆,威严自生,心中不禁一凛。
裴荣倏然改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沉声说道:“柏候继你这个老匹夫,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阴谋诡计,朕的天下不是你这条老狗能够颠覆的!”阴霾上脸,黑气漫身。恰在此时,天色也暗淡了下来,原是锦玉宫上空飘来一片乌沉沉的云海。他继而狂笑道:“朕乃帝龙传人,帝龙传人!”双臂高举,三声呼喝:“飞龙在天!”身上的黑气立时汇聚于一注,直往天上的云海升去,后与之勾连,势汹汹、气凌凌,如同幽冥世界中的擎天之柱。尔后自己也升入了云海中,未几,云上传来裴荣的声音:“龙战于野!”比之过去要响亮百倍有余,仿佛他在云端变成了天界的巨人。刹那间,电闪雷鸣,邪风四起,激得地上众人胆战心惊、晕头转向。
柏候继纳罕:“这是在御天力,天师方可行之。难道裴荣已步入通天之境,他不是应该已经失去帝龙了吗?定是魔道!”
七八道霹雳落地,打死数十名士卒。裴荣的声音又传来:“此乃天神之鞭,专打不分是非的蠢民、罪人!只要你们归附终冥神,便可洗尽曾经在异道犯下的罪孽!只要归服了光明无俦的终冥神,便是罪孽不计、天恩浩荡!朕乃万岁,朕乃天尊、佛陀亲封的终冥神下世,命诸位臣子、将士顺应天命,即刻跪伏!”
天空风雷加剧,云海翻涌,似有另一股磅礴之力暗蓄云上。
柏候继立马登临高阶,放声道:“将士们莫要张皇,这不是陛下在说话,陛下已被魔王挟制……”
未等他说完,裴荣又道:“柏候氏乃妖魔世家,此般邪者岂能当道?”
霎时间,一股乌云飞速向下袭来,如同巨人的胳膊,一下便将柏候继给吞了进去。云臂一抬,举起十来丈高,片晌之后又将柏候继丢了出来,一个急收,缩回云端。
柏候继下坠之际,赵擒虎撇开巨剑,纵身于半空中接住了他。落地时,柏候继已虚弱的不能站立,倚着赵擒虎的胳膊坐倒在地。柏候平、柏候晏与诃施德等府中之人疾步围了上去。
但见柏候继面色发黑,通身魔氤蒸腾,不啻一位地狱来客。
裴荣的声音又响起在云上:“哈哈哈,柏候继自己就是个魔,居然贼喊捉贼、魔喊除魔!尔等皆中了这个恶魔的诡计!”言罢又念了几句咒语,在场无人听懂,仿佛魔鬼的诵经声。
咒语正是冲着柏候继而来,但见他闻之立马一个嘶吼,刺耳锥心,浑身黑气更密,如披狼裘,脸颊一缩,枯若树皮,一对獠牙左右探,两边须髯挺如针,俨然一副狼妖形貌。
诃施德惊道:“难道刚才就这么一会儿便让公爷入了魔?”
云上传来谑笑之声,瞬时激怒了柏候平。他掣出长剑朝乌云抛去,喝道:“恶魔,有本事别躲在上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宝剑颓然坠落,裴荣也未应答,而是自顾自地诵念道:“明明天国,昭昭万世。奉持光明,不离天道。天下众生,歧路漫漫。世间苦难,一念之咎。执念如翳,一叶之障。偏之执之,永生难覆。摒之弃之,归心于一。一在青天,天神度之……”
在场的许多将士越听越慌,仿佛这诵经声是从各自心底的阴暗角落飘出的毒瘴一般。
柏候继也像是得了什么召唤或启示,陡然一声狼嚎划破夜空,又一纵,跃出几丈之外,落地时竟是“四脚”着地、脊背朝天,浑如狼影。瞅见近旁一个军士,竟一头扑了上去,一口咬掉他的喉头,鲜血直喷。见血更狂,又一口咬在脖颈上,“喀喀”啃食。
柏候晏急道:“父亲,不可!”
柏候继扭头望去,竟认不出自己既往最为疼爱的幼子,丢下“猎物”,杀气腾腾地朝柏候晏冲来。柏候平箭步上前挡在弟弟身前,却不敢御动灵力对付父亲,只以血肉之躯生受那“狼妖”扑杀,一口鲜血,一个倒地。柏候继转而攻向长子柏候平,他已成魔,人伦尽丧,血欲侵心,这会儿直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给生吞活剥了。
獠牙逼绝亲儿命,血爪撕裂稚子心。
柏候平的哀号与柏候晏的啼哭之间迸发出一声虎啸,接着玉光一闪,青虎奔跃,朝着柏候继卷风而来,吓得他连滚带爬地离了柏候平,拨开人群,如狼一般四足踏路而去,青虎紧追不舍,一路上将士们见了便让,不敢犯公侯,不敢拦猛虎。柏候晏也哽咽着跟去,后面还有勉强起身后踉踉跄跄的柏候平、诃施德及一队家兵。
在场一众世族公、大臣与将官见主公居然成了这副妖邪模样,现场又是这般魔乱之景,立马慌神,不知所措,好比是群龙无首,好比是身入险境,全然不知下一步在哪儿。少顷,又将目光集中在赵擒虎的身上。
云端的诵经之声越发响亮,地上的芸芸众生越发惊悸不宁,接续有人放声痛哭或高呼终冥神。像是魔王要诞生,魔世要降临。
如柱般的银白剑光闪过,一声虎啸又起。“无非是人世蒙尘、世人受惑,天道尚在,邪魔歪道何足惧哉?”赵擒虎决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