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陶若淑离婚以后,秦磊又找回了自己,作息生活也都回归了原来的模样,不再夜夜沉迷酒精和声色场所。一切回到从前的平淡、乏味,从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陶若淑的位置,家里和他身边都少了她的身影,那是父母或父母介绍的其他女子填补了的空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感觉没着没落的,夜里辗转难眠,梦里全是她,休息日会不由自主地跑去看她,只是看看,不打招呼,也不让她知道。
有时,远远地望一眼便悄悄离开,有时,在她楼下等很久,很久,直到看见她上楼或者下楼,惊慌躲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他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已经日久生情。
离婚后的陶若淑,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内敛,爱上错的人,嫁给错的人,让她温顺的性格中多了一股坚强。努力地找工作,循规蹈矩的生活,除了人胖一圈,气色不错,心情看起来也不错。像背负沉重枷锁的重犯卸下重担,像被束缚的人一下子获得自由。放下所有思想和心里的包袱,如释重负般轻松。因为在她的生命中除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再没有什么害怕别人知道的不光彩事迹。
但心被掏空了,像一下子被搬空的房子,很空,空荡荡的那种。父母不能谅解她和李响之间那段年少无知而犯下的错,更因她的执意离婚而羞愤不已。事实上,除了至亲,挚友也曾无数次劝诫过她,陈曦露的反应最为激烈,但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人生那么长,总会有那么一次无药可救的傻到底,只不过有的人,很快迷途知返,被原谅;有的人会陷在漩涡里很久。虽没到千古之恨那么严重,但烙下深深印记,终身悔恨或是长鸣的警钟。旁观者,永远只是看热闹的,其中五味,还需自己品味、感受、面对、消化、释然。
事情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她有家不能回,天下之大,幸福的人那么多,只有她被遗忘,成群结伴儿的人那么多,每个人的身边都人陪,而她,一无所有。不,她不是一无所有。陶若淑手里拿着化验单,她现在有个孩子了,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一种眷顾的馈赠还是另一种考验。对于这个突然而来的意外,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才是最好的决定,是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还是解决麻烦,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吧。
秦磊偷偷去看陶若淑的频率约来越频繁,并没有什么太特别或者太大的转变,只察觉到陶若淑体态丰腴了不少,行动迟缓了很多。这天,行路匆匆的邻居撞到陶若淑,连忙道歉:“对不起,没事吧?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陶若淑温和道:“没事,没事。”
邻居打量陶若淑的身形,关心道:“看你这身形有四五个月了吧,出来进去的可得小心。注意点,看着点,像我这样莽撞的绕着点。”
陶若淑微微一笑:“快六个月了,没那么娇弱了。”
“那也得注意。”说完,拿过陶若淑手中的袋子,道:“我送你回去吧,你现在身体不方便,身边没个人可不行,你老公是出差了吗……”邻居十分友好地关心但也略八卦了些她难以启齿的事;陶若淑心里一阵酸楚,淡淡无奈地应声:“嗯。”
秦磊看着二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意外、震惊之余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最后还是像每次一样选择默默走开。然而,这件事一直在秦磊心里缠绕,挥之不去,很复杂的情绪。初为人父的欣喜感和责任感,他感受到父亲这个角色的高大,他甚至沉浸在幻想中新生命降临之后的狂喜之中,骄傲又幸福。但这若狂的欣喜中又夹杂了太多愧疚,他不知道该如何再次靠近陶若淑更不知该如何启齿,面对家人和陶若淑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令他烦忧不已。
秦磊有半个月没去看陶若淑,陶若淑的经济情况已经出现了严重危机。因为怀了孕,刚找到的工作还没过试用期便被公司以没通过为由辞退了。拿到的工资也十分微薄,只够勉强度日,远不够付房租,房东已经多次来催,再交不了房租,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如此窘境,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陈曦露,可她好像消失了,有段时间没联络了。一打电话了解,才知道她早就自顾不暇,她的爱情再次遭遇父母给她制造的难题。打电话给父母,听到是自己的声音,还没等到她开口说事情,电话便被挂断了。
陶若淑手中提着从超市买来的大米和鸡蛋,欲哭无泪,恍恍惚惚往租住的地方走。突然手中重力消失,物品被夺,抬头看到的是秦磊,松一口气:“是你啊。”
二人皆沉默不语地往前走。上楼以后,秦磊将米放到厨房,鸡蛋放进冰箱。冰箱比较空,保鲜层里只有两个快烂掉的西红柿和三个长芽儿的土豆,半颗白菜,冷冻层里躺着几块脱水严重的五花肉。秦磊一皱眉,关上冰箱,扫一眼居住环境,心底骤然一痛,仿佛被利器直戳要害一般。因为陶若淑居住的地方设施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一张折叠餐桌两把没有靠背的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少说也有十年八年的木质床,床边是破损的与床极不相称的红色漆面床头柜,床头柜的抽屉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一副架子,只有上面能烦放置一些随手用的物品。陶若淑倒一杯水给秦磊,自己坐到餐桌旁边的凳子上。秦磊把水放到一边,在陶若淑对面坐下来,盯看陶若淑的肚子,良久,开口:“你怀孕了?”
陶若淑不知如何启齿地微微点头,低眸应声:“嗯。”
秦磊问道:“六个月了?”陶若淑诧异地抬眸看一眼秦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尴尬场面,只用鼻腔应答:“嗯。”
秦磊激动得一拍桌子,追问:“孩子是我的?”
陶若淑红了眼眶,心中千头万绪,回答得还是只有一个字:“嗯。”
秦磊一叹气,略带埋怨:“怎么不跟我说?不跟家里说?”
陶若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抿嘴道:“不知道怎么说。”
秦磊愁眉舒展,尴尬一笑。事实上他能找来并出现在她面前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需要克服很多心里障碍的。和陶若淑一样错综复杂的感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迈出第一步,打破僵持的局面,只能竭尽所能地为她做一些事:“房租我交了一年的,房东不会再来了。”
陶若淑感激地勾唇微笑:“谢谢,我会还给你的。”
秦磊惭愧地说:“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陶若淑摇头,很直接地拒绝;面对陶若淑的拒绝秦磊心中不快,语气几分焦急和强硬:“你现在需要营养,得吃点好的。”
“真的不用了,我现在吃不下什么,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陶若淑坚持不再过多接受秦磊的施舍或是怜悯,这让秦磊很诧异。盯看她隆起的腹部,印象中的陶若淑是不懂拒绝的,四目相对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人还是那个人,有着独特的柔顺,却很冷漠和生疏。愣了几秒,问道:“为什么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我需要这个孩子,我需要一个亲人,一个不管我过去多糟糕都不会嫌弃我的亲人,所以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和你没有关系。”陶若淑说的很冷漠也很客气。其实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相敬如宾,外人看起来很和谐,可是夫妻之间的相处像客人一样,实在别扭。从前秦磊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舒服,现在很讨厌。秦磊横眉怒视陶若淑:“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跟我没关系?我们虽然离了婚,但我终究是孩子的爸爸,血缘亲情不是你能割断的。”说罢,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到桌子上,道:“你先用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陶若淑生气地站起来,把钱还给秦磊:“不要再来了。钱你拿走,房租的钱我也会很快还给你,欠谁也不想欠你的。”
秦磊再次把钱放到桌上,道:“我会再来的。”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必要的纠缠,放下钱,秦磊便匆匆离开。
离开陶若淑的住处,秦磊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她和他理想中的妻子一样,心性和样貌都一样。人如其人,温婉贤淑,柔顺细致。如今她依然温柔善良,柔情似水,只是,从前这柔情是一杯温热的水,柔和、温润,现在则像冰川下的水,冷冽,寒彻。
秦磊的心中更追悔,他开始反思和陶若淑走到如此境地,两个人都有错,但陶若淑的错是婚前的错,而自己的错是婚后的,一个是过去式,一个是现在时。水凉了,可以加热,心凉了,要怎么温热?身病了,有药可医,心伤了,经济上的弥补和生活上的帮助,慰藉的是他的愧疚,却止不了她心里的痛,修复不了两人之间的裂痕。
秦磊对陶若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的确一定程度上温热了陶若淑冷却的心扉,脉脉温情也修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双方家长在得知陶若淑有孕的消息后,对她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秦磊父母表现出从没有过的和蔼可亲,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百般示好。陶若淑自己的父母,为了她人生的完整与名誉考虑,竭力劝说她和秦磊复合。
陶若淑一直没有表态,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恃宠生骄,是因为她内心的彷徨和迷惘。她不想再错一次,一次爱情和一次婚姻的失败,令她犹如惊弓之鸡,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轻易决定什么。
现在的情况太复杂,每个人有自己的打算,却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从她的角度为她打算,所谓的为她好,也都是权衡过自己感受的好。
秦磊父母的意图很明显,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自己爸妈,是为了清誉,在他们眼中和秦磊复婚是最好的结局。这些都不是十分重要,至少不够重要到起决定性的作用,关键在于秦磊。陶若淑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的关怀是因为终于发现了她的好?还是和他的父母一样,因为孩子?陶若淑自己也不清楚对秦磊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对于现在的处境,陶若淑的感觉只有四个字:错综复杂。她不能确定秦磊的这份温暖和眼下的和谐美满是否能一直存在,足够走完一生,而她自己更在意秦磊的想法,但是她不能确定这份感动,是不是爱情。
陶若淑的这种彷徨难决持续到孩子出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女孩兼备了陶若淑和秦磊优点。秦磊的父母因如愿以偿,而笑得合不拢嘴。秦磊对陶若淑的以德报怨充满感激,他和他的家人可以随时探望孩子。但是他们的心结还没解开,关于复婚,陶若淑依旧没有点头同意。
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复婚还是再婚,一定要是因为爱情。她不想再为一些所谓世俗眼光,再一次妥协,委屈自己。这是她在好朋友陈曦露身上学到的。可现在,她的这个好朋友,仍旧深陷世俗的制约中,心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