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绕过湖边，走到方懿的住处时，门前的雪花半是消融，半是完整，竟也没有扫。她上前叩门。
门只敞开了几寸，一个少女，探了个脑袋出来，见来人蒙着面，自己又不认识，几寸开的门立即被合上，只留出一条缝，似乎打算由那条缝，不至于把声音阻断。她问：“你是谁呀？”
“是何二娘叫我来陪你家小姐说话解闷的。”
“你弄错了，这里住的是公子，不是小姐。你要找素月姐姐是吧，她住在左边”
“欠书，你在跟谁说话？我的墨快完了，赶紧来给我磨。”她还来不及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嘭”的一声，少女已快速把门彻彻底底给关上了。习习好像还听见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插上门栓的响动。愣了老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里面住着的，是公子无羁。
她缩缩脖子，转了个身，往那处走去。
扣了门，对着开门的少女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是何二娘叫我来陪你家小姐说话解闷的。”少女虽不十分确定，甚至怀疑多过相信，用双眼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她的衣着，还是领她进去了。
也许是她不再睡意朦胧的缘故，习习觉得，方懿比昨天初见好看了不少，白嫩的脸颊上红晕淡淡，清灵也不失诱惑，一副才睡醒不久的模样。屋内燃着炭炉，习习将外面的风衣解了，搁在案上，搓了搓手，才道：“方懿姑娘，我们昨天见过。”
方懿不愧被称作素月，她微笑着轻轻点头的时候，确实让人想到月儿丛云后出来，皎洁的月光铺洒。“姑娘怎么称呼？”
习习心里觉得她让人生不出疏离冷淡的意向，回她一笑，道：“我姓陆，名惺惜，二娘唤我”顿了一下，赧然说，“二娘唤我陆丫头。”
“陆姑娘，年纪轻轻，怎会想做管事？看你不似非做管事不可。”方懿既知她来的目的，也不多客套，同她攀谈。
“我初来也理，也没几个熟识的人。一个人着实闷得慌，恰好，也想学学做管事需要做的事。一来打发时间，二来见见美人，养养眼。”
习习这话说得轻佻。方懿并无任何不满，接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方懿的一只手腕露在外面，上面套了一只白玉镯子，很是好看。
她忽然说：“我呆在也理好几年了，都不知道那外面的花花草草与这里有什么不同了。陆姑娘，你跟我说说吧。”
习习讷讷，良久才凑出几句话，“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甚至连我先前在的那地方叫什么都不清楚。而且，我那时候被禁足，不太能出门的。不过，我还是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溜出去。”说到此，她神色逐渐愉悦，笑容有些小得意，“后来，我认识了绯烟，去过几次当地最有名的花楼，那里面的姑娘，除了绯烟，其他没一个能与方懿姑娘你比肩而论。”
“等等，你刚刚说的是，绯烟？”方懿尤其惊讶，非要她再确认一遍。
自知说漏了嘴，习习拿不准她是否清楚玉深云就是自己口中的绯烟，保险起见，她面露难色，“方懿姑娘，我答应了别人保密的。刚才一时激动，脱口而出已是违背了约定，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方懿淡淡笑道：“那我也不便为难你。只是，这绯烟的一生传奇绮丽，我极仰慕她，想着，能见上一见，了一遗憾。既然如此，我倒应该同你讲一讲，绯烟是个怎样的人。”
见她注视自己，方懿缓缓道：“说来，绯烟算得上是我的前辈。二十几年前，月三斜，还只是一间刚在也理站稳脚跟的花楼。老鸨不知从哪儿买到了一个女子，二八芳龄，生得媲美仙子，婀娜多姿，顾盼间偏又风情万种。后来听人说，这名女子花名绯烟，老鸨并不让她卖身，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绯烟过了两年清静生活，老鸨自认为，她的身价已被抬到最高，花了大手笔把绯烟初夜拍卖的消息提前两个月散布出去。到了那一夜，也理城内颀、墨两国不知来了多少富家公子。绯烟最后被人以十万两白银的高价买走了。起初老鸨不予答应，在十万两白银的诱惑下，放走了绯烟。老鸨贪财，派人尾随，岂料尾随的人，没有一个回去复命。她这才死了心，知道那人不好惹，就此失了绯烟的音信。关于绯烟的去向，众说纷纭，连我也不清楚哪一句才是真的。反正，自那时至现在，从未有人再见过绯烟。我自然知晓你说的绯烟不是当年的绯烟，但，借绯烟之名再现的那名女子，且不论她与绯烟有何牵扯，单凭名字一条，不难看出，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陆姑娘跟她还是少来往一些较好。其中内幕无人明白，若是牵扯到什么就不好了。”
习习不曾想到，绯烟居然是早二十几年的人物，她脑中立马出现了一个故事构想：青楼名伶被一位卓尔不凡的公子赎了回去，欲娶其过门，谁料遭到家中人的强烈反对，只好另置府邸将她养着。不久，她怀孕产下一女，却因没有名分不能被接纳。而她的女儿正因在如此的环境熏陶下长大，变得心狠手辣，思想不正常，虽有金银挥霍，亲情的空缺致使她回到母亲当年呆过的地方，花重金买下了母亲曾在的花楼，经营起来供自己消遣。
认真推敲一遍，习习发现故事里明显存在漏洞：赎走绯烟的人应当特别有钱，要么身居高位，要么腰缠万贯，这样的人并不多，按自己的推测，绯烟不能进门，便只剩一种可能了那人身居高位。由此一来，即使自己的女儿没能入了家谱被家中承认，也不可能放任她去接手一家勾栏啊。百思不得其解，她习惯性地用手托着腮，几颗贝齿轻轻咬住嘴唇，垂着眸子，不停纠结思考，企图编出，玉深云与绯烟的关系。
方懿见自己说了半天，她却愣愣出神，根本未将自己说的话听进耳中。抬手晃了晃她，她这才如梦初醒，注视着自己，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方懿不禁有些无奈，又觉这姑娘迷糊得可爱，耐着性子道：“我是说，如果，你跟那位绯烟姑娘还有见面的机会，能否捎上我，让我也去凑凑热闹，见识见识？”
习习正愁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何二娘的吩咐从脑子里忽然蹦跶出来。她故意咬牙郁郁道：“二娘说了，我不可以私自答应你们什么”
方懿神色仍是淡淡的，“不过想想，见了她，也圆不了见绯烟前辈的夙愿。既然，没有意义，倒也不必走这一遭了。”
习习回去的时候，边走边想，方懿的自我安慰能力真是不容小觑。
跟何二娘打过招呼之后，转到后门，云三的马车还在早上送她来的地方等着。
云三替她拂开帘子：“姑娘今天夜里不用帮忙么？”
她摇摇头，“二娘今日特地允许我早早回家的。”她已经进了马车，又探出身子，道：“倒是麻烦你每天都这样等我。以后我应该不会像今日这么早出来，你可以到了时候再来等我。”
“是。”云三把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