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保密措施做得很好。除了玉清与伺候玉深云的下人们,再无人知道永安公主早已回宫。朝堂上有几位大臣仍在建议女皇尽快寻回公主,早日完成公主乃至女皇的婚事。玉清含糊带过,便匆匆退朝。
年长的几位大臣围在殿中一位身形颀长、安静沉敛,带着一张白玉面具的男子周围。那白玉覆面的,正是人称“羽仙”的允国宰相嫡蓝羽。
“老臣方才观摩皇上,发现皇上面有倦色,想必皇上为作表率,凡事亲力亲为,万事操劳过了头。宰相大人好歹也劝一劝皇上,让皇上早些择个有能力的王夫辅佐,也好省些心啊。”
另一位大臣接话道:“可是皇上的脾气,你我又非不知道。永安公主一日不归,皇上便会往后拖延一日。如今之计,惟有请公主回宫才好。”
嫡蓝羽被围在中间,听他们一唱一和,嘴唇抿出柔和的弧度,一双眼深邃而又冰冷,浅浅笑道:“诸位大人既然能有把公主请回来的把握,便恕羽之罪。羽无能,此事,帮不上各位大人的忙。那么,羽便先行告辞了。”
众人望着从包围中步出的嫡蓝羽,面面相觑。待他一走,那群家伙恨得咬牙切齿。
“他嫡蓝羽就知道装清高,连自己的辛辛苦苦栽培了十多年的徒儿死在别人手上,尚能无动于衷,我们怎么就想着他会帮我们呢?”
“哼,老夫若不是看在他与皇上关系深厚,势力又不能动摇的份儿上,才不会此番屈身求人。”
几人七嘴八舌地抱怨了几句,方才散去,各自回家。
玉清匆匆下朝其实并非毫无缘由的,玉深云的临盆的日子,就在近几日。
她赶回寝宫换了一身颜色深沉不起眼的华服,特意在宫内七绕八绕,最后捡了一条寂静的小径,进了去。曲径通幽,她沿着小径快步前行,走至殿门,正遇上行色匆匆的下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一名宫女视线转到她身上,礼也顾不上行,直接对她道:“皇上,公主要生了。”
“什么”她乍然,撇下宫女,神色慌张,风风火火冲进门。
习习原本是与玉深云一起在殿外晒太阳的,谁知,玉深云才站了没一刻钟的工夫,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云儿立即唤来大堆宫女,宫女们齐齐去扶玉深云之时,她的手脚亦一起抽搐了。
将她抬回殿中,稳婆也候在那儿,热水很快便端了上来。
习习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身边陪着。见她虽然咬了巾帕,口中发不出太明显的声音,气力却一下子大得令人发指。玉深云的指甲时不时都会修剪,总怕不小心划伤自己身上哪处,万一起了病根,影响了腹中胎儿。而此刻,习习的手已然被抓出了血痕。但她喊不出痛,玉深云面上苍白,且全是汗,眉头蹙起便再未展开过。
她在剧痛中,意识仿佛有一刹的清醒,似乎知晓自己伤了习习,微微睁眼,挣扎着要从习习手里挣脱,可惜力不从心,没能如愿。
此时,她的模糊的视线里突兀地又闯进一人。还来不及喜悦,疼痛接着铺天盖地而来,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卷进那迷惘之中。玉清在她另一侧坐着,与习习对视一眼,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玉深云双手被握,安心了不少,额上有细微的纾解。
她在疼痛一阵一阵来临的时候恍惚间在想,妍儿,我为你受了这般的罪,你是不是就不会怪我了?
那一天,从上午至黄昏,一屋子人的心都高高悬着,习习在稳婆的叫唤与催促中,麻痹了思绪。她直直盯着玉深云,,眼眶已接近裂开的地步,双眼空洞无神,直到她听见婴儿的啼哭,以及稳婆一声大叫:“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
玉深云也在此时因用力透支,晕了过去。
“小玉!”玉清大喊。
那稳婆翻开她的眼睑,查看了一番,对玉清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暂时的昏厥,好好休养,便无大碍。”
玉清点点头,吁出一口气。
这厢,习习却是在听到稳婆那声大叫之后,调转了僵硬的脖子,触目只见一片血红,红色宛如被人一剑贯胸,喷薄而出的血啊,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满是黑暗。她也晕倒在玉深云身边。
“这,怎么又晕了一个?”玉清才放下的心,再度被提了起来。
玉深云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她幽幽转醒,入目便是云儿憔悴苍白的容颜,她拾起一个十分微弱的笑,沙哑着嗓子,唤道:“云儿。”
云儿接过宫女递来的水,试了水温,才送至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
微温的水,淌过喉咙,她的嗓子舒服了很多。
云儿笑起来,再喂她喝了几杯水,道:“公主,您诞下的是麟儿。”
玉深云很是欣慰,淡淡笑了。过了一会儿,她问:“姐姐还好吗?”
云儿点点头,“皇上在看小主子,可高兴了。”
再过了一会儿,她张口又要说话,云儿忙堵住她的嘴,道:“陆姑娘也好着呢,她与皇上呆在一处,看小主子看得正稀奇呢!公主您继续躺躺,待会儿起来喝药。”
习习的本名不能在宫中透露,玉深云私心里,不想嫡蓝羽知道,她总觉得那样不妥,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不安。因此就着玉清的认知,让云儿改口唤她陆姑娘。
玉深云却几不可见地微微摇了一下头,“我睡了多久?现下我不想睡了。”
“公主您睡了一天一夜了。不想睡,先这样躺着吧。”
玉深云喝过药仍不见有人来看她,吩咐云儿:“云儿,你让姐姐和她把孩子带过来给我瞧瞧。”
云儿犹疑了一下,很快便面色如常,差了宫女去通知玉清。
一盏茶的功夫,玉清便抱着一个裹得与时节有些不符的婴儿进了来。
云儿把玉深云扶起来半靠半坐,玉清在床沿坐下,抱着熟睡的婴儿,动作轻缓地给她看。
“小玉,你看,我的侄儿长得真俊,以后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玉深云没有抱孩子的力气,但她瞅着那露在外面的小小一团通红又皱巴巴的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耳朵,着实很无语。她没从任何一处瞧出来,他有那个能力。
“好丑,一点都不像我堂堂永安公主的孩子。”
一群人听她貌似嫌弃的孩子气话语,笑个不停。
她看够了,玉清便抱起孩子要走。
“姐姐,她呢?”
玉清的步子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轻快,“她哥哥来接她,她便出宫去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声,你别担心。”
说完她抬腿就走。那模样,分明是仓皇而逃。
而玉深云兀自沉浸在做了母亲的喜悦里,没有在意。
她休养了十来天,早就能下床活动了。与云儿一起,出了殿门,四处转。
转了不短的时间,她忽然停下来,定定对上云儿仓促逃避的眼神,“她到底怎么了?从我苏醒便没见着她。那日,你说她与姐姐在一处,而姐姐却说她出了宫。三月之期根本未至,暮子勋怎会从颀国赶来?”
纸包不住火,自知事情已瞒不过,她只得如实说出:“陆姑娘那日守着公主生产完,便慢公主一步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皇上请了太医,太医们正努力救治。”
“太医没说她为何昏迷至今的原因么?”她的身子在颤抖,虽然早猜到了一些,可是,不曾料到情况如此严重。
“太医说,陆姑娘有心病,她若不醒,连眼睛都无法下手去治。”
她恢复的力气,忽然被抽得干干净净。
“公主!”幸亏云儿一直扶着,她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她稳稳心神,继续追问。“她的眼睛又是如何出的问题?”
“公主生产那日,她一直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公主,是以”
玉深云茫然无措,四周的景物她都看不真切,猛然抬头道:“送去宰相府!送去宰相府,嫡蓝羽应该能救她,快去!”
昏迷十几日的习习,在玉深云的一顿猛喝下,被送往宰相府。
宰相府的大门被叩开,门前一顿交头接耳,那人终是磨磨蹭蹭进去通传。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嫡蓝羽竟然真从府里出来了。白玉面具,翩然之至。
来人一见嫡蓝羽,立刻上前小声道:“宰相大人,我家主子恳请大人救一救这车中之人。”
嫡蓝羽认得,此人是永安公主的贴身侍女,云儿。
永安已经回来了?一回来就带了个病人来让他治?
他眼一移,看见了她身后的那辆马车。
“她以为,我一定会救?”
云儿的笑在脸上漾开,轻声道,“请大人看在她也叫做习习的份上,出手相救。”
嫡蓝羽不回话。静静立了不久,而后,悠闲步至马车旁,掀起车帘,望着车内那张惨白憔悴的脸,失了神。他垂下头,沉默了半晌,伸手进去探脉。探完脉,他上车,弓起身子,将车内之人抱了下来。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答应救她了。只是,送来得有些晚了,需多费些时日。一月之内,不可前往宰相府打扰。”
最后一个字落音,宰相府的大门便重重合上了,不留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