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习习因要践行自己几日前暗自下的决定,她果真只在药浴时才出现在嫡蓝羽面前。她躲到远的地方,依旧能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无论她询问谁,大家皆是笑着回答:大人的意思,他们不能外泄。
她十分郁闷,自己果真也成了外人?
好奇心驱使,她几经纠结,最后仍是没忍住好奇,破例出现在嫡蓝羽面前,乖巧讨喜,看着确实与嫡蓝羽有几分师徒相。嫡蓝羽对她的疑问一笑置之,不予答复。只抬头淡淡道:“不是躲我么?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就肯出来了?有这个空闲,还是想想怎么变聪明罢。省得老被别人坑,到末了还推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嫡蓝羽这话说得老没良心。习习一个不注意,那点花花肠子便说漏了嘴。
嫡蓝羽认真严肃,一本正经道:“我本来就没有心。更何况良心?”
习习得了这话,再也不敢造次,慢腾腾挪开了步子。她敢担保,自己如果再顶上十句,也不是他的对手。师父说话某些时候是十分刻骨的。讨不到好,反而糟践自己的大好心情。抛开这些不谈,只要她再出言相对,那么,眼看就要结束的药浴,绝对会立马延期。
她又想到那一池蓝莲,走了须臾,心中歹意翻腾,左右四顾,没见着人,偷偷朝自己多年前便发现的小道,溜进了蓝莲池。
她幼时对什么琴棋书画、绣工女红,不曾显露出半点兴趣,好在嫡蓝羽素来宠她,并不逼她学那些束缚人的东西。反正在各家大臣的千金中扎个堆,她们大都嫌弃她诗书不会,武功不精,整日只与永安公主厮混,成不了气候。
再不成气候的人,也不可能真正一事无成。这话说得忒好。
幼时她也曾泡过药浴以强身健体,然而小小的孩子,那时尚且不懂。在水里扑腾扑腾玩得起劲。又不知嫡蓝羽从哪处看出她喜水,硬是在她还懵然无知的年纪,把她灌得无师自通,熟谙水性。
习习回想了一下,她这悲催的一生,从那时起,便注定了,要被嫡蓝羽以各种兴趣各种想法折腾得要死不活的。不,其实,或许更早些的时候,已注定了。
万幸的乃是,就在嫡蓝羽不亦乐乎地折腾她游水之时,她无意间顺着水道游进了蓝莲池。宰相府的池子并不像别的大臣家的池子,引来一池水后,枯水了才加水,雨水充沛又排水。宰相府的池子,全是引的活水,水从一处引进,灌满各处的小池,然后再从小池开了口,流向地下的水道,排进了其它河水中。
是以,年幼的习习,因着身体小的缘故,进了蓝莲池。
而此刻,她却很懊恼地卡在那处进水口,进也进不得,出也出不得。挣扎无果,她垂头丧气,放弃了挣扎。夏日炎炎,泡在水里,不知有多凉快呢。她自我安抚。
她顺手抓住一片浑圆碧叶,触到它的茎,手指被上面的刺,刺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不由想起由水道进入蓝莲池的那回。
她来的时机不当。彼时,蓝莲花早谢了,莲蓬尚未成熟,池中许多的莲叶都枯萎了。她兴致盎然地游遍整个池子,揪断了所有还未枯萎的莲叶,把它们的茎在水里捣弄在一块儿。细嫩的手指被刺破,冒出了点点血迹,她把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吮了。转身,大片大片的莲叶被叠在一起,愣是将她小小的身子浮了起来。
习习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已经发育过的身子,感叹了一番,怪不得会卡。
她后来累了,居然就趴在一堆莲叶上睡着了。直到嫡蓝羽因迟迟不见她游回去,四处找遍,最后找到了睡着在一堆莲叶上的她。小小的身子,因为天热,只穿了一件大红的肚兜,白白嫩嫩的胳膊腿儿露在外边,像画里的小童子。嫡蓝羽心中微漾,从池上飘过,将她捡了起来。她这才睁开一双大眼,迷茫无辜地看着拎起自己的人,恍然瞧出乃是自己的师父,又闭上眼,扭了扭身子,继续睡了。只剩嫡蓝羽在那儿,哭笑不得。
哎,她不由叹气,想当初,师父还会出来寻她。而现在,她被困莲池,连下人都未见着一个。好巧不巧,自己偏偏这段时日都躲着他,想必他绝对察觉不了自己不见了的。
她顿感悲催,浸在水里的腿借着水的浮力,晃来晃去,她终是没敢也没能睡着。腰被卡得生疼,却又挪动不了半分。
月已升起,皎洁的月光洒在池子里,因她缓慢的晃腿,碎成一波一波的,荡漾开。
静谧的池子里,渐渐响起了蛙声。她心下惧怕,当即嘀咕,师父啊师父,快点找到我啊,你再不来,我就被青蛙当做虫子给吃掉了。偶尔有一两只从她面前跳过,吓得她连泡在水中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她承受不住,即将崩溃那刻,莲池上方曲折蜿蜒的回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步子,震得木制的回廊底儿轻响。她所在的位置,恰恰位于回廊底下,遮住了向上的视野。她只能看见几许昏黄的烛光洒在她身前不远处。
只听奶娘道:“大人,这儿也没人。”
顾不上什么颜面,她趁着众人皆安静的这会儿,喊出声:“奶娘,我在回廊下面,在你们脚下啊。”更赶巧的是,她的话湮没在众人忽如其来的喧闹声里。
上面七嘴八舌地猜疑开了。
“难不成被劫走了?”
“我看不像,应该是逃走了。”
“不可能,我一直守在门外,她哪来机会逃走啊?”
“是啊,是啊,大人待她这么好,她兴奋还来不及,怎会逃跑?”
习习被迫决定保持沉默。
上面突然安静了,习习诧异,吵完了?
于是,她横下心来,大声吼道:“我在下面!”
话音一落,十几盏灯笼,齐刷刷顺着她这方照过来,她来没来得及埋怨上头那群人高提灯笼,映得他们神似鬼魅,却已有两人惧得尖叫,“鬼啊!”那两人惊得撒手将灯笼都扔下了池子。那两盏灯笼落在水上斜斜浮着,里面的蜡烛火焰斜起点燃了外面的纱罩。
习习在这一跃一跃的火光下,被人看得真切。其实也怪不得她。谁叫水恰恰没及她腹部,挣扎间伤身的衣服也湿了,散落的长发更是湿淋淋贴在身上。而她因在水中泡得过久,整个人都有些肿胀,面容惨白,不吓到人才怪。只是,她私自认为,自己好歹也长得比方懿好看,怎么就把人吓成了那般光景?
她仰着脖子对嫡蓝羽委屈诉苦:“我不小心卡在这里,出不去。”
嫡蓝羽眼皮动了动,向身旁几人轻声吩咐了几句,那几人便匆匆而去。不消一刻钟,那几人拿了斧头去而复返。
习习之所以知道他们拿了斧头,是因为,此时他们跳下了池子,拿着斧头正在卖力砍卡住她的两根木柱子。
她却认定,嫡蓝羽生气了。再砍几下,就要砍到她的腰了。她闭着眼睛哆哆嗦嗦,悲从中来,师父,徒儿虽然调皮,倒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啊,您太狠心了,居然要砍了徒儿,徒儿下辈子定要投胎做您的师父,折磨回来才甘心!
她本闭了眼等死,却听耳边,几道沉闷不同于斧子砍在木材商的声音响了。蓦然察觉腰两侧一松,她跌进了水里。用最后力气挣扎着扑腾浮出水面,被人带了上去。
嫡蓝羽淡淡道:“你似乎很喜欢泡在水里,那么,药浴再泡五天。”
习习虽然委屈,但她有错在先,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淌水,在他面前站着,默不作声。
莲池这一折腾,她本身病才好得七七八八,又因凉水里面浸泡太久,没蹦跶几天,又变回了虚弱无比的病人。
磨人的是,身体病了,脑子却精神得很。别看她躺在床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其实,她脑子里早已将她能想出的各路对付嫡蓝羽的招数演练了一遍,堪堪甄选出几招,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决。
她迫于无奈,终于承认:师父很强大,徒儿太弱了。要想翻身整治师父,下下辈子再想想可能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