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的生活,并未因为白家兄妹的出现,起了什么格外的波澜。倒是有件东西,她真真惦记着。但只一想到自己每天无事可干,除了逗小扇子玩,就是和与泽沟通沟通感情,她立马深深自省。无论如何她也开不了口啊。
所谓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她照常吃饭,吃的却不多。有事没事,也惦记惦记。短暂的惆怅过后,她起身决定独自出去透透气。既然做不成有用的人,只能将这闲人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到底了。
匆匆赶进来的下人与她撞了个满怀。两人皆摔在了地上,一个小匣子滚落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几遭,稳稳停在那儿了。那丫头不待她站稳,急急捧了盒子起来,诚惶诚恐哆哆嗦嗦道:“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习习觉得,她其实还想再加两句乞怜的话,估摸是见到自己面上没有太大的不高兴,是以她没再多言。
抖了抖衣摆沾上的尘土,拍拍手,理好了衣襟,抬腿就走。
“二小姐。”那丫头扯住了她的衣摆。
“还有何事?”她很是不解,自己不计较她的莽撞,莫非她还想乞求自己罚她,竟有这等跪求虐身的人么?她的神色也开始有些惶然,一下子跳开了老远。
只见那丫头双手托着那个盒子,颤颤抖抖高举过头顶,战战兢兢道:“二小姐,这是诉衷情的老板差人送过来给您的。”
给她?
“诉衷情是什么地方?”
“诉衷情,正是迭城里面最老的一间首饰铺子。”
首饰铺子?难道?她顿时眼前一亮,几步踏过去,捧起那盒子打开,心急火燎打开一看,那只黑银镯子稳稳当当躺在里边儿。取出认真检查了一番,手感与她惦记的,一模一样。
她当即甚为激动,看也不看那丫头,欢喜把那手镯套在了右手上。她暗暗思忖,双手满满的感觉真好。一时兴起,她竟心满意足绕着原地转了两个圈圈。
好歹平静了一些,余光瞄到那丫头还未走,便问:“送东西来的人,可有说什么?”
稍稍回想了一下,丫头答道:“那人只说,二小姐您,是识货之人,故结缘相送。”
得到了她惦记了几天的东西,她有些飘飘然,挥退那丫头。乐呵乐呵自个儿跑回屋里的镜子前猛瞧。
粉嫩的耳垂上,挂着与泽送她的那对水滴形白玉坠子。微微一俯身,脑后的发丝滑落至身前,喜悦在脸上僵持住了。然而很快,她又重新撩开右手袖口,现出那只黑色的宽银镯子,傻傻笑了。
她决定,备些薄礼上门谢谢诉衷情的老板。镯身上并无任何雕刻,单调沉敛得微微泛出亮泽。不见得价值连城,但可以说是,独一无二,别有韵味。
翻箱倒柜,找了一些暮子勋给她的药材出来,稍作选择,带了两朵雪莲。与凌音的房中没人,她只好与杜澜打了声招呼,独自出门。
从首饰铺出来,她正神游似的走着,时不时撞到一两个人。她不知为何,精神不太好,恍恍惚惚,引来一路人的侧目。
身后有人在“暮姑娘、暮姑娘”的唤,她只道是自己耳朵太灵,什么声音都能入耳。一个人在她身前挡住了去路。
“暮姑娘。”
她始才恍然忆起,噬魂崖回来后,头发变紫,暮子勋一直对外声称她是暮家二小姐,不曾透露名字。刚刚那几声暮姑娘,敢情在唤自己啊。
“暮姑娘可还记得白沉?”
习习不禁有些胸闷气短:“不记得。”
谁知白沉的脸皮似乎并不像常人一般薄,仍笑吟吟道:“既如此,那今日权当白沉与姑娘的初见。白沉欲邀姑娘吃饭,暮姑娘可愿赏脸?”
“不愿。”她绕开眼前的人,加快步子往回赶。
白沉到底是男子,步子迈得大些,几步就追上她了。
“白沉猜暮姑娘的意思,莫不是想要邀白沉过府相聚?”
饶是见过脸皮厚又自恋的人,她也不禁因他止了步,侧头且惊且疑打量他。厚颜无耻又自恋,说的就是白沉这种人。初见之时,她尚以为他只是个花心泛泛的公子,后来一想,以为他是个很能装的笑面虎,现在一看,分明就是一副居心妥测的模样!
她的眉毛挑了一下,转瞬恢复如常。这一挑,愣是被白沉逮了个正着,尽收眼底。他愈发觉得愉悦,静静等她答话。
懒懒扫了他一眼,她意兴阑珊:“去哪里?”
白沉笑而不语,为她引路。她一路上都在寻思白沉这厮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第二次见面,竟然邀她吃饭。她仰起脖子望望天色,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吧?
白沉似乎察觉了她心中所想,并没有带她去任何一家酒楼。她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心思都没大放在走路上,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本以为就要当众摔在大街上,幸好,白沉及时扶住了她。她颤了几颤,站稳脚跟,迅速与白沉拉出了距离。
白沉笑意不减,继续在她前面走着。
“姑娘聪慧,白沉忍不住为姑娘折腰。”
她面色未变,心中却道:莫名其妙简直!
“暮姑娘不肯说话,难道是亦与白沉有一样的感受,倾慕不已?”
此话一出,她忽然就泄了气。白沉、白沉、白你个头!想她过去一向是让别人吃亏,能让她吃亏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她稍稍一愣神,无声叹息,除了嫡蓝羽跟施泠宸,凑合算上玉深云,他白沉,竟是第四个厚颜无耻之徒。单单嘴上功夫,她就敌不过他。
这种人要是耍起心计来,她忍不住打了寒颤,那得多可怕啊!然她想着想着,一不留神,被人一带。白沉将她紧紧揽进了怀中,她使劲晃荡,他竟纹丝不动。
头顶传来他十分愉悦的声音。
“我知道这天气冷,定是走得久了些,你刚刚都打寒颤了。”言下之意正是,我抱着你是想让你取暖,你可别想歪了,我乃堂堂正人君子。
她极为气愤,隔了衣服一口咬在白沉的胳膊上。白沉看似有些文弱,她这用了八成力气的一咬,他分毫未改色,欣然承受了。
“你想怎样咬都无所谓,只要待会儿,你肯替我上药,你爱咬哪儿就咬哪儿便是。”她后知后觉发现,白沉这会儿都不再姑娘姑娘的叫,直接说“你”了!她顿时觉得自己万分悲苦,他爹娘生下他,莫非就是为了前来克她的?
她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戳他的胸膛。叫你不放手!叫你跟我装熟稔!叫你乱动手动脚!
一堆小动作,白沉全不予理会。
见状,她终于没了兴趣,安安分分随他一起走着。白沉带她进了一家茶楼。他径直上楼,往靠窗的位置走了过去。
习习抬眼一瞅,顿时呆滞了片刻。靠窗一桌,与泽与白芜相对而坐。与泽面无表情,神色淡淡,不辨悲喜。白芜一脸喜色,兴冲冲招呼他们二人。
“大哥,暮姑娘,这边!”
她有些尴尬,自己被白沉抱在怀中,这样出现在他二人面前。即使与泽和白芜没有什么,她跟白沉,看起来,却不像没有什么。白芜已抿嘴偷笑:“大哥,你跟暮姐姐已经熟至如斯地步了。妹妹我可真是羡慕啊!”
她说着,眼神是投向与泽的。
与泽垂下眸子,一言不发。白沉竟然也道:“方才你咬了我,替我的伤口上上药,不为过吧?”
白芜失声惊呼。与泽忽然抬起头,认真严肃道:“白公子,你若真心倾慕一个女子,何必毁她名誉?”
白沉仅仅一笑了之。桌上的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沦为暗涌。
白家兄妹心思难测,各自有各自的盘算。一顿饭吃得沉默无比。白芜竟难得的没有开口挤兑她。
吃完饭打道回府,与泽亦沉默了一路。她走到那个路口,犹豫了刹那,跟着与泽往左边的巷子走了去。走了半晌,与泽才出声问她:“你不回家跟着我做什么?”那些失落与怅惘被他掩饰得很好,但习习仍然听了出来。
她抿紧唇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
那场宫变,与泽帮了如今的颀帝成功登位。习习的死虽然令人始料未及,但在另一层面,它是一个契机。无论是谁,都不想留下自己篡位的把柄与知情人。与泽抱着气绝的习习离去,才能免于一死,功成身退。他的积蓄不多,最初带着习习住在医馆内。
暮子勋举家迁至迭城之后,他接了暮子勋的一些生意,果腹自然不成问题。若说富裕,倒也还差几分。他在外边置了一间小的宅子,离暮子勋等人的住处不远。
他自袖中取出钥匙,开了门进屋,习习亦跟随而至。与泽的院子她仅来过几次。追溯起来,她已有二十二余岁的高龄,暮子勋丝毫不急着让她谈婚论嫁。也幸而如此,她与与泽才被逼迫着如何如何守礼。所以,一般皆是与泽前去找她。
小院幽寂,院中央有一棵古柏,长得很高,与这小院不甚搭调。院中还种了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她左瞧右瞅,恍然悟出,此乃梅树。然她能悟出它们是梅树的缘由在于,她方才抬头不经意瞥见了顶端的遒枝上,打了几粒十分微细的花骨朵儿。
院子其实也不算太小,她跟着他绕到后院,直奔那一小片湘妃竹而去。站在湘妃竹前观摩了一阵,她猛地一拍脑袋。什么记性!她差点把正事落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话说回来,她曾今也老在不经意之间惹到施泠宸。施泠宸此人,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依旧会隐隐作痛。他当日采用那么荒唐的借口逼他自己与她皆不能回头。连如挽的密室里,玉美人同她言明,施泠宸如今乃是墨国亲王,又有老皇帝为他金口所指的婚事,只怕他的孩子早就几岁大,会咿咿呀呀叫人了也说不定。
而且,他和玉美人的儿子,之深,现如今也应该和小扇子差不了几月。不知小继,是否会秉承他娘幼时的性子,沉默寡言。若实实在在追究起来,玉美人幼时的性子也不完全是沉默寡言的类型。
有些事,其实她自小就知道,只是一直没能真正分析正确要害。譬如,她其实晓得玉清姐妹俩的父亲就是那个傲然下了噬魂崖的玉术。关于这一点,嫡蓝羽,不,次渊从未瞒过她们三人。但让她们两姐妹进了皇室,究竟幸或不幸,还真没法准准确确说上一句。
扯远了,她最想表达的,其实是,她擅长惹在乎她的男人生气,却不知如何让他们解气。如何让与泽不再生气,她如今也确实没考虑出什么法子。否则也不会,单单跟着他回了宅子。
偶然她也觉得自己着实愧对聪慧二字。她捉弄人的时候,法子一堆一堆的来。偏偏平日里和人相处,时而大智若愚,时而糊涂得足以令人七窍生烟。反思完了,她再琢磨着,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与泽消气呢?
久久没生出一个点子,她不由恹恹就地倚坐在湘妃竹前,打起了瞌睡。瞌睡尚未打着,脑海倏地灵光乍现。然而,她立马又蔫了,与泽若有那么好对付就行了。
貌似他们生气时都是一样的,不是大发脾气,反而是一言不发,相互僵持。如此说来,与泽的气或许早在她跟来之时,便消了大半?她窃喜不已。
要不,软言软语多缠他一会儿,他自然而然就不气了?哈哈,她顿时浑身一震,信心满满,仿佛在日出之前,已经瞧见了那一抹曙光,再往上爬,她便能瞧见冉冉红日徐徐升起的景象。
敲定主意,她立即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去找与泽了。
去他的书房,没人。
厨房,连烧火的大娘都不在。
柴房,也没见人。
她只好挨个房间挨个房间地找。找了大半,仍未见着他的踪影。她的两颊忽然浮现两抹红晕,要不要去他卧房找找?压住自己那点儿邪恶的小心思,她飘飘然有些沉醉,往他的卧房而去。可惜,门上落下的那把锁,明晃晃地提示她,与泽显然不在这儿。
她一时垂头丧气,转到庭前。门外的锁似乎咔咔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