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大雨冲刷着整座北都城,旧长巷区东,幽森的废弃诊所外,一个军靴铿锵有力地踏在泥泞里,泥水四溅。
那身影高大挺拔,体格孔武有力,那眼神深邃犀利,像盘旋在尸首上空的秃鹫,又像追猎狡兔的猎狗。
就算没有侦探级的洞察力,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此人是个军人,顶级的军人,他从头到脚,每一寸血肉都是为战争而生的。
身影停在废旧诊所的铁门旁,他伸出一只手,触摸着纷繁的雨水,他的表情满是虔诚,好像在感受上帝的馈赠。
“你的眼必见王的荣美,必见辽阔之地。”
身影喃喃自语,仰起头眺望阴空,雨水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张面孔上白色斑纹错综复杂,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
那是个丑陋的人啊,可他的语句里,他的眼睛里,尽是比处女更纯洁的虔诚。
“卡德将军...您有什么吩咐?”身影的背后,一个漂浮的半透明绿色幽魂靠拢过来,那鬼魂的姿态毕恭毕敬,像是个仆从。
卡德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能嗅到泥土的芬芳,然后,他不缓不慢地开口说:
“叛党在这座旧建筑里,去,把里面的人都抓住。”
话音刚落,卡德身后郁郁葱葱的木林里,无数闪着绿光的鬼魂如军团般喷涌而出,漂浮向空中,犹如袭击路人的蜂群般,从四面八方的高空冲向那座残破的旧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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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另一头,旧诊所二楼的宽敞卧室里,南丁格尔躺在大床上,沉沉地酣睡着。
她不时辗转着身子,被单被蜷成一团,雪白色的大腿裸露在外,偶尔眉头紧皱,好像正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和她柔美姿态不搭的鼾声充斥着这间卧室。
忽然,这间卧室离地七米左右的窗口,竟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形影子,那影子伸出手,似乎正准备叩击这扇玻璃窗。
紧接着,数十个影子接二连三地飘来,这些鬼魂面貌不一,有年长的,有孩童,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表情都沉重肃穆,双眼死死地盯着这间屋子。
后来的鬼魂也纷纷伸出手臂,渐渐伸展五指,手心朝向玻璃窗的方向,数十只幽绿色光芒闪烁的手掌交叠在一起,像是一群渡河的亡灵看见对岸的天堂,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渴求着彼岸的救赎。
尽管没有风,玻璃窗还是莫名地颤动着,节奏越来越剧烈,可没发出任何声音,玻璃窗就在无声的环境里静悄悄地支离破碎,留下参差不齐、闪着寒光的裂口边缘。
确实,连咔擦的声响都没有,可床那头的南丁格尔却像意识到了什么似得,微微张开双眼,目光里流转着耸人的寒光。
她把手缓缓地伸向枕头下面,握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短刀的刀柄,自从被国王的刺客追杀以来,她睡觉时总会在枕头下放一把短刀。
第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鬼魂,通过玻璃破碎的窗口,潜进卧室。
鬼魂悄无声息地飘游到床头,像刚刚震碎玻璃窗那样,对看上去侧身酣睡着的南丁格尔,伸出手臂,掌心正对着南丁格尔的脑袋。
忽然,南丁格尔猛地扑起,像潜伏在草丛里的猛兽突袭落单的羚羊,以直刺的姿态送出手中紧握的短刀,整个动作在几秒钟之内完成,让人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更别提躲闪了。
然而,尽管刀锋贯穿了绿光闪烁的幽影,南丁格尔清澈的眸子里却没有看见预想中的淋漓鲜血,她直接整个人穿透了鬼魂,只觉得自己身体一沉。
“...幽灵?....不,这不可能...难道..”
汗水浸湿了南丁格尔的秀发与额头,她的眼神里既带着恐惧,也带着些许绝望,似是求证自己想法般,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刚刚穿过自己身体的男性鬼魂。
那鬼魂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安静、沉默地望向南丁格尔,表情还是那样的庄严肃穆,犹如葬礼上的殡客。
“幽灵...是..卡..卡德·布尔!..”南丁格尔惊慌失措地大叫,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哪怕面对国王的暗杀部队或是那可怖的蛛怪,唯独此刻,她慌乱地把左手叠在右手之上,准备吟唱传送奥术。
突然,南丁格尔的耳畔传来虚无缥缈的歌声,那歌声时远时近,仿佛从天堂传来,又好像近在身边,她转头望去,支离破碎的玻璃窗外,举目尽是高歌的鬼魂,它们如蝶般翩飞着,数不胜数,那些鬼魂就好像唱赞美诗的教会歌唱团,个个都紧闭双眼,引吭高歌。
“杰克和吉尔,到山上提水,
杰克摔倒了,摔破了他的头,
吉尔在后面,翻着跟头下来了...”
它们唱的是一首兰亚民间流传的儿歌,据说为曾经的黑教会主教米歇尔所作,旋律朗朗上口,深受孩子们喜爱,但南丁格尔此刻只感觉大脑不断抽痛,他捂住双耳,可琐碎的歌声还是通过空气传入她的鼓膜,折磨着她的神经,她痛苦地瘫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嘴里止不住地呜咽着,像有千千万万只针虫在自己的血管内爬行,躁动。
“呜呃呃..呜啊啊啊.....”
南丁格尔嘴角流出口水,目光逐渐失神,就在她快要疼得失去意识的时候,随着轻微的咔擦声,转瞬之间,所有歌声都归于沉寂。
刹那聒噪全无,又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南丁格尔勉强地抬起头,她看见一个高大强壮,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推开了卧室的门。
“哪怕曾经为国家作出过那样庞大的贡献...背叛了国王,也只是鸡鸣狗盗活在阴暗里的硕鼠罢了。”卡德开口,轻描淡写地说,不带任何感情起伏,“南丁格尔医生,你被捕了,罪名是叛国。”
“真快啊..我还是低估了兰树家的头号忠犬,”南丁格尔本能性地向后缩着身子,直到后背紧贴墙壁,“不过,这儿是黑教会的辖区,你敢来这抓人,主教们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用再介意那些无聊的小问题了,医生,因为...”卡德布尔忽然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罐堆满赤红色细微粉末的烧瓶,“今晚,黑教会在兰亚的统治就会结束。”
残留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卡德丑陋的面庞上,他的眼神里带着可怕的平静,仿佛草原上缓慢靠近猎物的雄狮,它不必像鬣狗那样凶狠得龇牙咧嘴,因为它心里清楚,一切的结局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