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岳飞习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王员外请来个训蒙先生，教两个读书识字。村里有个汤员外和张员外，俱是王员外的好友，各将儿子汤怀、张显送来读书。这岳飞还肯用功，三个顽皮孩子只喜欢舞棒弄拳。岳飞也跟着他们学点武艺，但还是以学文为主。因为岳飞家里无钱买纸笔，便常常在沙上画画写字。那年春天，岳飞帮助父亲岳和做完了田里的事，又去砍柴，回来时，发现村侧柳林后面，开了一所学馆。因听老师书讲得非常好，向人一打听，才知老师周侗是陕西人，是武术大师，年已六十多岁，人很精神，非但书教得好，还教学生骑马射箭和诸般武艺。王贵、汤怀、张显就恳求家长去周侗学馆学习，大人答应。那岳飞没有钱也想附读，便经常受到旁人的讥嘲，说他不知自量，家况寒苦，出不起学钱。学中多是富家子弟，穿得好，吃得好，来去都有人接送，贫富悬殊，如何能与为伍？附学之念虽被打消，可是在门外偷听了几次讲书之后，越听越爱，老是放它不下，一天不去，寝食不安。岳飞经常趴在墙头和上树听周侗先生讲课，被岳母知道了，未免担心。她对儿子说：“你这样爬来爬去，万一有点差池，叫做娘的以后依靠何人？”岳飞连忙跪下道：“娘，孩儿一心想求学，叫娘愁烦，实在对不起，以后孩儿小心就是了。”岳母说：“我儿起来吧，母亲支持你学习。我以前在王员外家时，王夫人送我几本书，以后待娘亲自教你就是了。”岳飞起身说：“谨依母命便了。”
从那一天，岳母将书展开，教岳飞读书。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瞬过了三年，四岁的岳飞在母亲的教诲下，已经认识了不少字，而且还可以背诵唐诗宋词。这岳飞资质聪明，过目不忘。没隔多久，四书五经便读得滚瓜烂熟，岳飞尤其喜读《左氏春秋》《孙吴兵法》。母亲经常给他讲诸葛亮的故事，他对诸葛亮崇拜有加，曾抄写杜甫的诗句“诸葛大名垂宇宙，元戎小队出郊坰。”一日，岳母说：“我儿，做娘的积攒了几分银子，你可拿去买些纸笔来，学写书法。”岳飞说：“娘，不必去买，孩儿自有纸笔。”岳母不信道：“孩儿为了省银子，不必哄娘，纸笔在何处？”岳飞道：“待孩儿取来。”即去取来一个簸箕，竟到河滩畚了满满一簸箕河沙，又折了几根杨柳枝，做成笔的模样。走回家，对岳母说：“娘，这个纸笔不消银钱去买，再也用不完了。”岳母微微一笑道：“到底我孩儿聪明，这倒也好。”就将沙铺在地上，岳母手把着手，教岳飞写字。岳飞从此乐此不疲，经常用沙子学字。相传岳飞从小还热爱武术，听说山里有个叫“搬不倒”的老人武功了得，老人有个了不起的功夫，就是腿上功夫的特别扎实，比他厉害的高手也无法把他打倒。岳飞就千方百计找他学习。但没想到老人开始并没有教他招式，而是让经常练腿功、腰功、肩功和桩功等基本动作。并要求他下盘具有稳定性，腿部具有柔韧性、灵活性；腰部具有灵活性，能够具有协调控制上下肢运动的能力和身法技巧的功夫；肩功要求的是肩关节柔韧性、活动范围的大小以及力量暴发等方面的功夫；桩功要求的是腿部力量和呼吸内息的功夫。每天就练习弓步，虚步，歇步，仆步，马步，丁步；或击步，插步，垫步，弧型步，扣腿平衡，仰身平衡，燕式平衡。腾空飞脚步，腾空外摆，旋风脚，旋子转体，旋子，侧空翻等。上身教他练冲拳，推掌，架拳，亮掌，格肘，顶肘等，就是不见师傅教他技击招数。时间一长，岳飞不免有些不耐烦，老人看出来后，让他每天先种些树苗，过了三个月再让他去摇动树苗，小树苗纹丝不动，师傅告诉他，要想学好武功，要像树苗一样，首先要打好基础，否则功夫再好，也是无根之树，容易被别人打倒。从此他开始一心一意向师傅学习武功基本功。岳飞在学功时结识几个师兄弟，有一年闹灾荒，因为没有饭吃，兄弟们商量要去拦路抢劫，他们来约岳飞。岳飞想到母亲平时的教导，没有答应，并且劝他们说:“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的事儿，万万不能干!“众兄弟再三劝说，岳飞也没动心。岳母从外面回来，岳飞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高兴地说:“孩子，你做得对，人穷志不穷，咱不能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前面说过，村里富户请了个关西大侠、林冲卢俊义的师傅周侗当教师。他久闻其名，没条件上学就趴在墙上偷听周侗讲课。
周侗教书的方法也和寻常不同，最重要的是讲解和师徒间的互相问难。特别是对于兵法和行军打仗之学，讲起来有声有色，使人听而忘倦。
且说这日岳飞将凳子垫了脚，爬在墙头上听那周侗讲课。忽见先生出门。岳飞心想：“先生既然不在，不妨进去看看。”遂走进书馆，王贵看见，就一把扯住说：“汤哥哥，张弟弟，你们看，这个就是我说的岳飞，我爹爹常说他聪明。今日先生出了题目，要我们做，我们正发愁不会做，不如央他代做如何？”张、汤两个齐声道：“有理，我们正要回去探望父母，岳哥代我们做了吧。”岳飞道：“做出来恐怕不中先生意。”三人道：“休要大谦，一定要拜煩了。”王贵恐岳飞逃走了，将书房门从外面锁了起来，临走时，对岳飞说：“你肚里饥饿时，抽屉里有点心，尽你吃。”说罢，三人蹦蹦跳跳玩耍去了。
岳飞将三人平昔做的卷子看了看，依照各人的口气做了三篇文章。放下笔，走到先生位上看了看周侗的文章，拍案叫绝：“我岳飞若得此人训教，何虑日后不能成名！”立起身来，提着笔，蘸着墨，端来垫脚的小凳，站在上边，在那墙壁上挥笔写了几句话：
投笔由来献虎头，须叫谈笑觅封侯；
胸中豪气凌宵汉，腰下青萍射斗牛；
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凤虎自相投；
功名未遂男儿志，一在时人笑敝裘。
又在后面题上名字：“七岁幼童岳飞抒怀。”
方才放下笔，只见王贵、汤怀、张显推门进来说：“岳飞，快走，先生马上要回来了。”岳飞只得走出书房回家。
且说周侗回到馆中，见王贵等三人的卷子放在桌上，拿出来看了看，文理皆通，尽可成气，起初点头赞道：“孺子可教也。”回头一想：“不对呀，平时三人的文章词不达意，突然长进这么大，不正常呀。”周侗正在怀疑，猛抬头，看见墙上题诗，虽不甚合格律，但抱负不小，后面见题名岳飞，才明白今日文章不是王贵等所作，而是是岳飞代作。这岳飞又是何人，我一定要找到他，这个人前途不可言喻呀。
周侗是当地几家财主费了许多心力聘请而来，学钱还在其次，最主要是老师的脾气很古怪，所收学生均要经过他的选择。如果看不上，不管学生的家长有多大财势，送他多少束脩（报酬的意思），该辞退的就辞退，托谁也没有用。乡下的孩子不好好上学，是要帮助父兄下地的，王贵等富家子弟为了少干活，不得不勉强学习。因此学习成绩虽说一般，但还能完成任务。
岳飞几次偷听，听出周侗讲书是在清早和黄昏前，单日习文，双日习武。柳林以内就是演武场，还可暗中偷看，学些武艺。便把听读和砍柴下田做杂事的时间，仔细盘算。调配了一下，再和岳母说好，按时前往。由当年三月初便成了周家学馆门外的旁听生。
学馆靠近一片柳林，有十多间房、一个大院子，地势很幽静。书房两面皆窗，旁边有一小门，学生皆由此出入。窗外花木扶疏，有松有石，岳飞借着它们掩盖，听得十分真切。每到双日的下午，众学生必往柳林习武射箭，岳飞便掩在树后偷看，暗中学练。先见众学生都是按时自习，老师从不在旁传授，心中奇怪。后才听说，周侗传授武艺，都是当日一清早，在书房后面的院子里，轻易不肯出门一步。
师座靠近里窗，平日只闻其声，不能见人。外面窗台又高，不便爬窗窥看。几次留心守候，想看看周侗是个什么样的人，均未如愿。刚起头的十多天，还常受到各家下人的呵斥。这日正与对方争论，窗内忽有一英俊少年将两个下人喊了进去，并呵斥他们，不得无礼。以后果然不要让窗外那孩子再受闲气。岳飞心里非常感谢这个少年，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叫杨再兴。其实杨再兴早注意到一个穷孩子在偷听课，心里很感动。似这样秋去冬来，不觉到了年底，忽然连下了三天大雪。
岳飞先还想前去听读，岳和夫妇因天大冷，想起周家学馆里面炉火熊熊，温暖如春，学子们还有书僮下人到时送饭添衣，服侍周到。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外面凛冽寒风中，冻手冻脚地颤抖着偷听人家读书，连门都不能进。这一门之隔，温暖酷寒，相去天地。稍不留意，这可怜的孩子还要受到人家的呵斥。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只为家贫，便隔着这么大的界限！心里一酸，泪水涌出，再三以温言抚慰，不让他去，岳飞一再力请方准。除了听课，还偷偷学习武艺，他虽然是门外生，其实比那些正规学生学得还认真。
一天晚上，他冒着寒风到门外扫雪，见雪不再下，好生高兴，进屋又向父母婉言求说去听课，得到允许。次日一早又去，把隔夜的冷麦饼吃了半块，便往周家学馆赶去。只管雪后天寒，那迎面吹来的雪风吹到脸上，和刀刮一样，刺得生疼，雪深路滑，又极难走，并没有挡住他求学的勇气。一路冲风急驰，快要到达，眼前倏地一亮。
原来日边阴云业已全消，万里晴空，只有三两团白云，银絮也似，浮在空中飘动。阳光照在那一白无垠的积雪上面，真和银妆世界一样。刚脱口喊得一声“好”，又是一阵狂风裹着大片雪沙，和暴雨一般劈面打来。当时只觉冷气攻心，周身血脉皆似冻凝，逼得岳飞连往后退了两步。忙把身子一折，将背挡风，缓了缓势，再一鼓劲，用手捂着小脸，又往前跑。
路上岳飞想起快下雪的那天，听周老师讲用兵之法，讲的是十倍而围，五倍而攻；必胜始战，战必收其全功；见不能胜则退，退必保其全师。他把孙子兵法和他多少年来的苦心研究联起来讲，说得头头是道。后来又讲到以少胜多的战法，还没有讲完，天便黑透。跟着风雪交加，学生们也各放学回家。由于大雪接连三四天没来听，想兵法中最紧要的一段偏被错过，实在可惜，也不知以后还讲不讲？心正盘算，不觉到了周家门外。
岳飞见学馆门窗紧闭，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怕人误会，不敢去到窗口窥探，在寒风中立了一会。刚觉出里面不像有人，忽然发现由旁边小门起，有一列脚印，像是去往柳林一面；众学生平日来往的两条路并无人迹，越往后越觉冷不可当，又不便叩门打听，实在烦闷无奈，便往柳林走去。
柳林就在周家附近，林外有一小溪，溪水早已冰冻，上面布满了积雪，沿溪都是古柳高槐。本来寒林耸秀，只剩空枝，经过这场大雪，都成了玉树银花，缤纷耀眼；朝阳光中，清丽无伦。岳飞一面赏玩着雪景，信步前行；先以为这时候不会有人在林中练武，不过试看一下。走着走着，忽听金铁交鸣之声。忙掩向树后一看，原来林中亩许方圆的空地上，有两人正在比武，内中一个正是周侗之子周义。另一少年貌相英伟，关中口音，非常像呵斥下人的杨再兴。二人双枪并举，打了个胜败难分。正看到好处，忽听铮的一声，一条人影业已纵出丈许远近，随听笑说：“到底还是世弟，整天跟着老世叔，长进得多，再打下去，我就不是对手了。”
周义笑说：“杨大哥，没有的话！我这套枪法刚学不久，如何能和你比？难得同学们都回家过年去了，今天我还要随大哥再练一回呢。”跟着一看天色，又道，“原来天已不早，难怪大哥不愿再练了。”二人便收了兵器，互相说笑着往回走。
岳飞见二人又说又笑，十分亲热，方想：“看他们多好，我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周义同了杨再兴已由树旁走过。岳飞心中想事，忘了闪开，正好对面，互看了一眼。后见二人走在路上交头接耳，似在谈论自己。杨再兴忽然停步，把头一偏，看神气想要回身找岳飞，被周义拉住，又回望了一眼：“现在不要与岳飞说话，我父亲叫磨练磨练他。”然后一同走去。想起以前因在学馆门外偷听读书，两次受到下人的气，全仗杨再兴出来说话，除此无人过问。心中感激，想和他说话，他又装着没有看见一样，神情甚傲。似这样两次过去，也就不作交谈之想。今天杨再兴偏又被周义拦住，大概是看不起他。
正在气闷，忽听树枝上微响，一片雪花恰打向头上，冷冰冰的。抬头一看，树上还有一个乌巢，里面伏着一只乌鸦，看神气已快冻僵。暗忖：“你此时正和我一样，可是天气一暖，你便羽毛丰满，海阔天空，任你飞翔了，我呢？”心念才动，跟着又是一阵风来，又洒了一头碎雪，因学生们都已回家过年，听两少年后来口气，饭后不会再来，只得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离家还有半里多地，瞥见山坡上伏着两只山鸡，右边一只长尾巴上还附有冰雪。知道这时候的山鸡又肥又嫩，这东西最爱惜它的羽毛，尾巴上有雪便飞不快，正好都打回去孝敬父母。便把身边软弓竹箭取出，扣上弦，先朝左边一只射去，正好射中那只头部。只蹦起丈许高下，连翅膀都没张开，便落了下来。右边一只刚刚惊起，岳飞早打好了主意，头一箭刚发，第二箭也相继射出，当时穿胸而过，两只山鸡全被射中。忙赶过去，连鸡带箭全拾起来，往家飞跑。
到家一看，门前大片积雪已被父母扫光，只有两片平整的雪地未动，刚喊得一声，“娘！”岳母已由里面赶出，将鸡接过，笑说：“你脸都冻紫了，还不快到炕上去暖和一会儿！你看那两片雪地，想留给你写字，还舍不得扫呢。”
岳飞忙喊：“娘！儿子不冷。今天人家放学，书没听成，正好练字。”说罢，就往屋里跑。放下弓箭，把平日画沙的笔取了出来。迎头遇见父亲岳和，递过一杯热水，笑说：“外面太冷，明天再写吧。”岳母接口笑说：“五郎不怕冷，趁这时候有太阳，就让他去写吧。”岳和微笑点头。因那山鸡格外肥大，不舍得就吃，离年又近，想再打两只一起腌了过年。两夫妻同到后面收拾去了。
岳飞拿了木笔画雪练字，连画了两个时辰。见日已偏西，正打算去到后面生火煮饭，忽听有人笑说：“果然难得！”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头，穿着一身粗衣布服，上下却极整洁。
岳飞幼承母教，谦和知礼，对于老人素来敬重，忙即站起，刚拱手为礼，笑喊了一声“老大爷”，忽听门内喊了一声“四哥”，岳和己赶了出来，先把人让到家中。再命岳飞上前拜见，笑说：“这是你四大爷李正华，以前就在老家教馆，后来出门游学赶考，便无音信。走的那年，你还未生呢。”
李正华笑道：“你父亲和我是共贫贱共患难的知己。上月我带了你世妹，告老回来，一到就去寻你父亲。没想到那年一场大水，会把你们冲跑，也没找见。昨天往村里找房子，无意中听人谈起你家避难之事，才寻了来。你不是想读书习武吗？教武我不会，教书却是我的旧行当。我同你父亲分手后，在江南做了几年小官，虽然两袖清风，却带了十几箱书回来。等我安排好了家，你找我去。”
岳飞早听父亲常时念叨，有一同村好友李正华，为人正直而又善良，与父亲是拜把子兄弟，并还共过患难，可惜一别多年，杳无音信等。闻言大喜，忙即上前拜谢。双方良友重逢，都是依依不舍。岳和家无余粮，哪有酒菜待客？岳母只得把山鸡烧熟，连同仅有的一顿大麦饭，端了出来。先还觉着正华在江南鱼米之乡，为官多年，这类粗粝之物，恐难下咽。哪知正华吃得很香，仍和当年作穷秀才时一样。吃完谈到天黑了好一会，才由李家来人接走。行时送了岳和十两银子，岳和也没作客套，照实收下。
第二天一早，李正华又令人送来好些粮、肉、布匹和江南的土物，还送了一些笔墨纸砚和十几套书与岳飞。这时岳家已快断粮，眼看明春绝难度过，不料多年良友雪里送炭，感激欣慰自不必说。岳飞有了书读，喜出望外。最高兴是李正华常到岳家来看岳飞读书，殷勤指点，不厌求详。岳飞所读断简残篇，也都补上，又常把岳飞唤到家中去讲解，一面仍令习武，不使中断。父亲告诉岳飞，正华和周侗是好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