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再兴授枪
一日周侗和王明等吃酒，叫了声岳飞，岳飞急忙起立恭答一个“是字”。当时他正想哪日看再兴和周义比武情景，以便从中受益。周侗忽命周义把再兴唤过来，随对岳飞说：“这是我的世侄，去冬由我故乡关中寻访到此，在我这里住了半年。他家传一套杨家枪很好，你就这几天跟他学学。他准备到京城参加状元争夺，快走了。”再兴已起立恭答：“侄儿大后日就要起身，所学枪法，火候大差，恐怕来不及。最好和二弟同教岳师弟，老世叔从旁指点吧。”
周侗笑说：“你当岳飞这娃是门外汉么？他在你未来以前，早从你世弟他们那里偷学了许多，还自己找高手学过。只你家传的‘乱点桃花’、‘惊龙回首’的绝招不曾见过罢了。不过你可以先让岳飞开开眼界。”再兴诺诺连声。他从屋里取出一杆足足有一百斤重的长枪，来到庭院里，先拿住桩，站好弓步、马步，右手拿住枪掂量掂量，突然双手并用拿枪，只听得刷刷刷，枪头急转如同燕子翩跹，枪杆摆动犹如银蛇起舞；身子灵活而又进退自如，步履稳健而又收缩从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好比梨花带雨，浑似蛟龙出海。岳飞拍手叫好。大家也赞不绝口：“好枪法！好枪法！杨家枪果然名不虚传。”岳飞看得入神，看到精妙之处，忍不住大声喝彩说：“大哥，我能不能借你的枪用用？”杨再兴道：“当然可以，都是自家兄弟了，难道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你拿去耍几招让我看看。”杨再兴把枪递给岳飞。岳飞拿在手上掂量掂量说道：“好重！”说罢双手一前一后握着枪，上下、左右、前后、按照刚才学到的招式挥舞，虽然不熟练，但还是挥洒自如。“贤弟真是练武奇才，悟姓极高，我才耍了一遍，你就学会招式了。”杨再兴夸赞道。
王贵笑道：“岂止一遍，他早就偷偷看你耍枪了，看过后，回去就模仿你的枪法偷偷练习。”杨再兴夸赞道：“这枪一般人掂着都困难，你却挥舞自如，真是天生神力。”
酒席结束大人已走，周义忙说：“这时候太阳当顶，凉棚底下还是有些烤人。我们快到房后凉亭里去，可以随便说笑，又凉快。”说完，领头先走。凉亭在一座二亩方圆的土山上，离地只三四丈，周围好些大树，亭内外设有竹制桌椅。小弟兄们坐在那里又说又笑，亲热非常。岳飞见当地高柳鸣蝉，清风拂袖，大片浓荫，被风一吹，宛如满地碧云，往来流走。那由枝叶空隙中筛下来的日影，被风一吹，银鳞也似，不住闪动。方才暑气，不觉为之一消。笑说：“这凉亭几时盖的、小弟常在门外走动，竟没有看出来。”
杨再兴接口笑说：“这凉亭地势真好，由这里外望，哪一面都可以看出老远。由外望内，全被树和房子挡住，休说远望，就到院子里头也看不出来。你平日只站门外头，自然就看不见了。”
岳飞对杨再兴本来就有好感，又知双方只有三日之聚，少时还要向人家学那杨家枪，由不得比较亲热一些。王贵、汤怀、张显三人因在周侗门下日久，虽然多少还带着一点富家子弟的习气，对于岳飞却都看重，谈得很投机。
唯有徒弟吉青是穷孩子。吉青之父吉永祥是个贫农，因农村中难以度日，又不愿依靠亲戚，三年前去往江淮一带代人家运米。遇见押运“花石纲”的官差，将他硬抓了去，连受磨折，挨饿带冻死在野外，连尸首也不知下落。去年春天，周侗由外回来，见吉青在田岸上痛哭咒骂。上前一问，才知吉青每日与人家牧牛，受尽饥寒。又因细故，被主人责打，逃了出来。心生怜悯，把他带到那家，问明是个无依靠的孤儿，被田主人诓去，为他牧牛看羊，并未立下什么卖身契约。周侗见吉青膀大腰圆，问清情况后，将吉青带回家去，想教他读书习武，但他不喜读书，练武却极肯下苦。他自来授徒，就是量材器使，因人而施，不拘常格，不强人所难，知吉青勇猛多力，便传授了他一对狼牙棒，不想这孩子日渐臻熟。
弟子徐庆、霍锐都是当地农家之子，平日读书习武，均肯用功，还打得一手好连珠弩。杨再兴却是将门之后，父亲杨隆和周侗至好，屡立军功，被奸臣童贯陷害，几乎送命。好容易放归田里，不满一年，竟至气死。再兴三日后便要回家，准备前去投军，见岳飞年纪虽小，那样聪明好学，也颇看重。
周义聪明机警，文武两门都是家学渊源。因父亲轻易不到柳林中去，有时就自己指点武功要诀，都把学生们喊到里面去传授。平日读书习武，多由周义带头用功，小弟兄们都信服他。众人畅谈了一阵，不觉太阳偏西。
周义说：“客人此时已走，今天是练武日子，家父还要岳师弟和再兴对练一回枪术给大家看呢。恐怕岳师弟也偷偷学熟了再兴的杨家枪吧。”说完，哈哈大笑。
王贵笑道：“岳师兄拜师不久，只在林外偷看了几个月，能行吗？”
周义早看出王贵有些妒意，微笑答说：“他看后，回家就自己琢磨，再说家父向来没有看错过人，我也不知道他的枪法学的怎么样了，到时再看吧。听说还要叫杨大哥再传他几招绝技呢。”
王贵没有再开口。众人向柳林外一看，周侗、正华业已先到。上来便叫岳飞把平日所记的枪法先练一回。岳飞自知无师之学，以前连枪法名称都不知道，还有点发慌，脸方一红。
周侗笑说：“你不要怕，我的枪术和杨家枪法同一门路，你在背后练时，我暗中看过，你非但把看到的全学了去，还加了一些变化，杨贤侄幼承家学，也许比你强些；周义别的还好，杨家枪没用过功，就未必是你的对手了。”随令周义、杨再兴分别和岳飞先对上一趟枪。
再兴让周义和岳飞先比，周义不肯，笑说：“照我爹爹那样说法，非但我不是岳师弟的对手，就是大哥你也得留点神呢。比别的，我还将就奉陪，这套杨家枪，我实在太差，还是大哥和岳师弟对比得好，别叫我献丑了。”
再兴未及回答，忽听周侗笑说：“二娃子今日居然也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了。”再兴和周义世交弟兄，感情最好，闻言有些不服，口答：“我先献丑也好。”随取过两枝没有锋尖的枪，递了一枝与岳飞。同到周、李二老面前，打了一拱，又朝岳飞说了一声“请”，便往场中心走去。
岳飞早已听说杨家六合枪的威力，认定不是再兴的对手，但又不敢违抗师命，只得走向对面，躬身笑说：“小弟学过不久，又从来没和人对过手，还望杨大哥多多指教，手下留情，若能把这套枪法学会，感谢不尽。”
再兴见他谦恭和气，彬彬有礼，笑答：“兄弟放心，你只管施展，我不会伤你的。”岳飞连声称谢，先在相隔十步之外，双手持枪齐眉，微微一举，往横里走动了两步。
再兴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迟不进攻，神情又不像是十分紧张，连催动手，均答“不敢”，自以为岳飞着实欠火候，有些大意。侧顾周侗正和正华指点岳飞说笑，似在称赞，全不理会自己，心中又添了两分不快，见岳飞右手紧握着枪杆，枪尖微微下垂，望着自己，往来走动，好像不敢出手的神气。
再兴暗忖：“这小孩虽不会是我的对手，看他脚底这样轻快，身法竟比王贵、徐庆稳得多，怪不得周世叔这么看重他，我先逗他一逗试试。”笑说，“兄弟这样谦虚，愚兄只得占先了。”说罢，连上两步，一个“凤凰三点头”，化为“长蛇出洞”的解数，朝岳飞一枪当胸刺去。
再兴这一枪，本是虚实兼用的招式，先打算手下留情，虚点一下，然后看事行事，等比过一阵再行施展，稍微占点上风就停。不料事情出人意外，见枪尖离岳飞左肩不过三四尺光景，转眼就非刺中不可；本心不愿伤他，还未来得及把势子收住。就这心念微微一动，瞬息之间，猛瞥见岳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闪精光，仿佛具有一种威力，自己连人带枪，已在人家目光笼罩之下。
再兴想起周侗平日所说岳飞善于后发制人，忙想收势，一团箩圈大的枪花已迎面飞来！刚暗道一声“不好”，手中一震，啪的一声，手中枪已被岳飞的枪绞碎了二尺来长一段，虎口震得生疼！岳飞的枪头也快断了。随听周侗笑说：“这还不算，你们两个重新再比。老二快给他们换枪！”周义忙取了两枝枪，分给岳、杨二人。
岳飞先未留意，正觉着原枪长短称手，经周义一指，才知再兴的枪虽被绞碎，自己手中枪尽头处也快折断。忙将新枪接过，悄问：“我没想到把枪绞断，杨大哥会怪我么？”周义笑答：“焉有此理？”周侗已把再兴喊到面前说：“你二人力量差不多，论枪法还是你的高些。不过岳飞应战沉着，目光敏锐。你被他全神照住，又轻看人家年幼，太大意了，才吃了亏。这回再比，你要分外谨慎呢。”
再兴连声应诺，见岳飞红着张脸，有些不好意思神气，再兴忙说：“我们兄弟时常比试，谁胜谁败，都没关系。我没想到你的手劲会那么大。这回再比，恐怕我还是要输呢。”
岳飞忙答：“大哥谦虚了，小弟如何比得上大哥？”话未说完，再兴已纵向对面，横枪相待，连说了两个“请”字；似乎不在乎，微闻周侗叹了口气，也未理会。因再兴又在喊“请”，刚把手一拱，再兴已举枪刺来，岳飞只得一举手中枪，迎上前去。
这两人一个是家传本领，人又好胜，先前一念轻敌，吃了一点亏，觉着丢人，一心想要挽回颜面；一个是聪明刻苦、肯下工夫，只管无师自通，一招一式都从平日细心体会苦练而来，又认定自己不是再兴对手，步步留心，枪无虚发，因此占了便宜。
二次上场，再兴先还在自信心盛；后见岳飞虽是守多攻少，但是招数以前从未见过，变化无数，应付自如；原来岳飞所学虽是周侗传授，但结合了杨家枪的招式，不拘一格，加以创新，自创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解数，上下进退，使人莫测。对方微一疏忽，便非吃亏不可。再兴心里一紧，比刚才小心谨慎多了，不过还有些麻痹，杨家枪是老前辈多年琢磨出来的，岂会让一个胎毛未退的少年破解。二人打了一个难解难分，不分上下，不过再兴攻多守少，岳飞稍一疏忽，就会落败，可见再兴技高一筹。周侗见二人非常认真，在旁夸起好来。再兴见他只守不攻，心想，他的枪术不过如此而已。
双方打到了半个多时辰。再兴见岳飞的枪风雨不透，自己用尽心力，想占一点上风，竟办不到。一时情急，虚晃一枪，倏地回身，双足一点，往斜刺里飞纵出去。本意这回马枪是家传杀手，敌人只一近身，便非吃大亏不可。哪知人刚纵起，便听脑后风生！斜阳返照中，一条人影已跟着纵将过来，刚暗道一个“好”字，待要回枪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再兴刚握手中枪连身侧转，岳飞的枪业已到了身后，枪头往下一盖，哒的一声，再兴枪头首先着地。如是真正临敌，敌人就势再一抬枪，便非受伤不可。
再兴情知自己太小看岳飞，不料他见招拆招，破了自己的“回马枪”，胜败已明显，再兴只得红着一张脸，笑说：“我真输了。”岳飞也红着一张脸答说：“大哥让我。”
再兴走到周、李二老面前，喊了一声“世叔”。周侗面色微微一沉，说：“再兴，你的枪法虽然比岳飞好，为什么占不了上风呢？是你过份自信，有点看不起他，所以粗心大意，总认为岳飞会中招。”再兴连连点头道“没想到岳师弟只和师傅学了没多久，居然把师傅的枪法学到手，杨家枪也略知一二，另外自己还有创新，可以称得上岳家枪了。如果他去夺状元，恐怕非他莫属了。”王贵说：“他明着跟师傅没多久，暗里却观察师傅和你好久，已经偷偷学了好长时间。”
周侗随向众人说：“按再兴枪法，差一点的人决非他的对手，只是他求胜心切，气浮了些。岳飞虽未学全杨家六合枪法，但他心灵手快，又能采用别的兵器之长，加以变化。最可喜是始终气定神闲，目力敏锐，先占了不少便宜。这都是他平日勤敏用功，不怕苦，肯用心思而来。刚拜门不久，我便叫他当众比试，就为的是教大家看看，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多用一分心力，便有一分的收成。无论何事，千万自恃不得。轻视旁人和粗心大意，都非给自己找麻烦不可。遇敌而骄，气已先浮，对方却以全力应付，专攻他的短处，他就有十成把握，也要打个对折。如果不知人家深浅，就要吃大亏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兵法首先要有自知之明，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知道人家呢？老觉着自己差不多了，就很难上进：如果老觉着自己还差，事情又非办非学不可，才能临事不惧，好谋而成呢！不论多大的盆缸，都有一定的容量，满了稍微加一点水，就溢出来，所以《尚书·大禹谟》《书》曰:‘满招损，谦得益。’世间上所有的水，极大部分都往海里流，几时听见说海满到装不下水过？所以自满的人无异自绝于人，长进两个字更谈不到了。凭再兴的功力实在比岳飞强，他两次落了下风，都由于自以为是，轻敌自满所至。岳飞却让比赛如临大敌，惟恐有失，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见招变招，绝无侥幸求胜之念，加以再兴又粗心了些，没有看出岳飞那些解数是从哪一种兵器变化而来，虽然技高一筹，却休想取胜了。”
再兴恭答：“岳贤弟真是一个奇才，他那心、眼、手、身、法、步无一不快，无一不稳。再比恐还不是对手，小侄情愿认输，只将那套杨家六合枪绝技传授给他如何？”
周侗见岳飞恭立在旁，专心听话，小小年纪，两次不输杨再兴，非但没有丝毫骄矜之容，反倒带有警惕神气。又听再兴这等说法，微笑点头说：“胜败常事，何况自家弟兄。我还是比你差，如果我们按师傅的指教，和你再比一回，然后你再传授，彼此都有长进。”周侗点头称好。
再兴不敢违抗师命，只得笑对岳飞说：“我再陪兄弟走一回。”岳飞忙答：“小弟遵命。”
二人这次对手，与前不同；双方都怀着戒慎心理，并肩走到场中。各把手一拱，拉了个门户，然后再说一声“请”，便动起手来。表面上仿佛比头两次快，也没有那些客套，实际上再兴是听了周侗的话，业已知道了自己的短处，比平日对敌留心得多。岳飞也是加倍谨慎，一丝不乱。双方越打越快，打到急处，成了两团枪花裹着两条人影，在场中上下纵横，往来飞舞，真个紧张已极。
到了最后，岳飞见再兴刚让过自己一枪，倏地一个“鹞子翻身”，迎头就是一枪杆，仿佛有点手忙脚乱神气。因已连胜两阵，不愿再占上风，又不愿意故意假败，连忙横枪一架。没想到再兴见他防御周密，难以进攻，故意把枪用力抡下。等岳飞一架，就势倒转枪柄，往上一挑，那手法之快，到了极点。
岳飞万不料再兴有这一手，百忙中觉着自己的枪微微一虚，知道劲已被人卸去。刚暗道一声“不好”，想要往后纵退时，就这双足还未沾地的晃眼之间，一股极大的猛力，已贴着自己枪杆，往上一挑！跟着连人飞起，甩出去丈许高远，只听飕的一声，一股疾风过处，阳光斜照中，一条人影突由身后飞来，未容回顾，已被人轻轻抱住，落向地上。回头一看，正是再兴，笑说：“多谢小弟承让！”岳飞也说：“多谢大哥照顾，小弟败了。”
再兴见岳飞满面笑容，神态天真，由不得心生喜爱，忙问：“你受惊了吧？”岳飞方答“没有”，周李二人业已走过。周侗问岳飞：“为什么不撒手丢枪，反而被枪带起？”
岳飞答说：“一来杨大哥来势太快，倘若冒失松手，稍微掌不住劲，便要翻倒。二来兵器乃是防身之物，不敢随便脱手。想借他那一点劲，把弟子带将出去，落地再说。没想到杨大哥身法那样神速。要是真个对敌，弟子就凶多吉少了。”
周侗将头微点，便命岳、杨二人暂停，吩咐周义、徐庆带头练习弓箭和“注坡”法（骑术）。一面指点与岳飞看，一面对再兴说：“你来此半年，只有今日才是大有长进。年轻人好胜，原不稀奇，像你方才那样大意，以后是会吃亏的。”
再兴连声应“是”。等众人练完，又把整套六合枪绝技都传与岳飞，尤其是‘乱点桃花’、‘惊龙回首’等绝招，详细的传授给他。周义、徐庆等同学也跟着一起练。练完之后，岳飞才知以前所记不全，和再兴的家传枪法也有一些不同。因再兴三日后便起身，众弟子还要他传授杨家钩连枪，直练到再兴起身的头一天晚上才罢。
再兴走后，岳飞先是早来晚去，和众同学一齐读书习武，他把再兴传授的杨家六合枪和周侗传授枪术反复琢磨，加以改进，创造了一套别出心裁的岳家枪，竟然高出一筹。到了中秋节后，周侗又命岳飞搬到周家居住，传授他的兵法战阵之学。岳飞天资颖悟，一点就透，周侗对他十分期爱，可是稍微有点错处，也决不肯宽恕。岳飞对于周侗，自是又尊敬，又感激，师徒二人亲如父子。
周侗平日深居简出，和众学生家长极少来往。偶访李正华、岳和二人，都在夜间。可是每隔三数月，必要出门一次，一去总是一两个月，回时面上常带忧容，仿佛心思很沉重。常说：“国家正当多事之秋，金兵冒犯，不久兵祸已起，河北首当其冲，河南也难幸免。你们必须趁此时光，努力用功，学成本领以为国用。若是畏难苟安，使大好光阴平白度过，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周侗以前教学，本来文武并重，学馆中也极少外客登门。由岳飞到后第三年起，他看出岳飞诗文词章造诣很深，渐渐不再过问，而且他觉得岳飞将来必定是个军事帅才，所以对于关河险要和行军布阵之法，却是再三讲解，力求详尽。骑射习武，也比以前格外着重。周侗对遇到考问时能自出新意，对能融会贯通有发明心得的学生，定必喜动颜色，奖勉备至，这是周老先生喜欢岳飞的主要原因。闻名来访岳飞、交朋友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来客多是一些少年壮士，登门都在放完夜学以后，至多住上一夜，次日一早必走。更有的来去匆匆，知岳飞不愿浪费时间，谈完了话便自别去。
这日因事回来，次日黄昏后方回学馆。刚进后院，便听得周侗道：“你一见此人就知道了。将来你们能在一起才好呢。”岳飞听出老师房中有了外客，刚想退走，又听周侗在唤“鹏举进来”，连忙应声走进。
周侗笑指室中少年说：“他本是我忘年之交黄机密，偏要和你二师兄论平辈，你也以平辈之礼相见吧。”
岳、黄二人礼见之后，周侗命坐。笑说：“机密要往太行访友，本来要走，我想使你们先见一面，留他小饮几杯。机密胸怀大志，不是纸上谈兵的书生。你先向他请教，我写封信就来。”说罢走出。
岳飞见机密年约二十左右，看去人颇稳练。说话有条有理，心思甚细，交谈之后，知他游历过的地方也很多。再说老师从来不轻易相交朋友，便也有了结交黄机密之意。双方正谈得投机，周义捧了酒菜进来。岳、黄二人连忙起接，刚摆好座位，周侗走进，将所写的信交与机密，然后同饮。老少四人边吃边谈，毫无拘束。周侗又劝机密明日一清早再走，机密应了。
岳飞听周、黄二人之言，才知大行山中聚着许多壮士；他们种着一些山田，以忠义安民为号，结寨自保，专与贪官恶霸作对。内有两个为首的，一名牛皋，一名梁兴，各自占据一个山头，本不相交。机密与牛皋，觉着分开势单，知道梁兴是周侗徒弟，特意来与机密商量，想使二人合在一起。机密来找周侗请教。周侗早看出国家内忧外患越来越重，每一想起，便自忧急。平日专喜培养人才，结交志士，也是为国储才之意。听机密一说，当时答应。酒后又谈了一阵，方各入睡。
次日天还不曾亮透，周义便送机密起身。岳飞也送了去。三人边谈边走，送出十里之外，方始殷勤握手而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