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看向对面的白胡子郎中。
那是他的师父,教他习文习武,教他药理人文,上到天象地形,下到花鸟鱼虫,似乎都难不倒这个老人家。
“唉!五脏已经浸满毒性,将军好生照顾夫人最后的这一月吧,老朽,告退了。”
面前的人弯了弯腰,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武安依旧是站在椅子边,怔愣的看着老人离开的方向。
按常理,自己应该是去送他出府的,自己也应当说些什么话,无论是恭送也好,致谢也罢。
可自己为何说不出什么话来呢?
门外急匆匆的冲进来一个甲士,身上灰尘遍布,肩膀上还有箭只射出来的痕迹。
“急报!将军,南蛮大军已经攻破了柳城,如今距离盛京不过百里了!李将军已经受命疏散城中百姓,将军快些将家眷一起遣出城吧!”
武安双目无神,缓缓后退,瘫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无言。
良久,吴勇瞪大了双眼。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如同话本子里才会出现一样的情形:
对面的将军仍旧是低头坐着的,但那一头的乌发却如同落了雪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吴勇愣住了,连对城破国亡的担忧也堵在了嘴里,瞪大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烛火灭了,蜡烛烧完了。
对面的将军头发也完全白了,并不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不是如雪如霜,而是枯槁的如同草木,披散在将军那宽大的黑袍上。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一个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个惊讶的失去了言语。
“帮我,备好马车。”
声音喑哑,像是将军府里那棵老树上的乌鸦一样,与平时武将军那清越的声音无一丝相同。
吴勇没问为何,将军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即使没道理,那也是自己愚笨,想的不够透彻,他得了令,便准备转身出去了。
“再,让府中的下人们,到书房这里来,我有话同他们说。”
“好!”
房间再次沉寂了下来,和过去的十年一样。
准确的说,应该是八年吧,因为两年前,那个叫平悦的,不识趣的小丫头嫁到将军府后,自己在府中便不曾有安宁的时候。
“安郎,你可喜欢吃桂花糕?我买了一大包呢!”
“安郎,你可喜欢花猫?我今日上街捡到一只小的,你看,好可爱的!”
“安郎,我给你绣了个荷包!你看看可喜欢?哈哈,不过好丑哇!我是第一次绣,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你可喜欢?……”
武安的嘴角终于笑了笑,这是自南蛮侵犯以来第一次,自己有了开心这个情绪。
“我很喜欢。”
…………………………………
“安郎不下去看看吗?你似乎也很久没有出府了。”
武安有些想笑,但胸口却如同被塞满了砖石,压的自己笑不出来。
看什么?看看城外压境的大军?看看集市四周将军府的家丁,那拙劣卖力的吆喝?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平悦!
他很想大吼出声,很想把这些残酷的事实全都不留情面的告诉她。
但是眼前的她,就如同刚进将军府那时一样,对自己没有猜忌,没有怨气,就如同一只毫无防备的猫儿一样。
自己可以狠心扼住她的咽喉吗?
“安郎…可曾喜欢过我?”
“没有”二字差点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为何说不出了呢?国破了,你也快死了,即便如往常一样答复你一句,不曾喜欢过,想来也没有什么要紧。
况且,现在说喜欢,已经是,太迟了吧。
“喜欢。”
“喜欢过”这个说法,武安莫名觉得不大合适。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落了,恢复了让人心安的晦暗。
卧榻上的人又将眼睛无力的闭上了。
迟了,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