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一回去后,辗转反侧。她不明白,现在万里对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连续几天总会被这些冒出来的想法打断。
震动声响起,是伊一放在桌上的手机。
她敲击键盘的手停下,侧眼看了看,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他换号码了。
伊一下意识就把这个号码和万里挂钩。
这几天,除了万里,她没和什么人接触过,其他人一般也不会有她的号码。
也对,这么多年了,换了号码也很正常。
她清了清嗓子,捧起手机,按下接听,轻声说了句:“喂。”
“喂。”
对面慵懒散漫的声音与伊一想象中的差别太大,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你是?”她有些猜想,又不敢确定。
“这么有磁性的声音你都不记得吗?真是让人伤心。”他依旧没有正经样子,吊儿郎当,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你……”
本应该问吴失怎么会有她的电话,可转念想想,他如果要得到她的电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打给我?”她放松下来,随意聊着,心里不只是失落还是庆幸。
“我这大忙人可是一忙完就打给了你。”
伊一听他口气中净是调侃和玩笑,没了耐心。
“有什么事快说。”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急躁。
吴失没顺着她的话说,反而问道:“你以为是谁啊,刚才那么温柔。”
“你到底有事没,没事我挂了。”伊一烦躁的很,不知道吴失给她打电话是要干什么。
吴失加快了语速,生怕她挂了,“别别别,有,有很重要的事。”
她催促:“快说。”
“就是那个,剧本,对,剧本……”他磕磕巴巴的一听就知道在胡乱找借口。
“剧本的事你应该找编剧和导演。”伊一毫不留情地打断,不想多跟吴失废话。
“哎,不行,那不一样,要想更加深入贴切地了解人物,我觉得还是找原作者更好一些。”
伊一听他编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叹了口气,想找理由拒绝。
“我已经听过编剧和导演的看法了,但我还是认为要再听一下您的意见,这样呢可以更好的把人物展现出来,您说对吧,伊一老师?”
“您也一定希望……”
“行,想讨论什么。”伊一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懒得再听吴失的这些鬼话,只想速战速决,赶紧解决了他。
一个下午,吴失啰啰嗦嗦一大堆,在伊一听来,没有一句是有用的。
“也到吃晚饭的点了,要不您看就到这儿?”
伊一这次直接向吴失发问。要是不主动叫停,还不知道他能说到什么时候。
“真是不好意思,伊一老师,占用您这么长时间,那您快去吃完饭,注意身体,我们下次再聊。”
听他句字间尽是废话和套路,伊一扯了扯嘴角,表示无奈,“好,再见。”
不想顺着他说什么下次聊,她根本不想有下次,跟吴失的一下午简直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不愧是影帝,厚脸皮都给他学得一套一套的。无论伊一中间怎么委婉地给他表示她并不想再聊下去了,吴失从始至终都跟没听懂一样,无动于衷。
他话说得漂亮,她又不能抹了他的面子,这么一下午下来,比她写小说还要累。
“叮~”
伊一刚结挂了吴失的电话,正扶额休息,准备点个外卖,就听到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被吴失烦了半天,这会儿又有人来。她郁闷得要紧,看也不看一眼,把手机扔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没再去管。
趴在桌子上,慢慢睡着了。
大概晚上八点,她悠悠转醒。外面的天黑得很透,屋里也什么也看不到,习惯摸手机,它却不在旁边。不过还好旁边有小台灯,不用起身摸黑去找。
把灯都打开,在沙发上坐着缓了会儿神,就开始扒拉着找手机,想点个外卖。
看到上面的消息,要打的哈欠也被吓得收了回去。
“有时间吗?”
万里!
万里给她发了消息?
什么时候?
17:26!
就是她挂吴失电话的时候?
现在都八点了她还不回,万里会怎么想啊?
会不会以为她故意不理他,会不会以为装作没看见,会不会以为不回就是拒绝?
不是啊,怎么会呢。
她她她……现在就回!
回什么啊?
有?有啊?当然有啊?
不行不行不行。
他是什么意思啊?
“有时间吗?”
也没说什么时候,也没说干什么。
要是万里想问她……那怎么办?
“不好意思,我刚看到。有什么事吗?”
还是先问清楚要干什么再决定有没有时间吧。
“有什么事吗?”
“想你算不算~想你算不算~想你算不算~”
刚点了发送,伊一脑子里就开始嗡嗡的,不断响起这句话,她一个激灵,恨不得把这条消息撤回来。
但不行,那样显得太心虚了吧,不能撤,不能撤,要装作如无其事,对,若无其事。
她盯着屏幕,看到上面显示的“正在输入中……”心里提起了一口气。
提示的“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让伊一这口气憋得难受。
“想请你吃个饭,再看个电影。”
吃饭看电影?这不是最老套的追女孩的方法?
他想干什么?
那她到底该不该去?伊一捏着衣服,拽来拽去,犹豫不决。
打开通讯录,c,程澄。
接通后她第一句话就是对伊一的控诉,“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伊一现在没时间跟程澄瞎扯,开门见山道,“哎呀,我先说正事,万里要请我吃饭看电影,怎么办啊?”
程澄一阵惊叹,又清清嗓子,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当然是答应啊,上啊,这么好的机会。”
伊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急昏了头,病急乱投医,跟程澄就是白说,不管对面是谁,恐怕她都会怂恿别人上。
而且,她也不知道当初的事。
她的心凉了半截,疏了疏气,不准备再往下说,“算了,没事了。”
“不是啊,伊一,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说扔就扔啊。虽然他的方法真的很老土。”
“况且你想想,万里干嘛平白无故的回来?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为了你啊。”
“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当年到底怎么了,但现在又有这个机会,这么难得,你们得好好沟通啊,不沟通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就算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了,也不能跟仇人似的吧。”
“再聊聊,又不会吃亏,不会上当,对吧。”
为了他们,程澄上学时也出了不少力呢,她可不希望他们黄了。
她一番话语重心长,生怕伊一和万里再糊里糊涂地错过。
看伊一不吭声,那她就只能放大招了:“可别告诉我你不喜欢万里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正如程澄预料的一样,直往伊一心窝子里戳。让她沉默良久。
“行,我想想。”
“嗯,你好好想想啊,一定要好好想。”
看着和聊天框,伊一陷入沉思。
这几年她从未尝试去直面这件事,这确实对万里不公平,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有时间。”她打上这三个字,又觉得不妥。
加了几个字“有时间,什么时候?”
更不对了,再改,“什么时候?”
嗯,终于满意了,发送。
万里同样看着她那边的“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皱紧了的眉头悄悄舒展。
“明天下午,可以吗?”
他收到消息后,迅速回复,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更流畅,周身气场都变得轻松又愉快。
“可以。”
她也立马就回,顾不上程澄以前总跟她唠叨的什么矜持不矜持,在万里面前,她好像从未顾及过这些。
看到伊一回的消息,万里心里像是堆满了糖,没敢轻易表现出来,又流露在每个字当中,“嗯,吃晚饭了吗?”
被他一问,伊一想起来她拿手机就是要点外卖的,实话跟万里说,“还没。”
“那快去吃饭,别总是这样,多注意身体。”
伊一说完,万里带着关心的话语就传来。
“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她按捺住自己心里要喷涌而出的激动与欢愉,放下手机后,等这场略带试探却又真诚无比谈话的余味散去,伊一开始去想万里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逐渐蒙上一层无措与慌张,可随即又被巨大的欢喜盖住,没办法再去想其他。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想起有人说过“当要去见一个想见的人时,你会开心一个星期。前几天期待,当天激动,剩几天回味。”
几乎花一下午精心搭配好衣服和妆容,就收到了万里的消息:“在楼下等你。”
“好,马上。”
“不急。”
简单交流后,伊一加快了收拾的进度,免得耽误时间。
“抱歉,来晚了。”伊一下楼快步走到万里身边。
“没有,还早了两分钟。”他看看表,煞有其事。
“就算晚了我也愿意等。”上车后,他又补充刚才的话。
万里笑着看她,伊一不自觉回避他的眼神,心里一阵苦涩,不想接话。
重逢后的第二次见面,他表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还请她一起吃饭看电影。这个结果是伊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说实话,她很高兴,她的心都要炸裂。每个细胞,每个毛孔,每根头发都在叫嚣。
如果可以,她愿意时间就停留在这里。保留一份期待,一份激动,和无休止的欢愉,不用担心以后种种。
可提到“以后”,这简直是她最害怕的一个词。她没那个勇气去想。
甚至害怕“以前”,她也不敢回忆。
她实在太矫情太无耻了。
贪恋别人的温柔,又无法面对自己心底潜藏的黑暗和不堪。
她没胆量没气魄,她始终为那些无法逾越也无法释怀的事耿耿于怀。
万里只字不提或轻描淡写,让她纠结又忐忑。她也想像他一样,假装就这样过去,可她实在没那么豁达,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曾想,如果当初这么做的人是万里,那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或者,如果当初这么做的人是万里,那该多好。那她就不用带着这种负罪感与愧疚感。
这么一想,她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
明明错的是自己,却偏偏要去想这些去逃避,却还在心里把自己想象成受害者,龌龊又难堪。
眼前正在放映的电影,她一刻都没有看进去。所有情绪和晦暗一股脑涌到眼睛上,红了眼眶。
为什么还要给她第二次机会?
她很矛盾。
心叫嚣着要靠近他,不顾一切地朝他跑过去,可大脑给她周身设了屏障,她撞得头破血流,却不能使裂开一个缝隙。
黑暗最容易让人疯狂,理智逐渐被压制,情感占了上风,蜂拥而上。
伊一慢慢扭头,想仔细看看旁边的万里。五年多了,他鼻子应该更挺了吧,下巴应该更流畅了吧,眼睛应该更深邃了吧。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在忽明忽暗的光下,她清楚地看得到万里的脸。
他也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和五年前一样,每次扭头他都在看她。
和她猜想的一样,他更成熟,更有魅力了,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眼睛,是烈海,是柔波,是只有她的地方。
看伊一哭,万里微微皱眉,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他有种冲动,现在就带伊一出去,狠狠抱住她,轻轻拨一下她乱了的头发,然后告诉她,一切有他。
黑色打在万里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挡住他红了的眼,替他遮掩着。
他喉头动了动,犹豫着怎么开口。
“怎么,电影很感动吗?”
他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不管讲了什么都没关系,重要的是,伊一会回答。
“嗯,感动。”
伊一擦干眼泪,把头扭回去,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大屏幕,试图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上一片温暖传来,她大脑宕机,揉纸巾的动作倏然停下。
万里握住她冰凉的手,想给她带来安慰,但被她条件反射般地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