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的戎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都习惯了自己那小二层楼内里的木板床、浆洗发硬的床单、厚重发沉的麻布被子以及泛着荞麦皮清香的枕头,现在这些绵软轻柔裹着丝绸的枕头、被子就是无法让戎予睡着。
这里的床边还挂着轻纱,把床和整个房间隔开,形成一个更小的空间。透过这些轻纱,戎予可以清楚的看到窗外的景色。
窗外,月色清凉如水,安静的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
戎予脑海中却在翻江倒海。
刚才白已经把之前发生的情况向戎予解释了一遍。目前白在利用血魂珠制造灵魂之心,里面的灵魂是那些枫山古迹里的冤孽亡魂。这些亡魂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被对生命的向往以及对生者的仇恨给支配了。如果直接让这些亡魂控制骸骨,很可能会失去控制大肆杀戮。
当时制作灵魂之心时白就考虑到这一点,设置了限制装置,让灵魂之心里的亡魂只能有限控制恶灵骸骨,主要的行动还是靠白在操纵完成。只是这样一来虽然不用怕恶灵骸骨会失去控制,但动作的协调性、灵活性以及速度等方面都会受到影响。
而一旦放开限制,灵魂之心中的亡魂就能接管恶灵骸骨的全部控制权限,那时的恶灵骸骨才能发挥出最大战力,但同时也代表着恶灵骸骨很可能失控。就像在今天傍晚的战斗最终时,恶灵骸骨差点攻击了戎予。
幸好在最后时刻,白还是控制住了恶灵骸骨。就在刚才白告诉戎予,这次放开权限后发现灵魂之心和骸骨的结合更进了一步,如果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最后由灵魂之心内的亡魂全面接管骸骨。到那时白就不一定能控制的住恶灵骸骨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让戎予现在不敢制造更多的恶灵骸骨。一具恶灵骸骨的暴走就可以轻松打败成字级的斗士,几十具恶灵骸骨一起暴走,那是比“兽潮”更恐怖的存在,估计血洗整个枫城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我们究竟制造出了什么?”这是戎予现在问自己最多的问题。
这是白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和那个世界的白一样,戎予对于亡灵的研究更多出于兴趣,并不是想靠这些来博取别人的认可或者权势、财富、地位等等。或者说,戎予更多的是受了灵魂中白的影响,喜欢研究亡灵这件事本身而已。
现在事情出问题了。当时在枫山古迹内,为了救本家的罗兰小姐,戎予下意识的出手了。然后在一连串阴错阳差之下,原本自己要救的目标,现在倒最有可能想要除去自己。
看向床边那站立着一动不动的恶灵骸骨,现在的戎予不得不依靠它才能保护自己。但戎予越是依靠它,反而越可能造成它的失控,把包括戎予在内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给毁去。
世事就是如此的奇妙,要么你躲的远远的完全不要沾边。只要你试探着探出一步,就会被卷进去陷入里面越来越深,然后逼的你不停的做出违反自己本意的选择,哪怕这种选择最终会伤害你自己。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身不由己。
那天晚上,戎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之间,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那个梦里遍地都是骸骨,只有骸骨,站立在大地上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骸骨。
没有任何生灵!
第二天直到中午的时候,戎予才醒了过来。这对于习惯早起的戎予来说并不正常。
醒来时戎予感到头一阵阵的发昏,身上还有酸痛,看来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后遗症。
但戎予正准备和平时一样自己叠好被子时,突然卧室门被打了开来。一名管事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拍了拍手。随着他的动作,一排女仆连贯而入,围着戎予洗漱、穿衣、整理妆容,戎予甚至连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戎予全程发着呆、红着脸被这些姐姐们随意摆弄。幸好时间不长,一切都快速而又舒适的完成了,这些女仆又鱼贯的退了出去。这时一直等在一边的管事才向戎予汇报,说老爷烙艾要在戎予醒了以后找他谈谈。
在管事的引路下,戎予来到了云府的书房处。据说烙艾今天一个上午都在里面。
从记事时起,戎予从来没有和烙艾单独相处过,想到两人接下来的单独见面有可能是今生第一次,让戎予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管事轻轻敲了一声门,随着里面传出的答应声,书房的门被打了开来。戎予走了进去,看见枫城云家的家主烙艾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面。
烙艾的打扮和昨天又有些不同,相比昨天的雍容华贵,今天的衣服更为宽松舒适。戎予记得自己在一本书的插画上看到过类似的衣服,那是遥远的南方沙漠地区那些行走商人喜欢穿的样式。这也让烙艾看上去更加像一个富豪而不是豪族的家主。
现在戎予当然不敢想那么多。按照自己的记忆中礼仪的样子,戎予恭恭敬敬的完成了一个标准鞠躬行礼的动作,然后垂头等待着家主烙艾的问话。
想象中的对话没有立即发生,戎予可以感觉到烙艾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按照规矩,戎予是不能在烙艾开口前发言,也只好等着。
还好等待的时间不长,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烙艾终于说话了。
“你…是不是有些怪我…”
烙艾的第一句话让戎予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对话会以这个为开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咳,你怪我也正常…”烙艾又说了一句。
这次戎予知道自己必须回话了,连忙说到:“孩子不敢责怪父亲大人。”
“呵呵,不敢…不是不怪,而是不敢。不错,这句话应该是真话。”烙艾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不满。
戎予却吓了一跳。自己只是下意识的随口答话,可不要让家主烙艾误会里面有什么深意。
“不是,不是,孩子的意思是…”
还没等戎予想到该怎么说,烙艾已经摆了摆手,笑着说到:“没事,没事。我们是亲父子,有着血脉相连,是世界上联系最为紧密的关系,不要在我这里紧张。”顿了一顿,接着说到:“说起来,我确实是有些亏欠你的,对你关心不够啊。”
听着烙艾话中充满了浓浓的歉意,戎予一时有些感动起来,轻轻的说到:“其实孩子过得还算不错。”
烙艾满意的微笑着说:“看来你很知足,这点很好。能知足才能保持一个开阔的心境。我知道你的生活状况,可能比起那些普通的良民来说是要好一些,但作为枫城云家的子弟来说,还是要差上不少的。”
烙艾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戎予坐下。
戎予随着烙艾的指示坐在了书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就没有来得及回答烙艾的话。
“但是,这也是有苦衷的。”烙艾这句话让戎予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
自己的生活只能勉强过的去,戎予对此虽然不能说非常在意,但也并不感到开心。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出身低微和自己那觉醒却又低的可怜的魔导力造成的,却从来没想过烙艾会有什么苦衷可言。
看着戎予惊奇的双眼,烙艾的神情变得带着些苦笑,说:“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如果我们是仕族,或者只是良民,我当然会和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对待你,但可惜啊,谁让你生在豪族啊…”
脑海中的白也叹了口气。看来白已经懂了一些,戎予却还不太明白,还好烙艾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豪族一向有个传统,为了确保实力不受损失,每一代都只会有个孩子继承上一代的一切,成为家主。其余的孩子要么臣服于这家主,要么自立出去成为分家,这是所有豪族一直延续下来的规则。”说到这里,烙艾的声音开始严厉起来。“所以,你所想要拥有的一切必须有相应的能力来匹配。要什么,不能靠别人施与,只能靠自己夺取,这就是我们豪族的规则,也是我们云家千百年来能不断发展壮大的原因。”
戎予呆呆的看着烙艾,已经听懂了一些。
烙艾话音转滴,叹了口气继续说到:“唉,你的母亲地位…确实…你小的时候又测出没有任何斗力的底子,我那时就想让你平平淡淡过一生算了。后来你魔导力觉醒时我是真的非常兴奋,我们枫城云家中能出一个自己的魔导师,那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但可惜后来又被那个没用的家伙说你的魔导力太低,终此一生不可能成为合格的魔导师,所以我不得不让你搬出家族城堡,住到外面去,甚至减少你的生活费用,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啊。”
烙艾接下来的话让戎予从来没有想到过:“你知道吗,在你魔导力觉醒的当天晚上,就有刺客想要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