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春节,四处都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氛围,改革开放以来,较之10年前那场****刚刚结束时的情状,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虽然还是没有达到多么优渥的程度,温饱却也是基本解决。在中国四川省西北部的J县,这个不大的小县城此刻正被浓浓的节日气氛包围着,都说小地方的人淳朴,J县的确是如此,在这个时代,你在J县的火车站丢100块钱都有人立马给捡起来送到手上——要知道,1986年的100块钱可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见人心淳朴。
伴随着汽笛声,一辆浑身漆黑的闷罐车驶进了J县的小车站,这样的火车在火车站停留,主要是补给,一般不会有乘客的上上下下,但今日这辆闷罐车的驾驶舱里,却走下了一个身着军装,提着一个大布箱子的男人。
军装男人年岁不大,也就21、2岁的样子,他提着箱子匆匆走下站台,穿过冷清的火车站广场,在四周欢快的新春乐曲的伴随下,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这个男人便是冯少刚。
在甘巴拉雷达站服役2年,从20岁到22岁,这个年轻人的脸上似乎多了些成熟,但即便是再成熟,此刻他脸上却也全是掩不住的对家的思念。
沿着街道走了大概有半个钟头,冯少刚站在了一栋旧式的筒子楼前,这个筒子楼是J县矿机厂的家属楼,楼道设计极不合理,房子朝向更是不可理喻,在这个楼的楼道里行走,要是没有那几盏昏黄的路灯,即便是白天,你也只能摸黑。冯少刚带着笑走进筒子楼,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在这筒子楼里玩耍的情景——
“丽娃儿,二天你给我做婆娘嘛!”年幼的冯少刚说。
“啥子?二天丽娃儿要做我的婆娘勒,你快莫想老!”一个小胖子叉着腰对冯少刚嗤之以鼻。
“龟儿子,强胖娃,敢跟我抢,信不信今晚上你屋头玻璃全部要烂咹?”
“你娃有本事就来试一哈!”
“试一哈就试一哈,哪个怕哪个!”
两个少年大眼瞪着小眼,如同两只炸了毛的公鸡。
“你们两个!快走开勒!哪个要给你们做婆娘?”小丽看着自己眼前的两只“小公鸡”,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呵呵。
冯少刚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一丝笑容,但随即却又暗淡了下去:他们还是老样子吧?可我……却已经不再是我了。
……
冯逢的名字是妈妈起的,这个四岁的孩子很活泼,虽然父亲在他1岁的时候便不知所踪,却没有影响他茁壮的成长,这个年幼的小男孩,长的白白胖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此刻,他正站坐在另一个小胖子的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屏幕。
“吃俺老孙一棒!”小胖子学着电视机上孙悟空的样子喝到。
冯逢咯咯的笑了起来。
“妖怪!把我师傅还回来!”小胖子继续扮演着孙悟空。
冯逢抓起面前的布娃娃,小手用尽力气甩到小胖子面前,奶声奶气道:“还给你。”
“这个不是我师傅的嘛!”小胖子眼珠滴溜溜的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鬼点子:“我师傅在楼底下,走我们下切!”他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小冯逢在他的背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嘭!”就在冯逢走出大门的一瞬,小胖子忽然折身回到房内,然后大门被他使劲的关了起来。不理会门外冯逢惊慌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小胖子冲进厨房,从一台老式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美滋滋的啃了起来。
“海哥哥!开门,我怕!”冯逢被关在门外,使劲儿的拍着木门。此时虽然是白天,筒子楼里的路灯却没有打开,走廊里显得黑乎乎的,就好像《西游记》里妖怪张开的血盆大口,吓得这个才4岁的孩子瞬间哭了起来。
“哟哟哟,这是怎么啦?”冯逢奶奶听见走廊里的哭声,急匆匆的从自家屋里跑了出来,老人家年岁已大,行动不便,此时心中一急,跑的快了点,差点没摔一跤。
见到奶奶出来,小冯逢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飞也似的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奶奶,海哥哥……坏!”
“乖乖不哭哦……”老人家抱着自己的孙子,看着禁闭的小海家门,却没有敲门责备小海,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此时已是1992年的盛夏,距离那个不孝子离家已有整整3年。
……
冯少刚回到家中陪伴老人度过了3天亲情满满的日子后,终于和强胖子联系上了,似乎是刻意的回避,他没有去联系小丽,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不知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少刚,你娃娃,回来了咋个不早点联系我喃?”强胖子语带醋意。
“哎呀,我才回来的嘛,总要陪一哈妈老汉撒!”冯少刚回家后便恢复了自己的四川腔。
“那你说嘛,咋子办?晚上总要聚哈撒!”
“好嘛,矿机那边不是新开了个职工饭店嘛?晚上去喝点嘛!”
“好嘛!8点!到时候我带个人给你见一哈!”强胖子挂了电话。
晚上7点半,冯少刚便已经坐在了职工饭店的小包间里,这是个典型的八十年代小饭店,用的是老式的桌椅板凳,桌上摆着个茶壶,还有茶碗,虽然店伙计已经用力擦拭过,这个茶壶还是显得油渍麻花的,让人没有食欲。
好在冯少刚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不知不觉竟然有些走神,思想又回到了一年以前那个雪龙咆哮的清晨。
“嘿,少刚!”一只胖而大的手忽然拍在了冯少刚的肩膀上。
“强娃子!”冯少刚回过神来,站起身准备和强胖子来个拥抱,却蓦然发现,强胖子的背后还站这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小、小丽?”
“叫啥子小丽,你得叫嫂子!”强胖子又是使劲一拍冯少刚的肩膀,一脸的坏笑:“这两年我和小丽处的不错,半年前已经扯老证老!”
“啥子?”冯少刚一惊,随即却又平静下来,脸上久别重逢的喜色也渐渐的散去。
这次重聚,虽说依然是宾主尽欢,却始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
……
“嘘,哭了一下午,刚刚才哄睡着!”冯逢奶奶对着刚进屋的冯逢妈悄声道。
“妈,怎么了这是?”冯逢妈是一个虽不算漂亮,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文化味的女人,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冯逢的身边,一边掏出手帕帮孩子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道。
“隔壁家小海给惹的!”冯逢奶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家里没个男人就是受气,我们冯逢这么乖,小海那小子还这么欺负他,真是造孽哦!”
“我去找他们评理去!”冯逢妈猛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哎哎哎!”冯逢奶奶一把拉住冯逢妈:“小兰,你可不能去,大家做邻居这么多年,闹了也没意思!”
“那就让我们家冯逢这么被欺负吗?”冯逢妈气犹未平。
“我懂!”冯逢奶奶颓然坐下,又用手抚了抚冯逢柔软的小脸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公爹去年去世后,少刚那个死小子离家一点音讯都没有,我们娘儿娘母的,全靠这些邻居帮衬着……”老人说到这里,话里已然带了哭腔。
“唉……”冯逢妈长叹了一声,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
三年了,那个混蛋已经没消息三年了,娘家人一直在催着她改嫁,为了孩子,都被她扛住了。可是……她又能再扛几个三年呢?冯逢妈轻轻的把兀自酣睡的冯逢抱起来,如同抱着一块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思绪却又回到了四年前……
……
喜房外的气氛依旧热闹,新娘于小兰却觉得这新房里冷冰冰的,她的头上没有盖盖头等着新郎来挑起——即便是八十年代的中国,也早舍弃了过去那些旧习俗——她甚至可以从新房里走出去,和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个男人一起,与前来道贺的宾朋们把酒言欢。
但是她没有。
说实话,她爱极了这个叫冯少刚的男人,从小就爱,一直爱了十年,所以当他向自己提出结婚的请求时,她甚至没有想过要矜持一下,而她的父母,在冯少刚拿出3000块钱彩礼之后,已经是一副恨不得闺女马上嫁给他的模样。
于小兰知道冯少刚也许根本就不爱自己,从小到大,自己就是他背后的小尾巴,对于冯少刚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所以她知道,冯少刚并不爱自己,但是偏偏,偏偏她对他却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哪怕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她也只会默默的接受。
现在,她坐在这冷冰冰的新房里,等着自己托付了一辈子的男人。
新房的门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终于在一阵哄闹之中被推开了,新郎被人笑嘻嘻的推了进来,他步履踉跄,一头栽到了床上。于小兰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她走到冯少刚的身边,却听见他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于小兰的鼻子一酸,却是强自忍了下来,她温柔的帮眼前的男人脱了鞋和外套,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像一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猫一般,蜷缩着躺在了他的身边,只是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叹息飘飘渺渺,带着她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