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十分,行闵实验小学的门口。
梁秋水掀起衬衫的衣角,揩了揩额上的汗水。
这件衬衫是樱井汐也小学时的校服,带着一股久藏柜子的浓浓樟脑味儿,前胸还缝着“樱井”字样的绘绣。
秋水虽然算不上高大,但起码也近一米八了,这件衬衫穿在他身上居然正正好好。
光线下,秋水眯着眼看了一眼破旧的校门,刚想要进去,忽然他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
今天是周日,小学是不上学的……
所以老师们肯定也不会在里面。
秋水狠狠的一拍脑袋,责怪自己居然又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懊悔过后,他转身想走,但又顿了顿脚步。
想来这种错误不可能他和樱井月同时会犯吧……明明秋水说了不止一次今天下午会来这里,但樱井月都没有阻止。从这个一方面看,说不定今天的行程是可行的。
秋水望了望保安室里正在带着眼镜看书的门卫大爷,心想,这门卫莫非是潜藏的大佬?
于是秋水敲开保安的值班室,向他说明来意。
门卫大爷眼睛都没抬,“你既然要找人,为何偏偏今日前来?”
“因为事情很急,不然也不会拜托您了。”
“哦,急事啊。”大爷瞥了秋水一眼,接着说道:“看你年纪轻轻,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不你说说看?”
这话明摆着是不相信秋水。
但秋水可不会就此被逐客,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实在憋屈。而且他觉得这个门卫指定有点东西,不然不会如此卖弄关子。
秋水想起昨晚通话,樱井月叮嘱过“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到他”。
那就没办法了,秋水只能在心里默默向那个陈文庆说声抱歉了。
“大爷,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来催债的。”
“催债?就你?”
秋水酝酿了一下情感,声线低哀,“嗯,那个陈文庆很多年前向我们家借了50万。因为我的父母和他关系很好,也很信任他,所以就拿出了家里全部的积蓄。但没想到……”
话已至此,秋水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汹涌的和着汗水肆意。
“孩子,你别急,你慢慢说。”大爷放下书,看着秋水悲痛的样子,不免有些心慌。
“没想到他一直拖欠不还,我爸妈几次上门讨要,他前前后后总共还了2万块。我爸因为要这几个钱还被他打伤了,而且连证据都没有,医药费都讨不到。自从我爸不能工作以后,我妈也累倒了,得了重病,现在还在医院。所以,我来找他了!妈的,要是那个陈文庆实在没钱,我们也就算了。主要他活得滋滋润润的,明明拿的是我爸妈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他凭什么这么安稳的活着啊。”
“这样啊……我记得他是个挺正经的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大爷垂下眼皮层叠的双眼。
“这是我妈的救命钱啊,我一定会要回来的,所以,拜托了!大爷,帮帮我,如果你有办法找到他。”
秋水拽着大爷的袖子,痛哭流涕。
大爷终于被撼动,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找到他打算怎么办?我看你样子顶多十七八岁吧,你一个小鬼头有能耐要的回来?”
“能!”
秋水一脸坚定,“我已经找到他的一些把柄了,据说他好像很怕他的老婆,但是他在外面……”
“哦,小鬼,你挺厉害的嘛。”
大爷投来“赞许”的目光,然后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随手捻了捻,就找到了陈文庆的信息。
“大爷您为什么会有这么详细的信息?”秋水异常吃惊。
“哦,这是我们小学的惯例,我们这所小学大概七八年前有过一次男教师猥亵女童案件。所以男教师的基本信息我从校长那里抄了一份,几乎全有,而且很详细。”
秋水心中暗呼牛比。
“找到了。”
大爷指了指中间一行,“14年就转走了,转去哪儿没填,应该是不当老师了。如果转去其他学校,肯定是有纪录的。”
秋水真是郁闷得不行,花了如此大的精力表演,居然告诉他要找到人不在,这也太挫人动力了。
“话说这个陈文庆我印象还挺深的,虽然只在这里干了三年。”
“怎么说?”
“刚转过来,就当了教导主任,很不符合常理吧。但待人也算客气,我还跟他下过棋。主要是走的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他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额……”
“哦对了,他留了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入校前的,一个离开时单独告诉我的。”
秋水一喜,“给我,给我。”
大爷将书翻到最后,里面夹着三四张纸条,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着一长串数字。
秋水迅速将这几个数字输进手机后,便夺门而出,“大爷,多谢了!”
“要小心啊,小鬼。”
秋水跑出去老远,急急的拨了号码。
一串古老的彩铃响起,让秋水的心情很是紧张。
大概半分钟后,电话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是陈文庆老师吗?”
“嗯?老师?哦哦,我是。怎么了?”
“那个,是这样的,有一位你的故人说,他想见你一面,其他的不能多透露,可以告诉你,他姓中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我知道你们是谁了。在哪里见面?”
听到这话,秋水安心下来了,“时间定在下周六的下午三点,地点的话就你来定吧。”
“我定?不会让你们不方便吗?”
“没事。”
“好的,那现在决定还是等会打电话告知您。”
秋水听到电话那头已经对自己使用尊称,于是顺势将自己的语气变得硬气一点。
“就现在吧,我这边有点忙,等会接不上你的电话。”
“行,那就定在何乌的午和酒馆。”
“好,就这样。”
秋水兴冲冲的挂完电话,准备起身回去。但一看时间才两点半稍多,他便决定花点时间来感受一下这座城市。上次来时,太过太仓促,这次时间多,还可以用樱井月给多的路费吃顿晚饭。
随意的走在大街上,看到小摊小贩的吆喝,听到串香酥炸的味道,秋水感受到的是一种熟悉。
就和他的家乡一般。
很奇怪,从整个里远区的版图来看,行闵离东浦也就一指甲盖的距离。但临近政治中心的行闵却没有一点发达的迹象。
低楼矮墙中夹存着一条条纤细的道路,让双向通行的车辆看起来缓慢而拥挤。许多年未被修剪的行道树几乎将整个路面的阳光都遮蔽了,能闻到明显的植物芬香。
但并不是所有的味道都是好闻的,靠近饭馆的窨井盖恶臭到难以接近。某些茂密树木遮挡的花坛处,还有尿液发酵的骚臭味道。
抛开落后的基础设施,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座城市都显得懒散悠闲,完全没有东浦的快节奏和紧张。
秋水走到一处公园内,依靠到了池塘边的栏杆上。
死水的腐臭味道中一股淡香游胜而出,是池畔几根开始枯黄的芦苇。
电话铃声响起,秋水眉头一皱。
“喂?”
“我是陈文庆。”
“哦,什么事?”
“那个,我想了想,在何乌还是不太好,万一中野老先生的行程被人知道,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我决定将见面地点改到行闵的实验小学,我曾在那里任务过两年,有熟人,比较方便。”
“行,就这样。”
秋水将手机揣进兜里,继续闲逛了起来,但却没什么心思了。
他突然的明白,这个陈文庆绝非等闲之辈。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这个陈文庆明明在行闵当了三年老师,却称为“任务过两年”。
何为任务?任务是有人交代他做的事情。那有什么任务是安安静静的教三年书呢?
再联想到他前半部分的话:去原定的何乌会造成误会。如何误会?难道何乌有什么见不到人的东西?
不管这个陈文庆所指何意,如此口无遮拦,估计是把秋水当成了中野的心腹。
秋水有些迷茫了。
他发现,樱井月让他做的事,他几乎都是一无所知的。上次的事情可以理解成“寻觅旧友”,但这次呢?
樱井月和中野先生是何种关系,为何她要帮助中野和陈文庆见面?而且,怎么看都是瞒着家人的。
秋水忽然想起,樱井月规定的时间是周六下午。而周六,不正是她每周最多空余时间的一天吗?
难道?
她要和那个中野先生一同前去?
“搞不懂,越来越搞不懂了。”秋水不停的摇着头自言自语。
秋水觉得,两件事都和樱井月本身有关联,所以必须要捋一捋两件事的共同点。
一,都是找人相会,二,都发生在行闵,而且樱井月似乎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和这两个人见面的!
再看两个人在行闵的时间。
徐梦珩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行闵警察局秋水自是不清楚,但她是两年前去世的,两年前是2114年。
陈文庆是14年调离行闵实验小学的,任教时间三年,所以时间段大致是2112年~2114年。
从之前的事件中得知,樱井月事先是不知道徐梦珩逝世的。而现在她对陈文庆的认知也停留在老师。
所以如果樱井月都和这两人有关联的话,只可能是2112年~2114年之间,徐梦珩和陈文庆都先后或者同时拜访了樱井家。
“等等!”秋水自己打断自己的思路。
他觉得这个推理是有问题的,为何周六的时候,樱井月和自己去了警察局并没有顺路去找陈文庆,而是选择直接回去?
莫非,当时她还不知道陈文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樱井月得知陈文庆这个人,是从下午开始到晚上将近九点给自己打电话的这段时间。
还有,陈文庆调离的年份和徐梦珩去世的年份是同一年!
这就明朗了!
樱井月一定是在怀疑,昔日好友徐梦珩的死,并不是寻常的病死,而是和那个陈文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也解释了为何陈文庆好好的教导主任不当,要赶紧调离行闵,他肯定是动用了某种卑鄙的手段洗脱了自身的罪名。
因为陈文庆亲口说的,“有熟人,比较方便”。
那洗脱罪名最直接的人脉关系是什么?如果是非正常死亡,就会牵扯到办案的刑警。说不定陈文庆是和警察局里的人有着秘密关系。
这也印证了为何樱井月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得知了陈文庆的基本信息,因为那个警察局大体是他家管控的,肯定有人察觉到了细微之处。
秋水忽然想起昨日进警察局时,那些警员对于徐梦珩这个名字极其敏感。自己不过是进来问问有没有这个人,想和她见一面,他们却各种猜疑,还想拷他。果然徐梦珩的病逝不单单是个偶然,可能警察们心里也有鬼。
推断至此,秋水虽豁然开朗,但他却一点开心不起来。
这说明,樱井月所说的,中野先生邀约陈文庆,可能就只是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和陈文庆见面。若是知晓了当年内情,说不定樱井月会一怒之下为徐梦珩报仇雪恨的。
秋水的身上一阵寒颤,因为他回想起樱井月“黑化”时的冷血残酷,那原本就清冷的五官,将会霜上一层严度深寒。
一番思索的疲乏后,秋水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警察局。”
“警察局?你说的哪个警察局?或者是派出所?我们这边的那个区警察局昨天发生火灾,就剩了一堆楼架,你不会是要去那里吧。”
“什么?被烧了?”秋水不自觉的喊了起来。
“对啊,你不知道吗?当地新闻都报导疯了。”
秋水翻开手机,一查新闻,果然。
行闵区警察分局瓦斯泄露导致的爆炸,在场的警员23死54伤。
“死了这么多人?”
“还好咯,几百上千个人只死了几十个很好了,毕竟整个大楼都被炸没了。”
“……”
“喂,小伙子,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了,抱歉啊,师傅。”
“你他妈早说啊,曹。”
秋水灰溜溜的下车,脑子里都是火光冲天的场景。
“罢了,罢了,也不关我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先打会儿游戏去了。”
秋水看到路边有一间游戏厅,也不管它是否人满为患,推开门就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