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身子好些后,宫里的娘娘们总是举办各种各样的小宴,托她们的福,才一个月我认识了许多的贵家小姐还认识了晋朝唯一的公主安乐。她和我性格很像,我们很快就打成一片了。
安乐总是带我去西苑泡温泉,她说太医说女子多泡温泉对身子好,我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好利索,经常有些小咳嗽,就得这么温养一下。
安乐和我说了很多宫里的事,什么这个娘娘是宠妃,但是待人不好,那个婕妤不受宠,连累了儿子也不受宠。可惜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就像她说了许多次我也没记住三皇子元祈是魏贵妃的儿子。
唯一记住的就是元慎的母妃早逝,他被过继给皇后娘娘,不过他们都不如何受到陛下的青睐。
其实细想来元慎对我也没有不好,前些日子我的岔芪花枯了,我伤心得几天吃不下饭。他不知道如何晓得了,悄悄地给我送了一盆来,还让我莫与他人说。
这宫里,我的朋友也就只有他和安乐了。
我托着腮发起了呆,莫姑姑吩咐屋里的宫娥给我换衣服,听安乐说今天是他们中原的桃花节,每一年的今天城里的年轻人们都要戴上面具簪上桃花上街玩乐的,年轻女子还有像花神娘娘祈福许愿以求好姻缘。
太后办了桃花宴,还向陛下求了恩准让我们出宫去游玩,说我们小姑娘家家的,总得活泼些,接触接触民意,瞧瞧热闹。
“殿下,安乐公主已经到西茭殿外了,婢子给您换好衣衫就可以出发了。您出去可千万记得要跟紧安乐公主,莫要迷路才是...”
“好了莫姑姑,我知道了,你就不要担心啦,我保证会好好跟着安乐的。”
莫姑姑一念我就头疼,三两下换了服饰我就兴致冲冲地钻进了安乐的马车。我们是轻装出宫的,所有的东西都撤了皇家的标志。
马车在宫道上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宣武门,守门的将领看了安乐的牌子以后就放行了,我想这令牌果真是好用。
出了宣武门,安乐与我就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下了车,这两个车夫就守着我们的马车等我们回来。
“十七,我们先去买面具,等下我便带你到长湖边去看外邦来的胡姬跳舞,那边可热闹了!”
安乐的兴致很高,街上挂的红灯笼把她的脸印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街上卖面具的摊贩多极了,我和安乐差点挑花了眼。
“要不就这个吧,这个红色的狐狸,和你今天的衣服很衬。”
“对哈,我的衣服也是红色的.....”
“十七?”
等我们回头看时,就看见穿着一身白衣的苏遇,他拿着一个半脸面具,看着我们眼睛里面全是惊喜。
苏遇算是我在西洲唯一的一个中原朋友了,他的父亲是镇边大将军,原本他也是上京的贵胄公子,不过后来他也在边关做了名领将。他可算得上我见过的最小的领将了,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他,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我当是就很惊讶,这么小的小公子也可以带兵。
可是有一次我偷溜出王宫在沙漠里遇上沙盗,恰好就是苏遇救了我。那个时候他应该才十一二岁,武功却已经很好了。
“阿遇,你什么时候来的上京啊?!”
我是非常吃惊的,不过好像想起来听莫姑姑说过一句,鄞王殿下立功的时候很多边关的参将都受了封赏,其中就有苏家的少年郎,没想到竟然是苏遇。
“立了军功,鄞王殿下就替我讨了封赏回京担职了。”
苏遇长得白白净净的,如果不说肯定没人知道他是一个在边境守关几年的将军。
“苏将军可真是....”
忽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它拼命想要跑出来,可是我什么都看不清,留下几个模糊的人影。安乐和苏遇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见,就好像我和他们不在一个时空,我看不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涌起的人群已经把我们冲散了,我被迫跟着人群移动,可是放眼望去全是戴着面具的人,完全看不见安乐他们的身影。
我有些心慌,人潮裹着我前移,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恐惧将我吞噬,那几个摇曳的黑影再一次出现,我感觉我的每一寸骨肉都浸在极端的冰寒之中。
忽然有一双手握住了我,温暖的感觉慢慢延伸,终于击退了彻骨的寒冷。
他带着我离开人潮,离开黑暗,站在了光明下。
他穿着白色的中衫,随意泼墨的样式,虽然衣料很像,但我还是认出来他不是苏遇。我很想摘下他的面具,可是觉得这样不礼貌,心里正在纠结的时候,那个人自己取下来了。
“你没事吧?”
元慎看着我,五彩斑斓的灯笼把四周都照的很亮,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担心。
“没事,多谢鄞王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他把我手里的面具给我带上,然后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没事就好,这里鱼龙混杂得很,我们还是去长湖等安乐他们吧。”
换作以前谁要是敢对我这么无理,我肯定早就让阿爹的亲兵将他拖去刷马了,可面对元慎,我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信任感,虽然他和我还不算很相熟。
长湖很大,这样大的湖在我们西洲是很少见的,很多人在湖边放了许多像莲花一样的灯,元慎告诉我那是给已逝之人祈福的。岸上挂的彩灯印在水里特别漂亮,我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自从来中原以后,我许久都没有这样放肆的玩笑了。
湖上的大船里有许多漂亮的胡姬,她们穿着我从未见过服饰舞蹈,风韵万千,千娇百媚。我看见好多好多的男子都透过面具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们,可是元慎没有,元慎看着我,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突然又有些心慌,与先前不一样的心慌,但我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却又没有逃离这里的想法。
后来我和元慎又找了许久,才在卖画的店铺门口找到了安乐和苏遇,他们为了找我甚至都没有去看长湖的表演,为此我愧疚了许久。
回宫后我就病了,总是咳嗽,额头更是滚烫,莫姑姑担心了许多天,每天都着急地给我请太医,熬药喂药。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我的身体那么好,轻巧的风寒不应该这样才对。可是我却病到了桃花都落光了,甚至露出了繁密的枝叶。
我生病的时候,太后和安乐来看过我几次,几个皇子也陆陆续续的都来探望过,每次都拿些名贵的补药,可是太医说我体弱,不能大补,莫姑姑就都收起来了。
等我能起床在院子里走走的时候,莫姑姑就经常给我念叨哪个皇子在军务上出众,哪个皇子又文采过人。可是我一点都听不进去。
有一天傍晚,我看着碎瓷盆的岔芪花开了,小小的花朵柔弱地攀在细长的叶片下,香气沁透了整个庭院,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抬头看着夕阳落下的方向,似乎还能瞧得见西洲的王城。
晚膳我胃口不好,几乎没怎么动筷。莫姑姑说我才停药,必须得吃点什么,可是我没有什么心思,一场大病就好像抽走了我所有的灵气,莫姑姑都总说我蔫蔫的。
等莫姑姑走了,我一个人又爬起来,害怕受凉又套了件披风,再要是病了我可就真活泼不动了,明明原先我的身体很好,阿娘总说我像大漠上的小狼王,一天天调皮霸道。
可我现在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连吃饭都动不起筷。我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却又不想知道。
我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月亮很大,月光铺得满目都是,在西洲,这样的月色几乎天天都有,在这晋朝却是稀罕物。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见西墙的砖瓦上“咚”的一声,等我回头看时那人已经到了我身后,他抓着我的手臂,像捉住一只轻巧的小猫一样。
原来是元慎,他听说我好些了,想偷偷带我溜出宫去玩。
他带我去看花灯表演,还有中原的杂耍,还带我去打糖油铺子,那个老板总是挂很多气囊在木板上,只要用小弓箭射下来,射的越多得的小玩意儿就越多。
我的骑射是阿翁教的,在兄弟姊妹中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但是我并不知道元慎的骑射术如何,他也一直都只是笑着站在旁边看着我玩。
那天我赢了一堆稀奇玩意儿,里面有很大一袋葫芦籽,其实就是戈壁滩上的彩色石子,以前在胡敕我向姑娘们学了编罗串和腰旗,阿翁还总夸我做得好。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兴致高昂,我用葫芦籽做了几个罗串,我想他们中原人肯定不喜欢戴腰旗,然后我让莫姑姑给太后安乐还有皇后娘娘都送了去,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物什,但是也算是一片心意。
安乐倒是喜欢的很,每次来找我都戴着。
后来我和元慎也溜出去过几次,但是他好像越来越忙了,我见到他的次数少了很多。
那个时候苏遇还在守宣武门,所以经常得空就进宫来了,我和他又像在西洲一样狼狈为奸地搭伙出宫去玩。后来我还听莫姑姑念过几句,说上京街上出现了两个昼伏夜出的大侠,经常帮助那些受欺负的小百姓。
我想以我每天在宫里都安分不下来的模样,莫姑姑肯定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其实是我和苏遇。
上京的东宜街上新开了一个酒馆,名字取得挺好听的,叫什么纵安阁,老板娘是个风韵多姿的西境女子,听说美丽极了。
我央了几次,苏遇都不肯带我去,他总说女孩子要少喝酒,可是元慎又没影儿,我只得自己去,反正宫里的路我都摸熟了,偷溜出去那么多次经验我可是很有的,何况这些日子我还跟着苏遇学了几招功夫在身上的。
等我避过了莫姑姑终于出宫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是华灯璀璨了。满街的热闹我都瞧不过来。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自己出宫来,但是自由的感觉让我觉得就像回到了西洲一样。
纵安阁开在东宜街最繁华的阶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口挂着许多西琴和络扇,倒是很有西洲的风格。
我随便要了一个小包房,宫里混的久了,莫姑姑总是给我备了一袋银锭子,虽然我以前总是觉得无用,但是每次出宫我都深觉没钱的坏处。守门的小倌客客气气的请我进去,又恭恭敬敬地给我温酒拿菜。等东西都上齐了,他就给我关上门让我安心观赏楼下的歌舞。
正巧又是一个新的舞蹈,乐师们弹奏的都是西境的乐器,让我颇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
一个紫色罗裙的女子借着彩带从天而降,如果苏遇在这里我肯定就知道她是怎么飞下来的。
曼妙的舞姿,轻扭的腰肢,我甚至觉得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舞蹈也像天仙一般。
“好!”
我跟着众人一度喝彩,在西洲我就是大嗓门,性情之至声音就更大了。那个女子抬头看着我,我却说不清楚她的眼睛里是什么神色。
她望着我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我不知道说什么,就朝她笑笑。等下一个歌舞都开始了,我才想起来我是穿的男装,她肯定是把我当成浪荡子,这种桥段我都在茶楼听过,按照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接下来我说不定得被暴打一顿再扔出去,若是平时我倒是不怕,反正天底下能打过苏遇的人还没几个可是今天没有人跟着我。危险程度太高,不合算。
我刚推开门想走,就碰见准备敲门的那个女子,她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西洲王城的葡萄酒,上好的,喝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西洲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用琉璃盏给我到了酒。她的眼睛大大的,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我觉得她可真是神奇。
“十七,你怕是早都忘了我了,倒是你这调皮的模样却一点没变。”
然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那塔,来自西洲的王城,见过西境所有繁华富庶的地方,认识很多有本事的人,喜欢做许多有趣的事。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我就认识,虽然我穿着中原的男装,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就不去想了。
那塔的酒馆生意非常火爆,后来经我的建议又加了说书的台子,来的人就更多了。她的酒馆里有上京其他酒肆都没有的稀罕酒,还有厨艺很好的老厨子,每次我去都要吃的肚圆才罢休。
其实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那塔,可是总想不起来。从和那塔认识后,我出宫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纵安阁厮混,那塔的舞蹈百看不厌,她又总是给我留个好位置。
宫里出了些事,全宫都在戒严,莫姑姑告诉我暂时不要偷溜出去了,我就很郁闷。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宫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变得很忙,连安乐都是这样,我的日子又变得无聊了。
皇后娘娘遣来的教习女官正好赶上这个时候,似乎是上天都觉得我的日子过的太悠闲了,想让我忙一些。
中原的规矩繁琐的紧,宫里的更不必说,每天我都想办法逃避学习,可是装病的法子用了不到三次就被女官戳穿了,我只好又乖乖跟着她在殿里学习。
等到桃子长得像鸽子蛋那么大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消息了。陛下要在端阳节之前立太子,然后在端阳节与太子祭天。
就像在一夜之间,宫里的守卫就变松懈了,我的教习也结束了,几个有皇子的娘娘总是变着法子请我去宫里坐坐,并且不出意外的有她们的皇子在场。
但是只有元慎没有,因为皇后娘娘被下旨移去冷宫了,莫姑姑说许多大臣都极力劝阻,可惜没有什么效果。
我也有很久没见元慎了,大概有一丛蔷薇的花季那么久。
下午的时候我收到苏遇递给我的纸条,他说带我出宫去,我于是早早准备,甚至还带了一小包金锭子。
但是出宫以后我才发觉那些金子都是白拿了,因为带我出来的是元慎,他这次穿着黑衣服,显得瘦削了许多。
“阿離,你会嫁给二哥吗?”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些悲伤的神色,却只是一瞬间,就又变成戏谑的模样了。
“我嫁不嫁与你什么干系,拐着弯儿叫我出来,不会是想挟持我去换太子的位置吧?”
我最看不惯他这模样,抬头就是一阵怼。
“你别...我可以...”
集市太闹嚷,他后面说了什么终究是没听清。后来我再认真听的时候,他就赌气似的不说了,抓着我的手说要去买兔子。
迎着光,元慎的背影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