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十天,船终于到了临淄码头,这几天,张船主或是因为羞愧,或是其他,李二郎都没见到过。
杨沁倒是又见了好几次,每次见面,杨沁都给他福一福,口称李家兄长,然后就大大方方直直看着他,反而让李二郎不自在。
也是可怜,他加起来的人生都少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历。
临淄,齐国第一雄城,东西长三十里,南北宽二十里,城墙高十二丈,宽十五丈,开有九门,分十二坊,长居百万人口。
从西直门入城,进城后,杨沁向李二郎道别,“小妹去东春坊找家叔公,不知李家哥哥去何处?”
李二郎看向李深,李深:“哦!寒家在东安坊,相距不远。”
一行人就此分开,小绿扭扭捏捏的说道:“小姐啊!你称呼李公子为哥哥,会不会,会不会…”
杨沁也反应过来,是啊!怎么突然间喊成哥哥了?
从杨起叔那边论,称呼一声兄长合情合理,肯定是口误,哥哥和兄长一个意思嘛!
只是还是脸上发热,“就你多事,你听错了。”
小绿吐了吐了舌头,杨沁脸上挂不住,连连招呼,“快些走吧!”
而李深在城门不远的地方找了车马行,租了马车,用小半个时辰到了东安坊。
进了坊门,里面就如胡同一般,纵横交错。
李深在一人家大门口停了下来,眼里泪光闪烁,“这就是我家,大半年了,几度险死还生,终于又回来了。”
李二郎看了看,一丈左右的高墙,墙顶上盖了青瓦,没有牌匾,包钉木门,门口没有石狮之类,简简单单,普普通通。
李深深吸一口气,上前敲门,不一会,出来一个门子,“贵客何来呀?”
“阿福,我回来了,”李深眼含泪光说道。
阿福盯着李深楞楞的看了片刻,突然啊的大叫起来,“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片刻间就哄闹起来了,到处是奔跑的脚步声。
李深带着李二郎迫不及待的走进大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第一进是个院子,栽了些树木,左右两排房屋,应该是门子和家丁所住。
第二进,正面好大一个厅堂,左右两排厢房,中间布有假山,水池,里面有枯了的荷叶,到了春天,不知是何样美景,边上一个月门,看样子里面就是后院。
李二郎正四处看着,突然一团火红向他们袭来。
定睛一看,一张鹅蛋脸,鼻梁高挺,柳叶眉,脸蛋白,白里透红,不同于杨沁的珍珠白,唇上抹着胭脂,说不出的风情。
梳着宫鬓,一袭大红牡丹宫装,胸前高耸,腰肢却纤细,系一条玉带,看起来不到三十,说二十也像。
看到她,李二郎瞬间想到一句词: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深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母亲,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宫装美妇,也上来抱着李深大哭,“我的渊儿啊!你可知为母日日夜夜担心你们啊?”
突然间,宫装美妇收了眼泪,脸上一片寒霜,“我问你,为何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没有送回来?”
变脸之快,让李二郎直有些瞠目结舌。
“呃!”李深也没想到,这么伤心的场面,他娘突然转弯,随即把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他娘。
宫装美妇又抱着李深大哭,“我可怜的渊儿呀!”
刚哭了一嗓子,又收了泪水,“你祖父呢?”
这回,李深只是平静的说道:“祖父亡于李贼家里的第一高手,虽然他蒙着脸,但还是被祖父认了出来,只是,祖父的遗骨找不回来了,王渊不孝!”
宫装美妇更是平静的吓人,只是李二郎从她眼里还是看得出无尽的悲伤和落寞。
“这位是?”宫装美妇指着李二郎问道。
李深,不,应该是王渊了,以后得叫他王渊。
王渊说道:“这是数次救我性命的东乡李神嘉,李二哥,我们兄弟相称,这回二哥也是亲自送我回来。”
宫装美妇向李二郎盈盈下拜:“多谢李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但有所命,王家无有不从。”
“伯母不必多礼,我与阿渊也是意气相投。”李二郎拱手还礼,客气的说道。
“寒家准备给家父治丧,多有不便,请李公子先到客栈歇息。”
“不用麻烦,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伯母可知江太守家在何处?”
“江太守?”宫装美妇不明所以。
“就是以前祖父帮助过的,后来在阳城为太守,这次对我也算是有恩的,”王渊在旁边说道。
宫装美妇叹口气,“我知道是谁了,只是他的家可能已经没了。”
李二郎急声问道:“这是为何?”
“江太守守土有责,失地有罪,他丢了阳城,朝中判他满门抄斩,因他与城同亡,所以减罪一等,改为男丁流放,女眷发配教坊司,他家没有男丁了,唯有一老母,其当场自尽,
两个月前,他家老仆和他女儿回到临淄,结果老仆当场被杀,他女儿被押往了教坊司。”
李二郎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道:“天理何在啊?”
宫装美妇幽幽说道:“谁让他是寒门呢?”
李二郎一语不发出了王家大宅,王渊刚想追出去,却被宫装美妇拉住。
“母亲,你做什么?二哥是我救命恩人啊!你…”王渊急切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宫装美妇打断,“你懂什么?这个人连我都看不透,不先摸清楚,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刻意接近你?”
“母亲,你弄错了,”王渊急了。
宫装美妇却不理他,对身边一名三十许的女子说道:“找机会摸摸他的底,查清楚。”
“是,小姐。”
李二郎背着包袱出了坊门,站在街上,两眼凝望着天空,心里有无限的悲凉。
他为江太守而悲。
这是所谓寒门出身,后被举荐为官,二十年蹉跎,到了世家子弟不愿意去的阳城为官。
这是个为官清廉,治郡有方的好官,一辈子的理想就是尊王攘夷,国富民强。
李二郎到阳城后,因为手上有功夫,还识字,便被太守安排在身边做了标兵。
太守的所作所为李二郎全看在眼里。
饮食简朴,除了穿在外面的官服还算光鲜亮丽,内里的衣服是补了又补,而堂堂太守夫人还带着九岁的女儿做女红补贴家用。
唯一的一个下人,还是一起长大书童,兼仆人,门房,护卫,师爷。
城破前,太守夫人带着女儿准备殉城,最后一刻,却于心不忍,就让老仆带着逃出城去,她自己却悬梁自尽。
这样的一个好官,这样的一家人,却落得这样的现场。
“贼老天,你从来没开过眼,”李二郎对着天愤怒的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