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下午不出门,所以李枫和白徕也放了假。
午后乌云沉沉,很快整座城市都被黑暗笼罩,李枫伏案写了一会儿“教材”,从书桌上抬头,屋内已是一片黑沉,明明才下午三点,外边的天色已经像是傍晚一般。
李枫伸手开灯,却不知是供电不好还是灯坏了,灯泡闪烁了两下就灭了。
李枫觉得无趣,等了半天,雨却没下下来,天色却又转亮了。
李枫啧了一声,也没心情继续写东西,却又想到了刚才碰到的那个女人。
同心医院的住院费可不便宜,而这梦游症现下又没有什么治疗方法,那个女人,很可能会放弃治疗她的丈夫吧。
到底是谁把“梦游症”传播开去了呢……
李枫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能够用自己的能力看到他人的记忆!虽然说这能力还相当不可控,但是,说不定可以用这种方式找到一些线索呢?
李枫于是起了身,朝医院赶去。
就在走进医院的一瞬间,天下起了大雨。
李枫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他们正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女人有些迷茫地望着外面,显然,她正准备离开,但是被雨水给拦住了。
李枫走了过去。
女人看到李枫,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问过了,他们也吃不准这个病,住院的话又要很多钱,所以我们准备回去了。”
“不忙。”李枫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能可以治好你丈夫——我是说可能,我还没有试过这种方法,所以不敢保证什么。”
女人思索了一会儿:“要多少钱?”
“不要钱。”李枫说,“我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我想知道,这种病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那不是医生该干的活么?”女人有些疑惑,随即眼睛一亮,“你是魔法师?还是牧师?”
她知道,牧师也是有治病救人的能力的,有些魔法师也有。但是她也听说过,圣光牧师只会为虔诚的圣光信徒治疗,而具有治疗能力的魔法师则是极为稀少,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
“我的力量有点特殊,你可以把我当魔法师看待。”李枫说道,“我可以试着读取你丈夫的记忆,好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不过这样的话可能会看到你们的一些生活场景,你介意么?”
女人愣了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让他试试吧。”
十多分钟后,李枫把这两人带回了旅馆的房间。
女人有些局促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怎么做?”女人问道,“哎呀,老杨,你别……”
老杨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了,他的身上很脏,床上立时留下了一个黑印子。
“算了,坐都坐了。”李枫搬过椅子坐在老杨对面,“我待会可能会进入沉睡状态,如果有服务生来敲门,你就让他们晚点再来。”
“好。”女人怯怯地答。
李枫伸出手,按住老杨的肩膀,试着回忆自己入梦时的感觉。
……
很快,李枫的眼前呈现出另一番场景。
……
杨保田站在土坡底下,抬头望去。
土坡不算很陡,但是很高,很滑——最近雨水丰沛,泥土都变成了泥浆,踩上去,一条腿要陷进去半条。
杨保田的两个肩膀都搭着木条子,后面坠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质小车,小车上装着大石头,杨保田的任务,就是将石头拖到坡顶。
杨保田知道,有人要在坡顶造一个什么东西,所以才需要石头,但具体是造什么,他并不清楚。他清楚的是,这样劳作,每天可以得到三个窝头;每个月还能得一小袋红薯,可以托人带回家里。
抬腿朝前走的时候,杨保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身后的石头给坠住了,肌肉紧绷起来,头脑紧绷起来,连肠胃也紧绷起来,被压迫的疼痛感从肩膀扩散开来,传向身体各处。
但是当他踩在泥地里,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时候,疼痛感很快变成了麻木的酸痛感,脚下的污泥在重压下发出奇怪的、黏腻的声音,滑腻的触感好像巨大的蠕虫一般。
杨保田斜着身子,一步一步向上,同时他试图想些什么——也许,也许想些别的事能够让自己轻松一些。杨保田开始猜测这石头将被用来做什么,但他想不出来。他不觉得这种圆滚滚的石头能用来造房子,如果是用来凿墓碑,也未免太圆太大。他从小在村里长大,除了农村的土房子,他什么建筑也没见过。
想到这里杨保田就奇怪起来,他几乎想不起来有自己为什么从村里到了这里,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来,这是因为战争,龙游郡来了新的主子,然后开始征召劳工。官兵来招人的时候,正好遇上田里大旱,每天连一个窝头都吃不上了,于是他便来了这里。
这样思索着的时候,肩上的疼痛愈演愈烈,甚至连眼睛也花了起来,于是杨保田的思绪也变得断续不成型起来,他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脏话,抬起头时,却发现土坡还有很长一段路。在他的前方,一个瘦削的男子甚是卖力地拖着石头走着。
杨保田也加快了脚步——在这样湿滑的地方,一旦泄气就得往下滑,所以他不敢停下。
终于站在坡顶的时候,杨保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连肺都在打颤,而他空空的肠胃则像是被什么东西吊起来了一般,在腹腔里缩紧着。
“啪!!”突然听到一声鞭响和管事的怒骂,杨保田缩了缩脖子,看见一个小伙子正趴在地上哀嚎。
还好,被打的不是他。
杨保田不敢待在这里引起管事的注意,赶紧匆匆忙忙地走下了土坡,下边的管事经常打盹,所以杨保田不怎么怕他。
但是这一回,坡下那位管事的把他叫住了。
“有你的信。”管事的说话时都是睡眼惺忪。
杨保田缩了缩脖子,接住被扔过来的信,却有些不知所措。
信肯定是从村子那边寄来的,可这里只有那个被打的小伙子认字。
要是那人被打死了,他就没法知道信上写的什么了。
万幸,这个小伙子没有被打死。当天晚上,所有人准备睡觉的时候,杨保田用自己私藏的小半个窝窝头当报酬,让小伙子帮他读了信。
这封信是由他的妻子口述,由村长代写的。
信上说,他母亲和儿子都生了病,妻子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现在地里已经荒废了。
信上还说,妻子听说了在外劳作的辛苦,实在不舍得他受苦,现在旱灾已经过去,不如回去种地。
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杨保田突然归心似箭。
回到村里时,大部分农田已是杂草丛生——旱灾来临的时候,去外边做工的不止他一个。
杨保田回了家,儿子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妻子不在家,大概是去山上挖野菜了。
杨保田在屋里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可吃的东西——上次发红薯已经是二十天前了。
杨保田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猜得出来,母亲大概是已经死了,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事实上,在旱灾刚来的时候,母亲的健康就已经十分令人担忧了。
杨保田叹了口气,出门走向了后山,就在路上,他碰到了村长家的儿子二牛,二牛坐在路边上,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杨保田问他。
二牛噘着嘴:“学堂里的老师说,新上任的城主是个好人。”
杨保田一时没反应过来“学堂”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概念离他太遥远了。
“他算什么好人嘛。”二牛接着说道,“造那个什么通天塔,到处招人,听说都累死了好多人了。”
杨保田沉默了几秒:“可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在旱灾的时候就被饿死了。”
二牛直愣愣地盯着杨保田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看一头瘟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娘的坟在山上,西边的石头后面。”
杨保田哦了一声,转身继续朝后山走去。
后山上,杨保田找到了母亲的坟包,坟头插着一块木头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母亲的名字——秦草。
这两个字,是杨保田认识的最复杂的两个字。
杨保田看见木牌后面有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那是一片鳞片。他惊讶地吸了口气,伸手要去捡,又有点不好意思。
这东西太漂亮了,漂亮得他不敢用手去碰。
但是最终,杨保田还是将手伸向了那片鳞片,这东西很好看,说不定能卖钱。就算不能,也可以给儿子当玩具。
……
李枫毫无预兆地被弹出了梦境。
这就……没了?
在梦境里李枫可以感受到,杨保田其实对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什么不满,他是苦惯了的,并且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他对这一切接受得如此自然,丝毫没有质疑。
从情感上讲,李枫想帮一把,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
杨保田大概是醒不过来了,就算醒过来,他的生活也依旧会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