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菡想办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完全是从建国家的经济状况出发才想出来的。这样，既省钱又有情调，即解决了没有钱的问题，又别出心裁，不失浪漫，可以一举多得。小菡的意思是找个环境优雅的小酒店，她和建国两个人包一个雅间，点燃两根红蜡烛，再要一瓶红酒，两个漂亮的高脚杯子，然后两个人慢慢地喝酒聊天，说着绵绵情话。这样的婚礼应该不错吧。可是，却遭到建国的强烈反对，建国的母亲也绝不同意，特别是建国，态度坚决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建国认为如果自己的婚礼这样办，那就太不划算了。他们两个人都是大龄青年了，单位的同龄人早就结婚成家了，他们各自都随出去了好多份子钱，如果不趁结婚的机会往回收一部分，那么，他们岂不是吃了大亏了？傻瓜才会这么办。再说，唐小菡家里也未必同意呀，家里就小菡一个闺女，父母会同意闺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嫁人吗?
这个问题唐小菡还真没有想过。唐小菡只想到了没钱，就按没钱的情况办事情，别硬撑着，何必瘦驴屙糨屎呢？建国却一点都不认可唐小菡的建议，他还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唐小菡，快收起你那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吧，我们矿工老大哥说话办事就是实打实砸，过起日子来也不会虚头巴脑，我们不办酒席，过去随的份子钱就打了水漂儿，人家还会得了便宜再卖乖，说我们小气，你说咱们这是何苦呢？你放心，咱们在家里办酒席，只有赚的，没有赔的。
唐小菡的心忽地凉了一下，她不明白建国怎么会这么不理解她呢？看来建国是彻底误会她的意思了。唐小菡想，算了吧，别跟建国争来争去了，既然他们不同意自己的建议，我又何必坚持呢？一切的一切，随他们去吧。此时此刻，唐小菡忽然就感到了自己的软弱与无能，这件事情好像她必须让步，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自己还没有正式进入婆家门，就把以建国为首的婆家人给得罪了，以后相处起来就会有困难，这真是得不偿失。退一步海阔天空。
唐小菡和建国的婚礼是在离春节两天的时候举行的。建国的母亲说，这样就不用再花钱置办年货了，可以一举两得，省去一笔开支。唐小菡看着他们母子，目中无人的商来议去。心想，瞧我的丈夫和婆婆是多么精明的人呀，只是他们的精明，让小菡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不舒服。他们母子说，办酒席一定要在自己家里办，家里办的实惠，建国请了他们单位两个厨艺不错的工友来给他操办酒席。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雪了。小菡结婚的这天早晨，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建国的妹妹和嫂子，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到小菡家里来接新娘子，小菡这边是哥哥唐小昕和嫂子，外加两个弟弟，小菡自己骑一辆自行车，没有多少嫁妆。其实，小菡工作已经六年，自己是有一些积蓄的，但她不想和别人家的闺女那样，弄一些包裹之类的东西凑数。所以，她就这么简单地，成了另一个家庭的成员。小菡让自己记住这一天，这一天是公元一九八六年的农历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唐小菡结婚了。这是一个与很多婚礼别无二致的婚礼，想到自己的婚礼，小菡总是想到一个成语，那就是：俗不可耐。
小菡他们的婚礼一共有十桌酒席要开。这两个厨师的厨艺都不错，只是盘子里的菜量太小了，一盘菜无论是荤，还是素，端到桌上马上就吃光了。作为新娘，唐小菡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毕竟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这个家庭的荣辱也有她的一份。望着婚礼上人们对酒菜的不满意，小菡忍不住悄悄找到两位厨师，希望他们把菜量加大一些，又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就是一些家常菜而已，怎么也得让客人吃饱肚子呀。两个厨子看着唐小菡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呀，如果不是看在建国你们两个人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给你们当厨子，你看，你婆婆一直像一个侦探一样在看着我们。再说，你们家就买了这么点东西，却要我们做十桌酒席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小菡抬头一看，可不是，婆婆正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盯视着这里。
这个做了婆婆的女人，大概没有想到新婚的儿媳妇竟然会到厨房里来，她的气恼马上就反映到了脸上，但毕竟今天是结婚的日子，她望了望正看着她的儿媳妇唐小菡，把目光挪开了。虽然只是瞬间的对视，唐小菡还是从婆婆的目光中，读到了疑惑和不满。她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去的，眼前闪着的，全是婆婆的目光，那目光里既有敌意，又有防范，却没有小菡渴望找到，渴望得到的长辈的温情与疼爱。她的心里就像吃了一碗搜粥一样不舒服极了。
由于婚宴的酒菜质量太差，人们吃完饭以后全都走光了。客人们中有菡养的，客客气气地告退，还有一部分人干脆就把不悦挂到了脸上。这样的情形，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闹洞房。在他们结婚之前，建国的许多工友都表示要好好的闹一次洞房。大家说了，建国三十岁了，才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搞定，没人闹洞房，多没意思，多扫兴哟，所以，小菡一直担心建国的工友们跟她胡闹。从小生活在矿区，小菡对矿上的老板子们是有一些了解的，他知道这些汉子们说起粗话来口无遮拦，闹气洞房来，也是花样百出损招不断。现在好了，还不到九点，屋子里就剩下新娘子和新郎官了。
小菡忽然感到了一丝落寞，觉得没有人闹洞房实在是有些冷清，没有一点结婚的喜庆气氛，她甚至想起了，她的中学老师结婚时，年轻的老师们闹洞房的情景。老师结婚的时候，她就站在老师的窗子外面，看着人们和满面通红的新娘子嘻嘻哈哈地玩笑，可现在，没有人跟她开一句玩笑，没有人跟她提任何要求。是建国家的吝啬，让她躲过了这一劫难，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非但不高兴，她还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说不出口的难过。她忽然特别渴望，有几个年轻人走到新房里来，也和别人家结婚时那样，跟她开几句带有颜色的玩笑，跟她提几句别人家结婚时，新娘子要回答的，让人脸红心跳的问题。这个冷冷清清的婚礼，让唐小菡新生活的开端，就蒙上了落寂的色彩。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有人闹洞房时，千方百计地逃避；没人打扰了，又嫌冷清。怪不得人们说：得到的东西，就是普通的东西；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人啊，有的时候，就是犯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