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
蓝天高,白云远,浓绿的茶树一扎扎一簇簇,望不到边际。一女子乌发垂肩,白衣素带,火红披风,婷婷立于园中专注采茶。离得近了,连美人鼻尖上细小的汗珠都瞧得清楚。别说原本容貌不俗,就是无盐,在此情此景中也得美上三分。
皇帝也是个附庸风雅的,顿时吟诗一首称赞“美人如玉,绿鬓如云”。前头说了,这孙小姐也不是平常人,听闻皇帝称赞,不卑不亢对了八字“谁家年少,如茶君子”,反过来把皇帝也夸了一夸。直面龙颜,尚能镇定自若,大胆直率,而且热情奔放,皇帝十分高兴,随口便道:“春季的选秀,不知姑娘可有兴趣?”言罢大笑而去连答案也不要,完全的信口一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知府大人肚子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硬是把孙小姐的十八岁改成了二八好年华,这么一来,可不正赶上春季三年一度的选秀大典。
孙小姐也的确十分争气,入宫一年便被封了美人,圣眷正隆。原本不服气的地方官们被这个消息打击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打贡茶的主意。那位送美人的知府大人如愿升了一级调去了别任。
自此,越州满府皆知,孙家是御赐皇商,皇亲国戚,得罪不得。孙老太爷独子接掌家业做起了茶叶生意,不出五年便把满越州的生意都收入麾下,且年年进贡无丝毫差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孙家的生意更是风升水起,闻名十三州。
所以说,孙家从老爷子开始都不是凡人,老天眷顾是应该的……
言归正传,桂花走在大街上入眼皆是打着“孙”字旗号的茶行,心中甚是不快。可回府的路就这么一条最近,不想瞧见也得忍。翠浓察言观色见桂花神色不虞,便提议去胭脂河边逛一逛。
胭脂河这名字也是有典故的,胭脂河畔前朝时遍是青楼楚馆,是大大有名的红灯区。那河原本清澈见底,却因为前朝末年贵族们荒淫无度,导致楼里姑娘倍增,所用的胭脂水粉洗净后的水尽数倒入河中,叫这河勉强也有了胭脂的味道,故被文人们戏称为胭脂河。
改朝换代,政治一新,河边的青楼楚馆早就偏居一隅,再也不能恢复往日气象。沿河一溜都换成了小摊贩,捏泥人的,卖炊饼的,扎风筝的,应有尽有。旧日的痕迹随风而散,早就找不见一丝一毫,唯有那河,被人们口口相传,仍旧以胭脂为名。
桂花寻思着翠浓往日是最乖巧的,怎的倒撺掇自己逛街去?待得瞧见她跃跃欲试的眼神,方才信了,这世上的女人是没有不爱逛街买东西的,即使是翠浓这样隐忍的好姑娘也不例外。
河边很热闹。
桂花今日因去秦府穿了件嫩黄碎花的长裙,发上簪了玉饰,俨然一副富家小姐的形状。这样的肥羊一向是小贩眼中的财神,一路过去,桂花享受了回不一样的逛街待遇。
这个说:“糖葫芦,又脆又甜的糖葫芦,小姐来一串儿吧?”在村里的时候,她曾亲眼目睹,做糖葫芦的杨大爷又想把山楂上的纸套得结实些又想节约成本,从而动用上口水……
那个说:“上好的胭脂,才从百芳斋批回来的,晚晴楼的青月姑娘就用的这一种……”她又不用去开门接客,作甚要用青月姑娘一样的胭脂?勾引谁?
又有人道:“紫砂壶,正宗的紫砂,小姐看一看?买回去赏玩赏玩。”
桂花僵着笑得麻木的嘴角,暗道,其实我很穷,真的,你们中任何一位都比我有银子。我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别人给的,红依丫头天天在屋里蹲着呢,虎视眈眈****数着头面,巴不得早点揪出我的小辫子去钱夫人面前告状邀功。要是首饰少了那么一两样的……
一路看过来,没什么新奇,正在无趣之际,前头一小圈人吸引了她。围着作甚?吵架,骂街,还是杂耍?桂花迅速上前,利用男女授受不亲的优势很快挤了进去。
白衣女子,发丝凌乱,身前一个招牌“卖身葬父”。瞧那身段,婀娜曼妙,引人遐想,头低着瞧不着脸,瘦削的肩头一耸一耸的颤动,间或传来几声呜咽。靠墙卷着个破草席,人形,席子太短,露出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子。
这情形看得多了。桂花常常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卖身葬父而不是卖身葬母?难道每个清秀佳人的背后都只有父亲这一种亲戚?还有,做什么一定要风光大葬,为了买棺材还得先把自己个儿卖了,火葬,海葬,要不就用破草席卷卷土葬也行啊,咱是穷人,那么多穷讲究做什么。
反正,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行为。
身边的不少人窃窃私语。有良心的道一句“……瞧着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没良心的讲的却是“……这模样,快赶上漱玉坊的桃红姑娘啦,啧啧,不知道哪个这么有福气,若是把她买回去,可不等于天天逛漱玉坊了……”
桂花站在那女子斜后方,闻言只见她柔弱的颤了颤,仿若不忍听见自己悲惨的未来。没有抬头,还是没抬头。桂花由原本的兴致勃勃渐渐的热情散去,不抬头啊,瞧不见脸,怎么知道姿色如何,让买主待价而沽?
“姑娘不抬头,爷我怎么瞧得见你那小模样,值不值二十两银子?”中气十足的调调着实讲出了桂花的心声。
膘肥体健的壮硕中年男子,深色绸衣,张嘴一口黄牙。
桂花乍一见到那位大叔的脸便倒抽了口凉气,确切的说,周围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抽了凉气,尔后遗憾惋惜兼同情的望向跪着的柔弱女子。
终于抬头了。
在看见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后,桂花也不由自主的为她惋惜了一回。美女配野兽,绵羊配狮子,一定有去无回饱受折磨啊。
眼看着清秀小佳人就要落入虎口,桂花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为富不仁坐视不管,于是,她毅然决然的,回头转身招手道:“翠浓,借我二十两银子。”翠浓一愣,桂花忙补充道,“等我出嫁,就还给你。”到时候就有嫁妆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那边,中年汉子提步上前,轻佻的摸了一把那姑娘的脸颊,两根手指搓了搓,露出满意猥琐的笑意:“……妞,皮肤不错。”
那姑娘嘴角撇了撇,勉强挤出点笑意,一双杏眼泪盈盈的将他望着:“您行行好,可怜可怜奴家吧。”言罢迅速把头低了下去,一直把额头磕到了地上。
桂花原本跨出去的一只脚立时缩了回来。刚那低头的一瞬,她怎么觉着那姑娘嘴角凝着的不是笑意,而是厌恶和释然呢?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悲伤痛苦无奈嘛。
翠浓沉默的递上钱袋。桂花接在手里,不忙着上前,静观其变。
汉子并没有介意那姑娘为了避开他的手而遁地的磕头,仍旧粗鲁的去拽那女子:“走,跟爷回家,保管好好疼你,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那老东西,管他做什么?”典型的恶霸强抢民女,不拿银子吃白食嘛。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女子挣扎不脱,面容哀戚的望向围观群众,扫过桂花时眼神闪了闪:“……不,奴家还没安葬老父,不能和您走……”
翠浓疑惑的望着伫立不动的桂花,二小姐再不行动,那姑娘可就真的要被带走了,没瞧见那汉子粗壮的手臂?手劲儿肯定大,那姑娘也是真可怜。正想着,却瞧见桂花突兀的挪到了草席边上,凝神望了一会儿,从破旧的草席边抽了根旧稻草,就着那黑乎乎的脚底板挠了两下。
没动静。桂花歪头想了想,猜错啦?
就在桂花迟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疑神疑鬼的时候。身侧传来一熟悉的声音:“卖身葬父,这位,”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好怎么称呼那汉子,干脆放弃,“是不识字儿吧,给了银子才能动这位姑娘,这是算怎么回事?”玉骨折扇,按在汉子的手腕上,战青玄不紧不慢道。
那汉子脖子一梗,凶巴巴道:“老子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