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感觉酒意一阵阵地往脑门冲撞,意识却格外的清晰,伸手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胳膊长满了毛绒绒的黑毛,吓了一跳。这是猴类的胳膊,登时明白自己变成了一只猿猴,果然说出的话也变成了啾啾的鸣声。
王氏那一声尖叫后,他随即捂住新娘的嘴巴,眼里尽是哀求,而王氏眼眶迅速蓄满泪水,死命挣扎。
门外嘈杂不断,影影绰绰站满了人。
“李冶?”这是好友李四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李冶没办法回答。他求助地望向王氏,希望她能解围。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心里大声疾呼,我要怎样做才能让王氏把这些人打发掉?
李冶迅速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床帏、桌子、酒壶、脸盆、书架、砚台……砚台!是了,我可以把意思写给她看!
就在这一分心的功夫,王氏狠狠咬了一下李冶的虎口。新郎吃痛松开,王氏尖叫:“救命啊!妖怪啊!”
门被一脚踹开,七八个汉子手拿农具冲了进来。李冶闪身冲向书架,惊鸿一瞥瞧见李光首当其冲,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大声嚷道:“李冶果然是妖!”
他为什么这么说?李冶心中大骇,他们的架势好像早有预谋,就等着我变成动物的模样,然后闯进来大闹一番。他知道李光此人心胸狭隘,是村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从小就和他不对付,小时候常常在他手里吃亏,直到近几年李冶长得高大了,李光才收敛了些。难道李光知道了我的秘密?
人群大哗,嗡嗡的议论声如大火烧林。此时李冶背对众人,猿手拿起毛笔,粗略地往嘴里一蘸,奋笔在一张白纸上书:“我是李冶!”写罢扯起白纸,猛然旋身展示给人群看。
大伙愣住了。
有人道:“他说自己是李冶。”,另一人接道:“李冶怎么变成了猿猴?”
“我不信他是妖怪,想来是中了妖法。”这是李四的声音。
李冶背靠桌子,胸膛剧烈起伏,暗暗道看样子情况稳住了,他可以向大家解释。
“他说自己是李冶便是李冶了?”李光汹汹喝道:“我曾亲眼看见他变成狐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早就想揭穿他的身份了,但是我没有证据,如今他现了原形,大伙一定要信我,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如何被他祸害,李叔的儿子就是一例!”
“我儿李然,我儿李然可是你害死的?”立在李光身边的李叔面膛赤红,情绪激动,举起镰刀就要砍来,被李四等人拉住了。
“李叔!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李冶!”拉住李叔的人劝道。
“你儿李然是被水溺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冶急忙出声辩解,奈何冲出口腔的却是凄厉的猿鸣,大伙以为他发怒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中净是恐惧,还有对……非我族类的厌恶。
“爹娘在哪,为什么没有过来?”李冶看着眼前一群随时都会冲上来把他杀掉的村民,心情跌落谷底。
“你说你见过李冶变成狐狸,你是何时见到的?为什么我们对没有见过,独独是你见了?”李四冷静发问。
李冶心里涌过一丝暖流,感激地望了李四一眼。李四是他小时候的玩伴,比他大了三岁,以前常带他掏龙虾,逮翠鸟,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如今他早已成家立业,孩子都可以掏龙虾,逮翠鸟了。
李光支支吾吾起来,“那、那天我寻思去李冶家偷点东西,三更时分摸到他家,扒住窗户正往里翻的时候,趁着月光瞧李冶的床上空荡荡的,仔细一看,只见李冶的床上分明躺的是一个狐狸!我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回家了……”
“一个蟊贼的话能信么,”李四冷笑道,”况且大伙面前站着的是一只猿猴,可不是什么狐狸。”
人群的议论声又大了些,大伙纷纷开始赞同李四,指责李光。
李光涨红了脸,争辩道:“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可是我找过贾道士算过了,他让我把李冶灌醉,看不能不能露出狐狸尾巴,你们知道我和李冶素来不和,哪有机会把他灌醉,这不好不容易等到他大婚的日子,青天作证,想不到他狐狸尾巴没露出,猴子尾巴倒是翘起来了……他就是妖!”
贾道士是市集上的一个道士,平时摆摊算卦,时有灵验。
“不,我不是,别瞎说。”李冶暗暗骂道,”我如果是妖,第一个就把你这无赖吃了。”
没想到村民倒戈的如此之快,又纷纷投以愤怒的视线,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打死他!打死他!”
像是沾染了瘟疫般,呐喊的人越来越多。
恐惧像肚子里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李冶惶急环顾四周,寻找脱身的办法,可他被拿着武器的村民团团包围,而他空有猿猴的外貌,却无猿猴的灵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觉得自己好委屈,嘴上不知何时有了咸咸的泪水。
“李冶,李冶!”就在这时,一个矮小的妇人哭喊着从人群中挤过来,“我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自己告诉我,你是我儿子么?”
娘啊你终于来救我了,李冶身心放松下来,好像紧绷的弦得以松开,顿时啾啾大哭,震得酒杯里的酒水不住晃动,膝盖一弯便朝妇人跪下,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看见了么,他是我的儿子呀!你们不要伤害他!”妇人苦苦哀求大伙。
“三娘不要受他蛊惑,他是妖断断无疑!”没想到李光一把推开母亲,踏步上前,一棍抡在李冶胳膊上。
李冶被打扑在地,“娘!”他的眼睛瞬间猩红一片,爬将起来便拽起板凳朝李光砸去。
李光后背被凳子砸中,怨恨地瞪着李冶,随手抄起一柄锄头,弓着腰随时准备扑上来。
李叔的镰刀刮起他腰间的一片肉,疼得他脸部扭曲,恐怖如夜叉。
他展开猿臂推开冲上来的人,试图抱起倒地的娘亲逃走,脑部却被一棒砸中,疼痛闪电般击中他的灵魂,使他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回头却看见王氏双手执棒咻咻喘息,脸上的恐惧如夜路撞鬼,她什么时候拿到的棍子?李冶只来得及生出这个疑问,满世界乱糟糟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被抽光,黑暗便如潮水般将他整个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