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屏夕大婚,见到了慕西王,发现此人就是彼时与她畅聊许久的兰陵马商时,她涨红了脸。
太糗了……她还记得曾与他说了许多关于慕西王样貌的种种流言,什么大胡子、粗嗓子,她都还记得,不仅记得,那声音好像萦绕在耳一般。
正当她涨红脸的时候,对方好似看戏一般,一脸揶揄笑话。
“我竟不知,上邪王竟然是个爱看别人出糗的。”
“我也不知,在你心里如此形象的我,你该如何视死如归。”
“我……”屏夕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个暗探,到这来其实是自己和太后达成的协议,为了探取情报而来。不管你是个什么鬼样子,自己都是要嫁的。“还能不嫁吗?”
“定然不能。”
“堂堂慕西王竟是个惯爱诓骗人的,叫我大开眼界。”
“不错,那日你让我开了眼界,今日我也让你开了眼界,咱们这是打了平手,不如我不计较你的冒失言语,你也不必计较我的隐瞒可好?”
“……”屏夕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便沉下脸,不再做声。
赫齐那日也是心血来潮,自己本来是在那处躲清闲,不想听见了几个姑娘的私话,便起了兴致逗弄一番。如今这小妻子生气的模样倒是可爱的紧,全然不似当日端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虽然觉得有趣,赫齐此时对这和亲公主还没有什么情愫,自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因情势所逼娶了和亲公主,却并没有想履什么夫妻之事,二人若能如朋友一般相处,倒也是好的。他存了这样的心思,也知道对方心里有个什么武冠侯夏泽,便道:“夜深了,今日闹腾了一天,公主想必也累了,本王与公主分榻而睡,彼此也自然些。”
“多谢王君。”屏夕感念他如此体贴,缓和了语气,也没有推辞。
既然不用同榻同房,再好不过。她的心也放下了,由着旁人闹了一天,此时累得很,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夜好眠,是她许久没有过的了。
和亲之前,恨着夏泽,心伤着,不得好睡。和亲路上,也是日日忧心,便是路上颠簸,想睡也睡不好。到了这王宫,因着怕成亲,便也忧思过度,时常深夜惊醒。
而今竟难得好眠,睡到第二日,已经快晌午了。
阿纨和云微一并进来,一脸的戏谑,阿纨忍不住说道:“原来那日的马商,竟然是咱们的姑爷,我和云微昨日见了,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屏夕看着完好的阿纨,心里想着,莫非是自己狭隘了?原以为那慕西王会给阿纨使些小绊,毕竟那不实传言可是她打听出来的。
后来,有一阵子,阿纨每日都愁眉苦脸,叫苦叫累。她万分后悔自己曾经为公主打探慕西王样貌,才招来今日之灾。
……
她们在慕西生活得很安逸。
慕西王宫,上位者只有王君和王后,除此,也就没旁的人了,自打婚后,后宫诸事皆由屏夕做主。可是屏夕发现,后宫诸人分级执事,井然有序,且后宫只她主位,并无杂事,一呼百应,以她为尊。大小事有云微料理接见,根本用不上她,因此甚是轻松,无非是偶尔叫主事的来提点些,再给些好处,如此和气团团,是她以前的生活中从未有过的。
虽然她们还有任务在身,可此时初来乍到,不宜有特殊举动,便没有与宫内暗探联系,偷得浮生难得闲,便先偷一偷吧。
慕西王总来逸宁殿看屏夕,一来是让众人看到帝后和睦,二来也彼此了解,虽非佳偶,也好当个朋友,今后在一起的时候多,寻常的默契总要有的,不然宫人们便会觉得帝后不睦,平白招惹非议。
可日子久了,屏夕就会发现赫齐的一些特别之处:比如他虽然是慕西的王,囿于宫中,却眼界开阔,楚宛风情他都如数家珍,让她觉得亲切。他胸有四海,仁义治国,却不乏威严,臣下无不敬服,却敢直言进谏。他说一不二,却非没有原则,武断行事……
这些,都是她感受到的,也是亲眼看到的。
屏夕嫁来慕西已有半年,远离故国许久,也并没有什么不适。这里淳朴亲和,其乐融融,她乐得自在。
还有就是连她自己也并未发现的,若赫齐来,便总是开心的,若哪日有事不能来,她便神色恹恹,没什么兴致。
最近几天赫齐都很忙,今日终于有空,二人一起吃了晚膳,还能聊上一会。
这次不似往日聊得投缘默契,屏夕的面色越来越冷。
慕西女子为官,可陈情奏事,上达天听。
而在楚宛也有女官,则是皇帝的贴身侍女。
赫齐与她闲聊中,提到很是看好云微,想让她做女官,便对屏夕说了,可屏夕以及云微等人却都误会了赫齐的意图。
云微连忙下跪,素来冷静的她竟然有些慌,辞谢道:“云微资质愚钝,难以胜任,请王君收回成命。”
屏夕本对他印象很好,二人志趣相投,总能畅谈甚欢,可今次听了赫齐这话却突然变了脸色,冷面道:“我宫中之人,王君还是不要惦记了,她们的事情,有我帮忙掂量着,总要让她们随了自己的心愿,将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不负我们自小在一起的情谊。”
赫齐听得糊涂,看看屏夕,又看了看云微,二人一个冷,一个急:怎么当个女官,就不能嫁人了?“王后许是误会了,当女官也是可以嫁人的。”
“这不就是了,王君有自己的考量,一步两步都算计清了,想来觊觎云微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当最近王君为何频来我宫中,原以为和王君志趣相投,引为知己,却不想王君另有它意。可也不知是否问过我的婢女?若她不同意,我冒死也要阻止的。如此,话不投机,夜深了,王君请回吧。”
屏夕不由分说下逐客令,赫齐更是疑惑,看了看另一旁总是跳脱活跃的阿纨,今日竟异常安静,面色也有些凝重。他想了想自己说的话,总觉得是自己知人善任,怎么变成了强行抢人了?难道是王后不舍云微做女官,怕她离开,不能贴身伺候了吗?又道:“王后误会了,当了女官也能贴身伺候你,她不必单独开府,依旧住在宫中,单领宫中职责和俸禄。”
赫齐这番话更是让几人变了神色。
阿纨不等赫齐再说下去,便上前一步拽走了赫齐,道:“王后累了,王君快走吧。”
赫齐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阿纨拉着走出了寝殿,与守在寝殿外的侍卫钺离面面相觑……
阿纨转身进殿,却被赫齐叫住,问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
“王君还好意思问,见您日日来看公主,我们特别开心,也每天为您说好话,如此时日长了,公主忘了小人夏泽,与王君在一起,我和云微都很为她开心,以为她嫁了良人。可不想,您却是个见色起意的,原以为您日日来此,是为了看望公主,却不想是另有目的。我们看错你了,今后逸宁殿不欢迎你。王君快走吧。”
阿纨一向是个胆子大的,快人快语,平日若没有屏夕和云微管着,早就因为她这张嘴惹出不少祸事,今天她也是怒极了,忘了对方的身份,是比夏泽还要尊贵的一国之君,她如此说,自然没多想,但说完也有些后悔,便低着头,不敢瞧对面的人。
一阵静默过后,阿纨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却不想听见赫齐道:“你说了这许多,我还是不明白,你们误会什么了?”
“……”阿纨也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也疑惑自己竟说了许多,没说道点子上吗,她往上瞟了一眼王上,又迟疑道:“王君想收云微,也不该如此直接向公主提出,总得迂回着来。若您真喜欢云微,公主也不是妒妇,征得云微同意就行了。可您偏偏借口升云微为女官,眼睛一直往云微那瞟,也太急切了些。别说我们自幼和公主一起长大,自然不愿背叛公主,对您不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就算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也是得藏在心里的,便一辈子都也只能默默陪伴,绝不能背叛公主,当了您的妾侍的。”
“……”赫齐这回听明白了,钺离也了然,二人相觑半晌,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个不停,阿纨也不知道这笑是何意,挠了挠头,瞬间溜回殿内,将她刚刚与王上说的,一一告知屏夕。
屏夕方才还与云微私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让云微当女官服侍赫齐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婚事由不得自己,她一个人忍受就够了,没必要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如此。
可云微却说,若此举能取信于王君,解公主之忧,她愿意代替公主博得君王宠幸,这样她们可以更快获取宫中密报,公主也不必委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虽然现下他们二人只是同朋友一般相处,可往后到底如何,王君是否会逼迫公主,谁也不知,有她在,自能保公主周全。
屏夕自然不会让云微这样做,二人正说着,便听到了殿外的笑声。
见阿纨回来将殿外的事一一说了,三人都不知笑声何意,却看见大殿门开,赫齐与钺离一并进入。
“王君去而复返,若执意要走云微,屏夕拼死也不会同意。”屏夕挡在云微前面,严词厉色。
赫齐止住笑意,问道:“我虽对楚宛风物有甚多了解,慕西入主中原后也在百年间学习中原习俗,如今吃穿礼仪用度等等大多与中原无异,慕西传统风俗却也有许多保留至今的,比如为政的女官,和那些朝堂大臣相同,处理政务,只是政务上有些区分,也不必上朝。但是,她们是实实在在的官,为免惑言主上,这些女子一旦为官就一生不能成为王君之妻,但是女官可有官邸,可有意中人,可自由婚聘……只是不知在楚宛,这女官是个什么呢?”
这下轮到屏夕几人面面相觑了。
原来是她们不懂慕西风俗,闹了笑话。
阿纨惊呼,道:“云微,原来你要当官啦?那多好啊!”
云微掐了阿纨的胳膊,阿纨吃痛噤声。
屏夕也因自己错怪了赫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不想承认自己方才错了,便道:“你们慕西的风俗,民风开化,女子当官,自然很好。我同意了,方才只是没想好,现下想好了。
云微自然配合屏夕,站出来叩首谢恩。
赫齐也不拆穿,便给了屏夕一个台阶下,顺势封了云微官衔,二品侍中兼三品尚书。这样即可不离屏夕,也同时掌管宫中文书事物。
待赫齐走后,三个姑娘将殿门关紧,一起躲进屏夕房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笑的接不上气,阿纨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却还是忍不住笑意浓浓,道:“公主误会了王上,闹了笑话,要好好想想明日怎么赔罪。”
“我赔什么罪,分明是他没说清楚。”
“我可听的清楚,公主都不给王上说话的机会,便将王上呵斥走啦!”阿纨又说。
“分明是你拽着他走的。”屏夕拍了一下阿纨的头,又觉得不够,狠狠杵了一下,道:“你也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殿外这么骂他!”
“他爱屋及乌,才不会说我呢。”阿纨带着捉黠的笑容看着屏夕。
屏夕撇了一眼阿纨,正色道:“这话别再说了。”
“怎的就不能说了?公主,你都入宫半年了,这半年里,你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和以前大有不同。尤其是王君来的时候,你都特别开心,有时王君没来,你却兴致寥寥。”阿纨说罢,小心翼翼地看向屏夕。
这些变化,云微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若说屏夕对王君无情,今日不会因误会而生了这么大的气,若说对王君有情,虽不是很深,却日渐浓郁。可屏夕却总是回避着这些情愫,只因心里还有个夏泽。
云微觉得,彼时心里的那个夏泽,其实早已不是什么爱意了,而是屏夕对夏泽情感变化上的歉疚吧。
“……”屏夕由着阿纨的话深入了沉思,她自己也发现了,却一直不敢面对。她尚且不能将这些称之为对赫齐的情,也许只是朋友之间或者知己之间的情分吧。对夏泽,她虽思念的少了,偶尔想起,也还是会有些恨和怒,只是时过境迁,恨的浅了,怒的淡了。
今次对赫齐如此这般动怒,许是以为他过于轻浮孟浪,才让自己觉得交友不善罢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心里有夏泽的,对于赫齐,仅仅是朋友之谊。
可她确实误会了赫齐,还闹了笑话,明日应当赔罪的。
她此时心绪乱极,不想深思,便驱赶着云微和阿纨走,自己蒙着被子,最后模模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