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书包,是土黄色人造革针扣双肩包。上小学前一天晚上,我小姑找来往年的挂历和电影海报给我包书,我小叔只会用普通的方式包书,小姑会那种四角的包法,包好要比我小叔包的好看。包好书,我奶奶帮我把书装进书包扣好。全程我只是新奇的把书和练习册翻了一遍,便兴味索然,跑去看电视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套上衣服,递给我一杯牛奶,又往我嘴里塞了个鸡蛋,然后就把我送到了学校。我妈因为要赶去上班,在班门口站了一小会,看我被老师安排坐下就走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虽然我是上过幼儿园的人了,但这是另一种陌生的陌生感,压迫的我想逃离,其实我知道逃不了,就算逃走了也会被爸妈滴溜回来,到那时肯定要讨顿骂,甚至是一顿混合双打。断了逃跑的念头,我趴在桌子上,像郁闷的刺猬缩成一团,像一只逃命的鸵鸟一头扎进沙堆,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
但是同学的脚步带动了风,不用听不用看我也能感触到,知道放学了,如蒙大赦般的想回家,开始胡乱的收拾起书本铅笔盒,然后我发现我遇到一个难题,书包怎么扣?昨天晚上书包是我奶奶打开的,又是我奶奶扣上的,今天早上解开我都费了好大劲,扣上书包这种事我根本没学过,不会啊。我试着从下往上,可是根本行不通,又试着从上往下穿,方向倒是对了,可那根扣针怎么穿到扣孔里,我试了好多次就是不成功,急的脸红身热,额头都出汗了,越急越扣不上。眼看同学们都要走完了,正在烦闷中,旁边伸过来一双纤细的小手,只见一只手捏住扣针,一只手捏住扣带,然后奇迹发生了,针扣和扣眼乖乖就范,针扣穿过扣眼,扣在一起,绝不像在我手里跟两个同极磁铁一样互相排斥。
呐,好了。没有嘲讽,也没有得意。我看着坐在我身边那个的她,除了感到温暖,感激,七岁的心开始有了一瞬间的加速和无措,觉得我同桌的这个女孩好漂亮好聪明好善良。
回到家我把书包解开又扣上,扣上又解开,欣喜的发现自己不仅学会了这项复杂操作,还开始对上学这件事不再抗拒了。
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同桌不知换了多少个。五年级第一学期我的女同桌是扎个长辫子,爱喝可乐爱吃萝卜干高瘦的女汉子,一到下课,她总是第一个冲出去,张开双臂,整个上半身就趴在水泥砌的乒乓球台上,向我们招手,快来快来。接下来就是十分钟的欢乐厮杀,我和她座位是第二排,加上第一排的两人,在其他同班都能找到球台的情况下,天天是我们四个一块打球,车轮战,输的下台。
刚开始打乒乓球,我的脚步是慌乱的,手臂和手腕都很僵硬,别说接球,连发球都发不出去。时间长了,步伐开始有节奏,手臂舒展,手腕灵活起来。那天就在我肆意挥舞球拍,准备来一记精彩抽杀,身体向右倾斜,右手加速往后打开手臂,嘭一声,一个物体飞奔过来,迎面撞在球拍上,我回头一看,一个低年级的同学双手捂面,痛苦的跪在地上,血从捂着的双手缝滴下来,滴在衣服上,滴在地上。我吓得球拍一扔就去扶他,却扶不起来,真慌的腿发软。旁边一个老师跑过来,把他扶起来,带到水池边冲洗。我在边上慌得一直说,对不起,没事吧,对不起,没事吧。没想到这位同学竟是个好汉,一手捂着鼻子摇头,一手直挥,回应我说,没事。我真担心他把鼻血再次摇出来。铃声一响,我看他飞奔回教室,才稍稍放心,带着愧疚不安也去上课了。
等到下课,我同桌又跑去霸占球台,冲我们挥手,等我跑过去,她问,我球拍呢。啊,前面打到那个人,我给扔台子上了,你没拿啊。她说没拿,我们三个都跟着你看那个倒霉鬼了。因为之前的惊险我还心有余悸,对弄丢球拍这事就不很在意。我说,再找找,找不到我赔你。她说,现在就一个球拍怎么打,你现在就赔。我说,你等我找…找字还没说完,她就跑进教室了。然后我们老班张老师就把我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训,你把人家球拍弄掉了,还不赔?赶紧赔,给人家都急哭了。我心想,至于吗,她那个球拍没胶皮不说,实际上已经不能算球拍,只剩薄薄一层复合板,连手握的地方都是一片木板。
回到家,我把我舅送我的还没拆封的红双喜球拍拿出来,准备赔给她。去学校的路上越想越不甘心,一个破木板就换我一个新球拍,这也太夸张了吧。路过护城河的时候,不甘到了极点,我愤愤的把球拍的红色胶皮撕下来,扔到河里。
到了教室,我看她在,就过去把球拍给她。
她半天不做声,过了好一会,说我不要你的球拍,我那个破木板早就想扔了。
啊,你不要你不早说,害我把胶皮都撕了,我勒个去啊。
过了两天,在水泥球台上发现了她的破木板,估计是谁捡去,用的不顺手又给扔了。失而复得,她抱着她的破木板像抱着个宝贝,一直到小学毕业前都在用它。
六年级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老师安排跟严同桌了,一个泼辣,泼辣至极的家伙。但凡有一点惹她不高兴,立马把我按在桌子上,抓着我的右手给我上刑,动作极快,手法老练,我一度怀疑他爸是公安系统的。六年级前半学期里我不知道被她按倒在桌上了几回刑,到后来被按出经验了,只要按住我,我就往她那桌子半边移,说,快松手,鼻涕快流出来了。她马上一脸嫌弃的松开,生怕弄脏了手。
六年级前半学期,升学的氛围还不浓,学校组织了乒乓球比赛。全班人都报了名,经过班级自己组织的筛选,她被选上代表我们班参加。
我的班级荣誉感还挺强的,那天比赛乌泱泱一大帮围观群众,我穿插其中,找了好几个角度看她比赛,三局两胜,她输掉第一局比赛,第二局刚开始她又输了一球,我有点紧张,就退出了比赛场地。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没进去了。我在门口等她,等她一出来我就兴冲冲的跑上前问,赢了没有?她狠狠的瞪着我,然后扭头就跑回教室。我一下反应过来,心情变得很差。
等我回到教室,我们老班黑着脸过来给我一顿骂,你说你,自己打球不行就算了,还嘲笑比你打的好的同学,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啊你。赶紧滚去给人家道歉。
那天我道没道歉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从那天起我们很少讲话,她再也没有把我按在桌子上给我上过刑。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小学毕业了。她去了一中,我去了二中。初中开学没多久,我去一中找过她一次,她们同学说她不在。后来有一次放学不知什么原因我最后一个下楼,我们同学说一个骑自行车的女的刚刚来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