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入冬了。我守在围炉旁边摆好碗筷,一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立即迎上去。陆鸿兮披着白虎袍子快步走来,两肩铺层雪。
今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寒冷。我伸手帮他拍掉雪花,然后摘下他的袍子递给一旁的红菱。他皱眉,拉着我的手走到围炉旁,“不是说了别等我吗?”
“只等了一会,”我抽出手将筷子递给他,“反正火锅才刚准备好,别皱眉,赶紧让大家坐上来吃饭吧。”外头冰冷,只希望回家他能感到温暖。两个丫鬟和王二听言,眉开眼笑地坐下。对于主仆不分桌的规定,陆鸿兮早已习惯。我将涮好的肉放入他碗里,转过头看着另外三人不顾形象争夺一条虾。
陆鸿兮夹了一口肉放入我口中,然后抚着我微微凸起的肚皮问道,“今天还乖吗?”
我淡笑,“和你一样不乖。”偶尔疼着,抚着肚皮便感受到里面正孕育着一条强壮的小生命。
“你猜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问他,陆鸿兮捏住我的耳垂,“都好。”
“不对,我觉得男的好,像王爷那么漂亮就好,”王二突然咬着筷子插话。陆鸿兮愣住,莫颜啪的一声放下碗筷,卷起袖子怒瞪过去,“女的好,难道我家小姐就不漂亮了吗?想当初小姐可是杭州排名第一的千金。”
“就是就是,”红菱也跟着起哄,“小王妃多好,又漂亮又聪明,天天呆在家可以和我们玩,哪像你们男人一天到晚出去外面,难保不是瞄上某个青楼姑娘还是想纳妾?”
我噗嗤一声刚偷笑出声,就被陆鸿兮轻敲脑壳。我看着他,“是在影射你呀。”
“是吗?”拖长大大的怀疑声,陆鸿兮拥着我赶紧催促道,“赶紧吃饭,不然冷了就不好吃。”
我笑着点头,拿出筷子轻轻说道,“听说单于顺从宜芳想家,带着她回杭州看父母。”
闻言,陆鸿兮停下筷子。不出几秒继续将肉夹入我碗中,淡淡道,“我也不想瞒你,因为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要求回去看望他们,可是你现在怀孕了,我担心路上你会难受。”
“我知道,但是我会忍耐,可不可以?”我问着,毕竟分开那么久,虽然感情不是很好但还是姐妹。陆鸿兮犹豫片刻,沉沉道,“但是必须要我陪着!”
“可是你还有公事忙,我担心皇上和太后他们……”
“没事,”陆鸿兮淡笑,“现在正是草木皆兵时刻,先发不一定制人。”
我点头。自从那夜之后,我自愿选择如民间夫妻绝不主动过问他有关朝中之事。他的眉宇时常皱着,他愿意讲,我就认真听。执他之手,唯一能做的只是抚平他皱起的眉宇,遣散他心中阴霾。
取得了皇上的首肯,陆鸿兮带着我,领着两个丫鬟在几个侍卫上路。王二依旧驾马,只是我看见他眼底隐隐泛着冷光。那样的陆鸿兮,让我感觉很遥远。
马车行走许久,我捂着想呕的嘴靠在一边尽量不发声响。半刻之后,陷入思虑的陆鸿兮抬头,晃过一丝惊诧,急忙伸手将我抱到腿上坐下,两手轻柔按着我的额头。微热的气体吹在耳旁,陆鸿兮略带责怪与懊悔,“为什么不说?真不乖!”
这样的口气,似是在哄小孩。我噗嗤一声笑开,抬手点上他的眉宇,“还忍得住。”
他轻轻摇头,抚着我的下唇淡笑,“明明就快受不了,还总是那么爱逞强!”
“王爷不也是喜欢这样的涧初,”我顶回去。然后,羞涩地低下头接受他宠溺的亲吻。
颠簸许久,车子终于在杭州城门口停下。陆鸿兮扶着我下马,心疼地看着我苍白的脸,“我陪你下车走走,让他们先回知县府邸准备一下。”
我淡笑的点头,看在他眼里,他越发怜爱。
杭州依旧是繁花似锦的名城,人群熙熙攘攘。只是平民百姓多突然多出那些奇装异服,望过去竟是手执刀剑的匈奴兵将。本来两国联姻友好往来是无需质疑,但我看到他们居然当街欺压百姓,抢夺地摊上的东西不还钱。
我转头看着皱眉的陆鸿兮,他放开我走过去,怒言,“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违法之事,你们眼里还有大唐王法吗?”
一介谦谦君子,手执百折扇温文儒雅,但愤怒之下喊出的话确实如此铿锵有力,气势逼人。只是那几个被吼愣住的匈奴兵不消片刻哼了一声,手执刀剑靠近,“喝,这位公子,不乖乖躲在温柔乡里倒来个打抱不平了。”
几人将他围在中心,我看着他愤怒微红的脸。即使陆鸿兮再如何机智过人,秀才遇上兵同样是有理说不清。我站在一边担心他一怒之下指责反而遭受皮肉之疼,所以急忙走近去拉住他的手小声道,“王爷,交给官府吧。”
陆鸿兮转头。只是几声调笑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只猥亵的手突然靠近被他用力打开。我靠在陆鸿兮身边,他小心护着我,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的确是美人,啧啧,”下流的话一一传来。我捏紧陆鸿兮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轻轻摇头。拉着他朝一方走去,两个挡在前面,捧着下巴上下打量我。
“来陪大爷们喝酒,”一双手突然拉着我往外拖。啪的一声,陆鸿兮手中的百折扇狠狠刺中那人的脸。拳头紧握,陆鸿兮第一次如此失态。叽里呱啦的匈奴语破口而出,我抱住他想要冲动上前的身子,“王爷。”
“王爷!”几个随时执刀看下的匈奴兵突然愣住,惊愕地喊出一句。我挡在陆鸿兮面前,小心抚摸着他愤怒的脸,然后取出他胸中的金牌展在他们面前。几个人看了急忙跪下磕头,陆鸿兮夺过我手中的金牌喊道,“反了,完全是反了,欺压良民,连我的妻子也想染指,看来不把你们砍头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南陵王饶命,南陵王饶命,”几人将刀剑紧紧攥在手中磕头认错。我拉着陆鸿兮,愤怒之下他虽然吓人但也还愿听得进我的话,我转过头看着他们几人,“今天就先放过你们,若有下次并不轻饶。”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几人跪拜之后,看了一眼陆鸿兮再看了我一眼,低头耳语几句急忙离去。
陆鸿兮面容清秀,线条清晰锋利,话语也更加锋利刺人,“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难怪理智与情感不可同时并存!我淡笑,那几人刚才听见他说要杀无赦,眼中泛着鱼死网破的冷光让我心颤不已。走到一边捡起地上的百折扇,我缓缓打开吹掉上面沾惹的少许尘埃,再捧到他跟前,“王爷,知道你疼涧初,但是涧初也不愿王爷因为一时冲动而受伤。”
忍一时风平浪静,不是吗?他这才点头,环着我的身子。我轻轻推了他一下,看着周围投来的眼光道,“王爷,我们还在大街上。”
陆鸿兮不答,目光如莲。低下头撩开我额前长发,烙下一吻,“难怪红颜祸水,遇上你,所有理智都消失了。”
是吗?我抿着嘴,“你不是更加奸诈吗?”设局,将我一步一步拉近,还让我心甘情愿奉上自己。不过也是这样的对手才能吻合我的生活,随时充满挑战性。他轻扯我的耳垂,小心拥着我朝父亲的府邸走去。
远远看见衙门那古旧的大门,站在门口望穿秋水的莫颜和红菱朝着我们边喊边奔来。两个丫头最近眼尖不少,我笑着走近。只是突然被陆鸿兮挡到身后,他双手展开隔绝两人靠近,“不能碰王妃。”虽是今时不同往日,但陆鸿兮如此草木皆兵的动作倒也有点好笑。
我握着他的手臂,笑问两个丫鬟,“爹可在?”
“在在,都在,”莫颜猛点头,“不止是老爷在,二夫人也在,甚至连宜芳小姐和单于也在大厅边说话边等着小姐跟姑爷。”
“那快走吧,”我松开手急忙踏向前。陆鸿兮跟在身后狠狠道,“走慢点,别让我看得心惊胆颤。”
踏进大厅,莫颜的大嗓子在身后大喊,“老爷,二小姐和姑爷来了。”
闻言,坐在大厅四位锦衣人纷纷站起望来。爹快步走到我跟前,关切道,“涧初,怎么憔悴了?”
“爹,哪有?”我捏着陆鸿兮的手,“这阵子,王爷又不准我四处走动,整天禁我在房里休息还时不时逼我吃炖品,都胖了许多。”
爹听了笑着点头,轻拍我的手背,“那是当然的。王爷事事顺你,爹只担心你任性会欺负别人。”
“哪有?”我转头看向笑得坏的陆鸿兮,“从来只有他欺负我。”总是偷偷地从后面抱住人,趁人不注意就偷亲人家。陆鸿兮小心拥着我往前走,雍容华贵的宜芳走上来,眼神复杂。我先看向她身旁微微发福的单于,还有后面笑的二娘,朝她行礼,“公主,单于大人。”
“我们之间不必行礼,”宜芳握住我伸出准备半跪的手,低头看向我微微凸起的肚皮,笑得有点苦涩,“几个月了?”
“将近五个月了,”我如实说道。她点头,嘴角勉强上扬。
爹急忙叫人坐下,聊了一些家常话后便让我们各自回房歇息,然后晚餐再聚。顺着熟悉的走廊回了西厢房,莫颜和红菱正搬着被单走出来。见是以前用贯的被单要换,我疑惑问道,“怎么了?”
“红菱说要换,”莫颜望向一旁的丫鬟。红菱吐下舌头,“王妃怎么忘了,这被单只是一个人的,晚上王爷没有被单盖怎么办?”
“我不介意跟王妃挤同一条被单,”陆鸿兮听言,眉宇上扬。我说了句“没正经”,就让她们换。走了进去,还是当初那副模样,一张床,一袭屏幕以及其后的大木桶,一架放在窗台前的古琴。
走过去掀开琴上的布,吹了一口上面的灰尘再勾动几弦,声音依旧悦耳。
“我都不知道你会弹琴,”陆鸿兮扶着我坐下,将手覆盖在我手背上。我转过头,磨着他靠近的鼻梁,“是你说的,有些事说得太清楚反而侮辱了智慧。乔涧初的好,你要慢慢体会。”
“现在已经好得让我难以置信了,”他磨着我的鼻子,低头轻啄着我的唇。我推开他,又是一句,“没正经。”手指放在琴上,我轻轻拨动琴弦。悦耳的声音荡开,有了陆鸿兮在身边,与以前弹奏心态截然不同。少了无奈,多了太多甜蜜。
一曲弹毕,陆鸿兮未开口,掌声从门口传来。抬头,见是宜芳。从琴上抽回手,我缓缓站起走下去。她轻轻握着我的手,笑道,“还是那么动听。”
“你的琵琶也一样动人,”我笑道。看着她欲言又止,疑惑问道,“宜芳,怎么了?”
“离开快一年了,有很多话想和你聊聊,你有空吗?”
看了站在一旁的陆鸿兮,我淡笑转头望向她,轻轻点头。准备挽着宜芳出去,陆鸿兮走上来轻声道,“外头冷,你们在屋里聊就好,我出去。”
“多谢王爷,”宜芳笑道。他点头,看着我淡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等等,”我叫住走到门口的陆鸿兮,转身拿了放在桌上的白袍走过去,轻轻披在他的双肩,“你也知道外头冷,还不多穿几件衣服。”
“知道,”他宠溺地捏着我耳垂,然后带门离开。我微笑,转过身看着一脸羡慕的宜芳,她苦涩道,“你真幸福。或许这就是环环相报。”说罢,她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眼角泛泪。我坐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轻言道,“单于对你不好吗?”
她流着泪摇头,又突然点头,说道,“好,好得成了虚假。只是没有感情,陌生如路人。”突然,她握住我的双手,双唇颤抖,“他还好吗?”
她还念念不忘顾庄羽!我微笑地点头,“他很好,如今中了解元,也……也娶了娇妻。”最后一句本不愿说出口,但长痛不如短痛,看着她为顾庄羽难过,我又是于心何忍!“忘了他吧,好好过完眼前日子。”毕竟,她已贵为单于之妻,相当于大唐母仪天下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