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玫老尼带着余严冬转向庵后,来到另一个小院里,这小院堆着柴火和杂物,原来是后院。就在这后院里,正有一间陈旧的小屋。余严冬心想青姐难道就在这里?果不其然,凡玫老尼站在院中,向着那小屋道:“静心,出来吧。”屋中响起朱颜青的声音:“师傅,请恕徒儿不遵师命,你让他走吧,徒儿不想见他。”声音却是有些呜咽。凡玫老尼叹道:“静心,既然尘缘未了,那便出来见上一面吧!”但是屋中抽泣声渐响,房门却并未打开。
凡玫老尼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向余严冬道:“施主,既然静心不愿出来见你,你便自行进去见她吧。”余严冬早已急不可待,连忙抢上去,一把推开房门,那屋中坐着的,果然是那个他朝夕相处的背影。那背影不停地颤动着,抽泣声响,想必此刻背对着余严冬的那张面孔,定早已是满脸泪水。
余严冬登时热泪盈眶,柔柔地叫道:“青姐!”走上前去,便要从身后抱住她,谁知朱颜青却是泣声道:“余施主,贫尼早已皈依佛门,余施主切要注意举止。”余严冬一怔,登时想起自己那日在厅堂之中,误解朱颜青的场景来,登时心中酸楚,道:“青姐,我知道那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这样好么?”朱颜青却是抽泣不答。余严冬又道:“从小到大,不管我多任性,多少次惹你生气,你都是包容我,原谅我,我那日是……唉,都是我的错,青姐,你原谅我……”朱颜青却打断他,道:“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为何还要说出这些任性的话来?”余严冬一愣,道:“我……”却是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不下去了。他抬起头来,却见正对着房门的神龛上,却供着一张灵牌。借着房门投进去的阳光,却见那灵牌上写着“先考余公讳效秉府君生西之莲位”。余严冬大吃一惊,这牌位明明是父亲余效秉的,为何会在这里?牌位下方小字落款正是余严冬自己的名字,绝对便是自己为亡父所书灵牌。怪不得那日自己在被抄的余府中,遍寻自己父亲的灵位不得,原来是在这里。
余严冬心中当下明了,道:“青姐,你若是心无牵挂,为何会将父亲的灵位放在这里?”朱颜青却道:“余相爷待我如同己出,贫尼供奉乃是出于人之常情,余施主多想了。”余严冬长叹一口气,道:“青姐,你何须编这些来骗我,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你跟我走吧,往日是我不对,我此后必好好待你。”他伸出手去,要拉朱颜青。朱颜青虽然背对着余严冬,但是从余严冬投到墙上的影子,已然发觉到余严冬的动作,连忙避让。但是余严冬手指到处,却扯掉了朱颜青头上的素帽,朱颜青一头长发登时现出,散落下来。余严冬道:“青姐,你瞧你还留着一头长发,你还骗我干什么?”
朱颜青却是平和地道:“余施主,你又何须骗你自己,你可知这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有人在你背后,你却从未转身。”
余严冬心头一怔,登时僵在当场。
朱颜青又道:“余施主,你走吧,贫尼法号静心,如今已经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而且你要找的那个人,也不是朱颜青。”余严冬感觉自己心中像是有无尽的话想要说,但是喉头剧痛不已,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面前朱颜青青色素衣的背影,颤抖不止,涨红了脸想要说出什么来,但还是徒劳,他似乎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院中凡玫老尼道:“余施主,你还是走吧。静心既不转过来看你,便是此生不愿再见你一面,你又何苦在此空费心神。”余严冬想叫一句“青姐”,但是喉头哽咽,依旧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朱颜青依然一动不动地面朝里墙,丝毫没有转过身见他的意思。余严冬心中哀切,缓缓退了出去,向凡玫老尼草草行了一礼,便向庵外去了。却听得身后传来凡玫的声音:“静心,你既尘缘未了,何苦……”又想起朱颜青的声音道:“师傅赐徒儿法号静心,就是要徒儿心静若水,徒儿如今尘缘已了,还请师傅为我剃度……”后面的话余严冬去得远了,便再也听不清了,或许也是他不想再听了。
余严冬出得庵来,沿石阶而下,石阶下青衣庵的比丘尼还在施粥,难民们围拢过来将下山的路堵得水泄不通。余严冬心情沉重,但见这些难民的饥饿神态,更是难受。他正欲离开,却听得身旁粥摊上的比丘尼道:“师姐,你瞧人这么多,我们这点庵里的存粮再施下去,怕是也要没了。”另一名比丘尼叹道:“我们这点存粮,也只能是暂解燃眉之急,要是施完了,也没法子了。唉,我听难民说此去不远的磨家县里所存官粮丰富,只可恨那县老爷说什么要上报朝廷批准,就是不肯开仓放粮,要是县里开仓放粮,必然会大大减缓灾情。”
余严冬听得,登时心里有了计较,提气跃出难民的人群,辩了磨家县的方向,快步而去。
余严冬施展轻功,快步向磨家县而去,磨家县里,早已是满聚难民,莫不是呼天喊地,喝骂声不绝。余严冬先行来到粮库前,却见难民围聚的粮库前,早已屯卫着一众军士。粮库门前近百名枪兵一字排开,堵住了粮库大门,其后弓手皆是张弓搭箭对着人群,就连粮仓的顶上也是伏着弓手。
一名军官在粮库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面对着粮库前的难民,不住地抱拳道:“众位父老乡亲,不是我老李狠心,而是没有官文,我老李也不敢擅自做主啊!”也不知他说了多少话,发出的声音早已是嘶哑干涩。但是难民叫嚣不止,哪里肯听,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便要一触即发。但是士兵早有准备,若是难民硬冲,必然是死伤无数。
余严冬只是草草看了一遍,便转向县衙去,相对于粮仓的喧闹,县衙门前却是另一番光景。十几具难民的尸体在县衙门前排开,死尸的家属跪向县衙,哭喊道:“求县老爷做主啊!求县老爷救命啊!”但是县衙大门紧闭,就算这些人在这里哭上再久,也是徒劳了。在这些哭喊的难民之前,却端坐着一名袈裟着身的老僧,那老僧闭目端坐,双手合什,口中默默念着经文。
余严冬见这老僧生得慈眉善目,双颊太阳穴隆起,似乎是个外功高手,料来不是个平凡人物。这老僧为何会坐在这里?余严冬虽然有心拜见,但是此刻他还要另外的要紧事。他不做迟疑,纵身跃起,落到县衙的屋顶上,却见县衙内,几名官差正打着呵欠懒洋洋地坐在堂下晒太阳。余严冬不见县官,便又转向后堂。却见后堂的院子里,一名长须老爷正悠闲地坐在摇椅上抽着旱烟,正是磨家县的胡姓县太爷。磨家县离京城不远,余严冬为官时,曾见过这胡县官,所以认得。
余严冬按下身形,落到那胡县官身前,道:“胡老爷,大难临头,你还真是悠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