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琅多了个跟班,这是他对外界的说辞;他成了赵乾坤的跟班,这是外界对他的看法。
不论如何,这都与他独闯江湖的初衷相违背,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侠客都应该是孤独的,能与侠客作伴的,除了寂寞、美酒、佳人之外,应该还有很多,但唯独不能有跟班儿。
可惜的是,他的自知之明告诉他,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做不成侠客了。原因是他无法摆脱这个跟班,他与她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五步之内,如果超过了,那肯定是他在拉屎撒尿,要不就是她。但即便在如此特殊的环境之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超出十步以上。
这一点让他很尴尬。
一是因为这样的画面本来就让人很尴尬。
二是因为他觉得出于对一个女人应有的礼貌,他应该在她做出上述不可描述的动作的时候,给予相应的反应。
但是,他没有。
更让他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做同样动作的时候,赵乾坤有没有给予他相应的反应。
让赵乾坤寸步不离的跟着陆七琅,是赵无极的命令,陆七琅本以为赵乾坤会像书店打折售书一样,给予自己一定的折扣,但很遗憾,他想多了。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这个跟班很懂事,基本上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乾坤从来不阻拦他。
从新华书馆出来以后,陆七琅带着赵乾坤去了他的住处,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么个住处,好像这个住处就专门为等他一样,他想要的时候,它就在那儿存在着。
陆七琅的住处除了四壁和屋顶有几束茅草之外,就只有地上一张床。
赵乾坤觉得这不是人住的地方,但还是住了下来。
至于如何睡觉,陆七琅给的设想是,他睡床上,而赵姑娘睡屋顶。理由是赵姑娘的武功高,即便从房顶上掉下来,也摔不坏。
赵姑娘表示反对,理由是她若是从屋顶摔下去的话肯定会砸到陆七琅,她舍不得,毕竟以后要成为夫妻的人,砸死了守寡,砸不死守活寡,都犯不上。陆七琅想想她的道理似乎更切合实际,无法反驳,毕竟命和命-根子,缺哪一样,人生都不算圆满。
最终协商的结果是两人都睡屋顶。
晚上的时候,赵姑娘躺在屋顶,头枕着手,看着星空,问了一个直击陆七琅灵魂深处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这么穷?她说,你这么穷,我的嫁妆又没了着落,以后该怎么生活?
陆七琅想了好久,他虽然不抽烟,但却喝酒,他不狎妓,却也偶尔留连烟花之地,对某个看上眼的姑娘一掷千金。他没有正经职业,但却不时有些意外之财。他的钱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怎么花的。
他能记住的自己干过的正经事不多,其中一个是给沙家堡东北角的一个棺材铺作棺材,有事的时候也会帮忙抬抬棺。另一个便是剃了头假装天龙寺的和尚去各地化缘,之所以干这个,是因为他有基础。
但陆七琅不想跟赵乾坤说这个,他想说的是他的疑惑。所以等狗也不叫,孩儿也不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两条街之外的属于沙家堡财产的那栋二层小楼,发现只在多年之前那个夏夜亮过一次的窗户仍是一片黑暗,而离那不远的“杀威棒路”中段上的“万花楼”却依旧灯火通明。
陆七琅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赵乾坤,他觉得这个姑娘虽然厉害,但安静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和讨厌,于是他心平气和的道:“赵姑娘,我很好奇,你爹爹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去杀十年的猪?”
赵乾坤像是没想到陆七琅会问这样的问题,怔了会神,道:“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厉害吗?”
陆七琅道:“因为你武功高。”
赵乾坤摇摇头,又问:“那我为什么武功高呢?”
陆七琅心说因为你爹爹武功高,你自然武功也高,但想想这之间的联系似乎也不是很大,毕竟老子英雄儿好汉这种论断在医学上并没有被严格证实,否则各个王朝岂不要江山永固,万寿无疆了?
不过这些与她杀不杀猪又有什么关系?
陆七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狐疑的看他一会儿,道:“在下愚钝,还请赵姑娘指教。”
赵乾坤神思缥缈,悠悠道:“据说我周岁抓周的时候,爹爹将一堆笔墨纸砚、金银财宝放在我面前,我都不为所动。”
陆七琅拍马屁道:“赵姑娘果然天赋异禀,定力非常人能比。”
赵乾坤黯然道:“如今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
“呃....那赵姑娘最后作何选择?”
赵乾坤伸手又将腰间悬挂的那柄扇叶刀拿出来道:“喏,就是这个。后来我爹爹说,当年我本来是要抓他的铁算盘的,但他觉得他装了一辈子贩书商人,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尔虞我诈、斗智斗勇,实在太累,远不如干爹只与畜牲交往,来的简单爽快,他想让我过些平凡快乐日子,所以,我就只好抓了这把杀猪刀。”
陆七琅奇道:“你这周岁抓周,按理说应该放的都是些文雅之物,怎的会有一把杀猪刀呢?”
“这也不奇怪,因为我干爹就是个杀猪的。”
陆七琅脑中灵光一现道:“这沙家堡只有一家杀猪的,便是那“八仙生肉铺”,难道你干爹便是那肉铺老板,坊间人称“孙二娘”的孙笑川?”
赵乾坤道:“正是,自我记事起,我便每日到干爹家帮忙,开始只是做些开水滚猪、拔毛掏肺的勾当,后来年纪到了,便开始杀猪,你可知道,我这十年间,总共杀了多少头猪?”
陆七琅摇摇头道:“不知道。”
“三万六千五百二十头。”赵乾坤掰着手指头算道:“如果你每天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挥刀、杀猪、剔骨、剁肉,你的武功可能会比我的还要高。”
“那你这十年岂不是很无趣。”陆七琅想自己若是十年如一日,与这些猪猪肉肉打交道,恐怕早已经疯掉了。
“算不上,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只会干一件事,又有什么好苦恼的呢,人总还是要有些事做,否则很快就废掉了。”
陆七琅道:“你爹爹还真是用心良苦。”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在下仍有一事不明,便是你爹爹为什么非要你嫁给我呢?”
“因为他自己说了,他若是有女儿的话,一定让她嫁给你。”
陆七琅不能赞同,他有他的想法,他说:“江湖儿女,从来不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你千万别把你爹的话太当真,你我都还年轻,就算你破罐子破摔,只想这样苟活一世,我却还有一番笑傲江湖的梦想。你这样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赵乾坤道:“我虽然不明白爹爹让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害我,所以,你虽然嘲笑我,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我生气,我不想和一个杀猪的过生活。”陆七琅一骨碌坐起身来,看着赵乾坤,忽见她目中晶莹闪烁,似有泪光,一时又有些不忍,语气变软:“赵姑娘,我是个江湖浪子,我给不了你未来的,与其这样,咱们都放过彼此,各自生活,岂不更好?”
赵乾坤楚楚可怜道:“公子,这些话你该当跟我爹去说,奴家做不了主的。”
陆七琅听她一声“奴家”,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来,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她,跑是跑不掉的,只好继续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寻思一会儿,向赵乾坤郑重问道:“赵姑娘,你喜欢我吗?”
赵乾坤见他说的认真,也收起玩笑之心,道:“公子,你虽然相貌一般,人品也似乎有待考证,但大体看上去并没有让人十分讨厌的地方,所以,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陆七琅本想二人才相识半日,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喜欢,他如此问,便是想让她说不喜欢,他再用已备好多时的心灵鸡汤去感化她,让她奋起对抗封建礼教,勇敢追寻自己所爱之人。如此或可成功脱身。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赵乾坤的回答把他逼近了思维的死胡同,让他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一头撞到了南墙上。
陆七琅垂头丧气的道:“可是我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的。”
赵乾坤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甜不甜,人生就是要去做各种的尝试,不是吗?”
陆七琅反被灌了一口鸡汤,浑身难受道:“我要不想试呢?”
赵乾坤将手中刀轻轻一挥,滑出一条优美弧线,道:“人这一辈子,可长可短。”
陆七琅不解道:“此话怎讲?”
“试了便长,不试则短。你要考虑清楚了。”
陆七琅打量一眼赵乾坤手中那把扇叶刀,只见刀身漆黑如墨,刀刃一线白亮,月光之下,寒意森森,看得人毛骨悚然,他讪笑道:“我想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以后如何生活吧。毕竟我身上已经一文钱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