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琅原本以为,关于收徒一事,吴名子虽不好断然拒绝,也至少会表现出一副欲迎还拒的姿态。
这么做的好处,一来可以彰显身份尊贵,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跑来向他拜师学艺,二来可以顺便考验陆七琅的拜师意愿到底有多强烈。
陆七琅料定此番拜师若不受千般波折,万种痛苦,绝不可能过关。
他甚至做好了万不得已之下,牺牲部分色相的准备。
至于部分色相具体包括哪些内容,他心里其实并不十分笃定。
不过,他还是有底线的。
而且他私以为自己的底线还是颇高的,只要不是面对生死抉择,他至多能做到袒露胸怀,包容天下。
即便不幸遇上了生死难题,让他举起双腿,任人宰割的事,他依旧做不出来。
……
不料吴名子在听到陆七琅要拜他为师之后,只是稍稍有些错愕,在经过了短暂的反应和考虑之后,竟点点头同意了。他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完全出乎陆七琅的预料,他为此做的千般思虑、万般考量全都成了落花流水春去也,没了半点用处,想想不免有些惋惜。
不过,惋惜归惋惜,他本来脱口而出的一句“就这么简单”便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来。而是换成了:“一万匹马也难追。”
拜师一事就这么愉快的定了下来。
……
这还是陆七琅自打被无相禅师逐出天龙寺门墙之后,第一次拜师。
虽然没有了初次拜师的忐忑和喜悦,但一想到以后有了倚靠,他的内心之中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想,若是吴名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自己哪怕学不到万一,不能纵横江湖、睥睨天下,但也足可以笑傲沙家堡了。
到时候沙笑凋还不跪在自己面前,哭着喊着叫爸爸吗?
便是沙笑凋的拳脚师傅“随心所欲扣扣弹”郭随心大侠,怕在他手下,也不过是三合之将。
至于沙堡主和赵无极之流,以后若是江湖相见,必然也少不得点头哈腰的与他客套寒暄、称兄道弟,将他奉为座上宾。
想到此处,陆七琅就像躺在一颗巨大的棉花糖里,只感觉周身柔软甜腻,快乐的几乎要飞起来。
……
不过,有乐必有苦,苦乐本就是一对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让沙笑凋叫爸爸一事板上钉钉,绝不能妥协。
不过若是和沙堡主、赵无极称兄道弟的话。赵乾坤该怎么办?
他虽然并不承认和赵乾坤的所谓婚约,但这种事跟他承不承认好像关系也不大。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是极难改变的现实困境。
陆七琅自生下来便在沙家堡混迹,这屁大点儿的地方,左右就那么几个人,街里街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知根知底。
因此,谁家有个什么事,片刻间便可以从甲的枕席之上传到乙的茅厕之中,再从乙的茅厕之中传到丙的书房之内,又从丙的书房之内传到街头说书艺人的耳里。
说书艺人去掉细枝末节,隐去了名姓,独留香艳精彩部分,在坊间四处汇报演出。
而谁和谁有私情的新闻,则会越过一切中间环节,直接到说书人口中。
他和赵乾坤在破烂屋顶一起睡觉这种暧昧不清之事,怕是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人们乐见这种新闻,因为无关自己利害。并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聊慰这枯燥乏味的漫长日子。
这世界就是蠢人太多,明白人太少。这些不被注意的少数明白人虽然掌握真理,但也只能萎缩在角落里,被众口一词的汪汪大海所湮没。
.....
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他与赵乾坤有了这层似是而非的关系。那他和赵无极父女三人之间该当如何称呼,便成了一个涉及伦理逻辑的千古难题。
难道各论各的?
他管赵无极叫兄弟,赵无极管叫他女婿?
这样是不是有点乱?
彼时,他和赵乾坤之间又该如何称呼?他难道管赵乾坤叫侄女,赵乾坤却要管他叫他老公?
想想这画面不免温馨的有些诡异。
……
除了这个伦理问题,还有一个突出矛盾:他既答应了吴名子,待出去之后帮他杀了赵无极,可赵无极毕竟是赵乾坤的爹爹,这让他如何下得去手?
这原本就有些复杂的关系,再加上吴名子的掺合,就更显得扑朔迷离。
有时他想索性不去管他,反正自己在沙家堡的名声也不太好,自打被逐出天龙寺以来,也没少干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即便自己睡了赵乾坤,也可以吃干抹净,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更何况他和赵乾坤还是清白之身。
不过自古侠义之风,怎可胡乱抛弃,那与无恶不作的坏人又有何区别?
这么做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当然会痛。
所以,陆七琅有点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睡床,偏偏要睡在屋顶。
高处不胜寒啊!
……
吴名子很高兴,他告诉陆七琅,自打被困入这乾坤袋中以来,他也是头一次收徒弟,这就跟初夜的幸福一样,美妙而紧张。吴名子还说他之前倒是也收过几个徒弟,不过那几个徒弟后来都莫名其妙的叛出了师门,事后想想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泪。说完,不禁一阵长吁短叹。
陆七琅听了他的话,浑身却激灵灵连着打了几个寒战,心中暗想:自己不会遇上什么误人子弟的江湖骗子了吧?枉他有上天入地、乘云驾鹤的绝顶武艺,却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基本技能,又顶的屁用?
不过,陆七琅识时务者为俊杰,心和口完全分开,在吴名子面前,将那几个叛徒师兄骂了个天翻地覆。
吴名子听陆七琅骂得痛快,极为得意道:“你那几个师兄,不过是觊觎为师的这点本事,他们自以为从我这里学到了全部,便可以自立门户,开山立派,哪里知道还差的远,由始至终,他们也只不过从为师这里学到了一些皮毛罢了。从今日起,我便将你那几个不孝师兄逐出师门,而你将正式成为本门大师兄。作为老朽的关门弟子,少侠可千万不要学了你那些师兄,自以为学到了精髓,便背叛了师门。”
陆七琅义正言辞道:“师父,您想哪儿去了,我既然拜了您老人家为师,便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绝不会做那忘恩负义、背叛师门之事。”
吴名子得意大笑道:“那就好,你可知那几个背信弃义之人,最终都怎么样了吗?”
陆七琅当然想知道,因为他本来就做着背信弃义的打算。
至少,他不会杀赵无极。
因此,他殷切想知道那些师兄们的下场,以便探明背叛师门的代价。于是他试着猜测道:“难道他们被您老人家的正义之拳打得面目全非,从此以后,诚心悔过,并重入我派门墙?”
吴名子摇摇头道:“不对。”
陆七琅咬咬牙,继续猜道:“难道师父竟下狠心将他们全都给杀了?师父,这未免也太绝情了,毕竟师门无后,愧对列祖列宗啊,况且从此师门就剩您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难道您老人家就不会在漆黑夜里,感到孤单寂寞冷吗?”
吴名子摇摇头黯然道:“有时候确曾有你说过的这中感触,不过,我内力深厚,抵挡的住,还有,你猜的还是不对。”
陆七琅最终放弃了这轮竞猜题目,心如死灰问道:“那师父到底将他们如何处置了?”
吴名子喟叹一声,道:“他们现在还在外边的花花世界中逍遥自在。”
陆七琅听那几个师兄安然无恙,松了口气,死灰复燃道:“师父慈悲为怀,真真是我辈楷模。弟子以后定当努力继承师父衣钵,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将我门发扬光大。”
吴名子道:“徒儿,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懒得管他们罢了。”
陆七琅心说那就好,嘴上却岔开话题道:“师父,不知咱们这个门派到底叫个什么名字,还请师父示下。”